第二百一十五夜

一千零一夜

夜幕降临,莎赫札德接着讲故事:

幸福的国王陛下,阿蒂白好好安慰了小姐一番。

这时,艾布·阿塔希亚弓腰透过门缝往里看,两腿不住打颤,而且屏住呼吸,生怕有人听见,已感背痛腰酸。

从那一番对话中,他知道那位女子就是拉希德的胞妹阿芭萨公主。他晓得,拉希德把妹妹许配给了自己的宰相贾法尔·伊本·叶海亚·巴尔马克。因为拉希德喜欢这位宰相,希望常与他相见,不忍其远离。与此同时,拉希德也很喜欢自己的胞妹阿芭萨,期望常常见到她……之所以将这位胞妹许配给贾法尔,不仅为了常见到妹妹,而且担心由此而引起的某种后果……。

从听到和看见的情景中,艾布·阿塔希亚知道贾法尔已与阿芭萨结为夫妻,而阿芭萨怀里的那两个孩子,便是这爱情的结晶;阿芭萨生怕胞兄拉希德知道此事,进而将她杀掉……

艾布·阿塔希亚的心怦怦跳个不止,为此发现而激动不已,认定这正是发财的良机。因为他知道贾法尔的敌对派往往用数以千计的银圆收买此类情报,尤其是法德勒·伊本·莱比阿,其原因已在前面讲过。艾布·阿塔希亚两眼流泪,并非为阿芭萨的处境而动情,而是由于隔着门缝往里看的时间太久了。他觉得自己要打喷嚏,担心因之而使自己的事情泄露……于是急忙揉了揉鼻子尖,终于驱散了打喷嚏的征兆,又开始了侦探活动。他听到阿蒂白安慰阿芭萨:“别哭了!既然您克服了种种困难,看到了自己的两个孩子,那就好好地看看他俩吧!命运如何,全靠真主安排!”

阿芭萨擦了擦眼泪,怀中的两个孩子惊异地望着她。阿芭萨见孩子眼里噙着泪花望着自己,禁不住微微一笑,眼泪夺眶而出。她把大孩子紧紧地搂在怀里,亲吻孩子的双颊、前额、头部、脖子和胸脯,亲切地嗅吸着孩子的气息;孩子以为母亲在逗自己,哈哈大笑不止……可是,他怎会晓得母亲此时此刻的心境和情感呢?孩子毕竟是孩子,只晓得吃喝,只知道玩沙弄土,母亲的乳头是他唯一的希冀;断奶之后,他所关心的仍然是自己的肚子,贪婪的是童车或皮球,用石子堆小屋,和泥捏泥娃娃玩……看到死蛇,认为是一条绳子……不怕搬迁,不畏困难,不知祸福;也许爱手中的某个玩具,胜过爱自己的亲生父母,因为他喜欢抓到的每一件东西,就连到手的一只小鸟儿,几天之后突然飞走,他也会感到痛惜无比。母亲究竟如何怜惜自己的孩子呢?孩子乃母亲的心头肉,是母亲生命的一部分,心中崇拜的偶像……即使孩子不晓得母亲是如何地喜爱自己,那也不能责怪他们,因为那是秘密,除了父母谁也不知。青年人,无论他们的感情升华到何种地步,无论他们与家庭的关系多么亲密,也不论他们对母亲的关怀体察得如何深刻,只要他们还没有生儿育女,没有尝过养育子女的甘甜和痛苦,就体验不到父母的养育之恩。母亲见子女活泼可爱而喜不胜收,听到幼儿咿呀学语,感到无比欣幸;遇子女生病便心神不安,常伴病儿度过漫长深夜,少语寡言,连药的苦味都不肯吐露……不到这个时候,青年人是体验不到父母的养育之恩的。父母亲总是聚精会神注视着孩子的一举一动;想到孩子,就会放掉手中的活儿,觉得整个世界都变得狭窄了……尤其是母亲,心总是与儿女紧紧相连,孩子走路时,母亲的心与孩子一起走;孩子笑,母亲为之心花怒放:孩子说话,母亲倾耳聆听,但愿从孩子的话中听到什么令自己高兴的话儿,即使听不到高兴的事儿,自己也心甘情愿。母亲在哺育孩子的过程中付出的辛苦越多,她便越发喜欢、慈悯自己的孩子。母亲对于儿女的爱抚、慈悲之心,只有做了父母的人才会理解,而已经结婚,但尚未养育子女的夫妻,他们是无法理解母亲对亲生儿女的慈爱之情的;也许他们可以通过想像去理解,然而想像与现实之间的距离何止千里!

阿芭萨的心在无望与希望之间动荡徘徊,边落泪,边亲吻自己的儿子,而儿子却笑着,天真无邪、幼稚纯洁充分表现在每一个动作中。人们总把儿童比作天使,因为他们是纯洁、神圣、忠诚的典范,他们从不掩饰自己的感情,从不隐瞒自己的心事,自然情感表露无遗……儿童最会自爱,只要看到某样东西对自己有益,他都喜欢。儿童也有嫉妒心,但从不掩饰,而是全部表现出来,且毫无害羞之感。因此,兄弟俩当中有谁看到母亲亲吻其中的一个,那么,另一个便扑到母亲怀里,仿佛想把兄弟挤走。

阿芭萨吻了吻儿子,然后把目光转向阿蒂白,情不自禁地说:“这两个孩子多么可爱!一个叫哈桑,一个叫侯赛因,多么优雅的名字啊!哪怕是在简陋茅舍,或在旷野上的帐篷中,真主会允许我与他俩生活在一起吗?……”

阿蒂白急忙答道:“真主是万能的……您不认为他俩回到您的宫殿的时间临近了吗?!……黑暗即将过去,黎明近在眼前。不过,我真担心有人知道您已回来,我们会面临可怕处境。”

“阿蒂白,我不忍心离去,但不得不离去啊……拿来钱了吗?……把它交给里亚士吧!”

阿蒂白拿出钱袋子,递给里亚士。里亚士接过钱袋子,谢过阿芭萨,然后站起来,上前亲吻她的手……白拉照样行事,吻过女主人的手。

阿芭萨对他俩说:“关于哈桑和侯赛因的事,我没有必要再嘱咐你们了。这俩孩子是我的心肝。”

哈桑的年龄大些,知道母亲决心分别,见母亲已经站立起来,便一下扑到母亲怀里,抓住母亲的手,把面颊贴到母亲的掌心上,声音哽咽地说:“妈妈,跟我们一起走吧!告诉爸爸,让他也和我们一起走吧!……”

阿芭萨见孩子眷恋凝视着自己,且两眼噙着泪珠,双唇颤抖,想说话又说不出来,想哭又哭不出来,只是咽唾沫……听到孩子那句话,看到那种伤感的情景,阿芭萨的心情自不待问,难以言状。她怕骨肉分离,竭力克制着自己的情感,心中不胜郁闷。眼见此情此景,听见哈桑提到自己的父亲,苦苦哀求母亲让父亲和他们一起走,阿芭萨只觉撕心裂肝,恐惧不安,禁不住突然坐下去,将哈桑紧紧搂在怀里,失声喊道:“孩子,你说得对呀!”随之痛哭不止,终于昏迷过去。

阿蒂白站在那里,观察着女主人的一举一动,心随阿芭萨的感情一起一伏,很想好好安慰她一番……见她突然坐下去,恐怕她会昏倒,因为不止一次看到她昏过去了。

听到女主人一声哭喊之后再无声息,知道她已昏迷过去,阿蒂白急忙从蜡台上取下一枝蜡烛,匆匆向房门走去,喊仆人拿凉水为主人喷洒。

艾布·阿塔希亚仍在门外站着,通过门缝往屋里看……

阿蒂白手举蜡烛将门拉开,艾布·阿塔希亚大吃一惊,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似乎血管里的血都凝固了,瞠目结舌,呆若木鸡,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只觉眼前一片漆黑。

阿蒂白以为他是仆人,于是喊道:“快拿水来!”

她看他的衣着,知道他不是家奴,见他那样呆站在那里,又觉得非常奇怪。

艾布·阿塔希亚愣了片刻,很快醒悟过来,扭脸想跑,刚一迈步,忽然想到阿蒂白认识自己。

阿蒂白很快认出了艾布·阿塔希亚,心中不免生疑……但是,想到昏迷中的女主人,还是快步走到仆人房间,喊人去了。家仆端来水,阿蒂白忙为女主人喷洒,时隔稍许,女主人苏醒过来了。阿蒂白边好言好语安慰阿芭萨,边想着艾布·阿塔希亚……回忆着他看到自己时的不安神态,原来他正在那里偷听他们的谈话,无疑听到了其中的一些。阿蒂白心里明白,艾布·阿塔希亚不应该知道这样的秘密;如若不然,必将给阿芭萨带来麻烦。阿蒂白好言安慰阿芭萨的同时,脸上却挂着局促不安的神情,一时不晓得该不该向女主人吐露此事。阿蒂白左思右想,决定瞒着阿芭萨,以免加重她的痛苦与恐惧。

阿蒂白决计设法不让艾布·阿塔希亚泄露这个秘密。想到这里,她的不安心情消失了,又安慰起主人来。她示意里亚士、白拉先把两个孩子带走,只见里亚士站起来,将两个孩子分别扛在两个肩上,有说有笑,孩子高高兴兴,仿佛要赴什么令人高兴的约会似的。

阿蒂白仍然守在阿芭萨的身边。阿芭萨不时地叹气。里亚士和白拉出门后,阿蒂白即吩咐取水的家仆去喊哈亚。仆人走去,片刻带着哈亚回来。哈亚依旧睡眼蒙陇,因为喊他时,他还在睡梦之中。哈亚头戴一顶小帽,只能盖住部分头发。

阿蒂白对他说:“小姐要你找个人,给这两个孩子安排一条船,送他俩过底格里斯河……”

讲到这里,眼见东方透出了黎明的曙光,莎赫札德戛然止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