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六夜
一千零一夜
夜幕降临,莎赫札德接着讲故事:
幸福的国王陛下,尽管如此,贾法尔装作相信拉希德的话。就这样,二人你欺我骗,互相敷衍,彼此分手了,都认为把对方欺骗了。而实质上,他俩都是欺骗者,同时也是受骗者。
拉希德送走贾法尔,回到自己的卧室,开始回顾那天所经历的件件怪事。他想起那天早晨伊斯梅尔来访,想到自己仅仅为了照顾宰相贾法尔的情面,拒绝了老人的所有要求;之后便了解到宰相独断专行,竟然放走了那个阿里派分子,致使他心中产生了杀掉贾法尔的想法。拉希德始信老人心正意诚,认为自己亏待了那位老者,很想立即将老人请来,把贾法尔的所作所为及欲杀掉他的想法告诉老人。因为拉希德相信伊斯梅尔胜过相信任何亲戚或其他国家要员,很想通过一次长谈,就自己回绝老人要求之事,向老人表示歉意。拉希德心中烦闷难耐,觉得消愁解闷的最好方法莫过于外出打猎。
次日一早,拉希德喊来迈斯鲁尔,命令他吩咐狩猎者们收拾猎具,准备去巴格达郊外的达吉尔猎场狩猎。拉希德问道:“你知道伊斯梅尔·伊本·叶海亚的住处吗?”
“知道,主公大人!”迈斯鲁尔回答。
“你去请他来!可注意别太粗鲁哟!”
“如果他问哈里发为何叫他来您这里,我该怎样回答?”
“就说我想打猎去,请他与我同往。”
迈斯鲁尔从命去找训猎豹手、驾鹰人、骑手和养鹰隼、猎犬的以及管猎具、兽笼的奴仆,告诉他们准备向达吉尔猎场进发。他们都是常随哈里发外出打猎的老手,只待下令,便可立即出发,无须进行安排与训练。他们常去的达吉尔猪场,占地数平方法尔萨赫,其一面有用柱子和绳索扎起来的半圆网墙。他们打猎时,习惯骑着马,带着猎犬、猎豹,把猎物轰出丛林,赶向网式墙。猎物被包围在半圆网墙内之后,哈里发及随从们方才走来,搭弓放箭,射死他们想猎取的禽兽,放其余者返林归山。拉希德出猎之时,总要骑着马,在巴格达郊外的林间及田野上闲逛大半天,只有得知猎物已被包围的消息后,才赶去亲手放箭射杀,或者放鹰隼犬豹扑之……这位哈里发究竟怎样调用那些驾鹰驯犬的宫仆,说来话可就长了。拉希德这次外出打猎的目的,其实只不过是想借机与伊斯梅尔老人谈谈心罢了。
伊斯梅尔接到哈里发要他陪同出猎的命令,当即换上猎装,骑马奔“永宫”而去。拉希德领着狩猎队伍,等候伊斯梅尔来到。这支狩猎队与其他队伍大不相同。伊斯梅尔来到宫门前,只见猎手们一个个身穿轻薄猎装,驾着猎鹰,牵着猎犬猎豹,正朝门外走。他们当中,有的玩鹰,纵鹰飞扑掠过上空的小鸟,只见猎鹰扶摇直上,小鸟顿时沦为鹰爪下猎物;有的怂恿猎狗去树后捕捉猎物,可是那猎狗一动不动,因为它没有闻到任何猎物的气息……与此同时,马嘶、狗吠声与猎具、鞍鞯、辔头的撞击、摩擦声混合交响,听起来热闹非常。
伊斯梅尔走进第二道宫门,迈斯鲁尔迎上前去,说:“请主公不要下马,这是哈里发的吩咐,他已率队出门。”
伊斯梅尔勒住马缰,抬头望见拉希德在众骑士护卫下骑马走来。老人当即下马,拉希德说:“叔公,不要下马!让您的马与我的马齐头并进吧!”
伊斯梅尔骑上马背,出于对哈里发的敬重,想按照习惯,让自己的马稍后几步行进。
拉希德说:“叔公不必遵守这种传统规矩……我今天请您和我一道外出狩猎,就是为了和您好好叙谈一番。”
两匹马双双齐头并进走去……拉希德令迈斯鲁尔通知随从打猎的仆人,要他们照往日习惯,到达吉尔猎场分头围猎,等他开弓射杀。
拉希德与伊斯梅尔并行,谁也不说话。兴许出于礼貌,谁也不便开口……其实,拉希德因愁思缠心,不想说什么。就这样,一行人马出了巴格达,来到郊外田野、园林。拉希德勒马环顾四周,众骑士即刻明白哈里发想单独活动一下,于是迅速散开,只剩下他和伊斯梅尔继续朝前走去。拉希德望了望伊斯梅尔,面带愁容地问:“您昨天从我这里出来后,想过些什么呢?”
“我只是暗暗祈祷,但愿你健康长寿,王权牢握在手。”老人动情地回答道。
“那我是知道的。不过,您有理由责备埋怨哈伦,因为我为了一个既不尊重我的权力,也不关心阿巴斯族人利益的人,而亏待了您……”
说着,拉希德回头望了望,仿佛恐怕有人听见他的话似的。然后,他抻了抻马鞍上的坐垫,继之伸手梳理马鬃,等待伊斯梅尔说些什么。
伊斯梅尔素知拉希德对宰相贾法尔心怀不满,也晓得贾法尔给国家带来了巨大损失。但是,老人假装一无所知,照旧感谢拉希德的良言美意,说:“依我之见,哈里发太敬重我了……哈伦决没有什么可埋怨之处……就是那样做了,哈里发也不应受到责备……使我感到不安的是,哈里发对手下的被护民不大放心……假若圣上能把心底里的话明讲给我听,那么,我也就算得到极大恩典了……”
拉希德打断老人的话:“叔公,我以为您是故作不知。像您这样的老者,是不会不晓得我在想什么的。”
“如果我猜得不错,那么,便是拉希德正为宰相伤脑筋。”
“我把大权都交给了他,任他放手料理国务……我还把亲人、眷属都委托给了他,而他却要置我于死地,怎么能不让人感到吃惊呢?”
“真主不容啊……,哈里发,您的那位宰相,不过是您手下的被护民而已,我素知他为国效忠,尽心尽力啊……”
二人边谈边走,来到一条林阴大道下,只见路两旁树木茂盛,枝叶交织,遮天盖地,不知不觉已离开巴格达很远,却发现来到一座大庄园前,但见房舍整齐,牲畜成群……二人沿着庄园周围的路行至园门附近,拉希德一眼望见打谷场,发现那里堆满谷物,周围有许多牲口。拉希德回头望了望伊斯梅尔,问道:“老人家,这是谁家的庄园?”
伊斯梅尔知道是贾法尔的庄园,且晓得拉希德想以此作为根据抨击宰相,于是回答道:“这是您的兄弟贾法尔·伊本·叶海亚的家产。”
拉希德一声长叹后说:“假若我问城郊那些庄园的主人是谁,您也会这样回答的,因为被您称为我的‘兄弟’的那个人,他家人占了巴格达郊区的所有庄园田野……您想必已经看到,我是怎样富了这个巴尔马克家族,而让我们的阿巴斯族人坐守赤贫,致使国家成了巴尔马克家族的私有财产,他们的队伍比我们的队伍还大,他们的钱财比我们的钱财还多……既然该城郊的庄园都已属于他们,那么,别处的庄园怎能免于落入他们之手的命运呢?”
伊斯梅尔极度关心国家安危,难以正面回答哈里发的问话,只是说:“巴尔马克家族中的人,都是您的奴隶与仆人,他们的田地、庄园,也无不是哈里发的田园与财产……”
拉希德本以为伊斯梅尔会对贾法尔怀恨存心,随口迎合自己的言谈,万万没有想到他会为那位专权宰相辩护。昨晚他为加法尔求情失败的原因完全在宰相身上,因此,老人在拉希德心目中的地位顿时提高了许多。他说:“看来,您对我的敌人的印象还不错,还把他们看作我的奴仆。不是的,老人家,恰恰相反,巴尔马克人把哈什姆人看作奴仆,而他们则是国家的主人。阿巴斯人没有什么恩惠好说,而巴尔马克人倒是阿巴斯的恩主。”
伊斯梅尔觉得不便再为巴尔马克家族辩护,免得拉希德冲他发脾气,只是说:“哈里发最了解自己的奴仆。”
拉希德知道老人怕自己发火,心中有话,不敢明说。但是,他很想听听老人的意见,于是说:“叔公,这并不是我今天请您来的目的,而且我也知道,您不是这样的人……您总是这样迎合我说话,大概是怕我生气吧!”
伊斯梅尔一时犹豫不决,不知该照直回答,还是坚持把话埋在心中。虽然老人知道自己在哈里发的心中享有崇高地位,但他一直保持克制态度,谨防拉希德发怒……因为他知道拉希德变化无常,很容易对他产生误解……就以贾法尔为例吧,他与拉希德的交情并不深,而拉希德很快称之为‘兄弟’,称其父亲叶海亚为他的‘父亲’;可是,拉希德一旦对贾法尔生疑,那么,贾法尔的生命便面临朝不保夕之险。
伊斯梅尔静默沉思,走在拉希德身旁,不知把自己领向何方。
伊斯梅尔偶然一留意,发觉自己已站在城门前,便改话题,问:“我们已经回到巴格达,还打什么猎呀!”
“我本无意打猎,只不过是为了找您谈谈天而已。我已委托人代我办事去了……您是哈什姆人的长者和有知之士,我想从您口中听到那些座上客讲不出的话语……您可不要这样话不由衷哟……”
“哈里发对我的印象极好,感谢真主,我能交此佳运……可是,我想听到哈里发的坦率问话,也好让我便于回答……”
讲到这里,眼见东方透出了黎明的曙光,莎赫札德戛然止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