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四夜

一千零一夜

夜幕降临,莎赫札德接着讲故事:

幸福的国王陛下,艾敏听到歌乐声,欣兴不已,不时朗声大笑。因为他想到宫殿后的大理石柱厅中去饮酒,故在此不曾动杯。

男仆们全走过去,回头向大太监打了个手势……艾敏向法德勒、加法尔使了个眼色,二人随即站起,一同向厅门走去。

大太监赶在前面,为他们打开门。他们走下几级台阶,来到走廊,两侧有通向数个房间和厅堂的门,只是全都锁着。

行至走廊尽头,来到大理石柱厅,如同出了帐篷,步入原野,大有空旷无限之感。大厅铺满地毯,正堂上有一只黑檀木镶金宝座,座上放着厚厚的坐垫,人只有登上椅子,才能坐上去。宝座周围摆放着椅子,柱子和墙附近放着靠枕。

地毯中央有一张圆形矮桌,蒙着丝绸台布,上面摆放着水晶壶或银壶,里面盛着各种饮料、椰枣酒,周围有形状色泽各不相同的杯盏,满盛水果、熟肉的盘子及花瓶穿插其间,五彩纷呈,香气四溢……艾敏登上宝座,示意加法尔坐下,然后望着法德勒,说:“你怎么还穿着那套衣服?赶快脱掉,换上酒宴礼服嘛!”

法德勒表示从之……艾敏喊道:“来人哪……送套宴会礼服来!”

仆人们送来一套红礼服。艾敏坚持让法德勒戴他那样的花冠,法德勒欣然依从。艾敏拍了拍巴掌,大太监应声而至。艾敏说:“让歌女上场吧!……今天有新歌女吗?”

“主公,没有。但是,我们这里有巴格达最佳歌女,且不止一个,就连哈里发宫中也不多见哟……把她们带来吧?”

“先把打扇的女仆喊来,再叫一个最好的歌女,边听演唱,等那些人。”

大太监出去不久,一个女仆走了进来,立刻引起全场人的注目。看那女仆的容貌,像是格鲁吉亚女子……她像一只从猎人罗网中幸逃出来的羚羊一样,连蹦带跳地进了大厅。她身穿蝉翼似的透明衣衫,外披开襟斗篷,面色白里透红,刘海儿遮着前额,额带上有用金线绣的两行诗:

我的箭没有射中你,

你的箭却击中了我。

她两鬓圆圆,眉毛弯弯,双眼饱含魅力,鼻子如珠似玉,小红嘴恰似樱桃……手持一把大鸵鸟羽毛扇,蒙着浮花锦缎,上有金线绣的诗句:

寒舍却迎贵客至,

欣兴无限言难陈。

天热人感胸中闷,

有我令客忘忧临。

大王面浮春风暖,

气爽天晴福满门。

天下谁人比君貌,

吾王善举世绝伦。

她的指甲染得红红的,手指上戴着戒指,腕上镯子成串,随着扇子的舞动,发出悦耳的响声。她胸前挂着一弯嵌着宝石的金质新月,上刻着两行诗:

我本下凡天仙,

人见吾容魂醉。

法德勒目不转睛地望着那个女仆。但是,他又觉得心中有几分怕意,因为知道那是艾敏的贴身女仆,只见她迈着轻盈的步子走近艾敏,然后登上宝座旁的椅子,为艾敏打扇;她的另一只手里拿着手帕,不时地揩拭艾敏额头上的汗。

过了一会儿,又进来一名女仆,看其外貌像罗马人。她身穿红色开襟羊毛衫,若干条辫子像串串葡萄似的垂在背后,头顶镶嵌着宝石的皇冠,脖子上挂着华贵项链,下缀金十字架。皇冠上刻着艾布·努瓦斯的四行诗:

射箭人,你不晓得自己作为,

到我心中来吧,因箭已中靶。

箭随我的魂动,不触肉体,

魂已经疲倦,心却把你恋着。

她束着腰带,腰间挂着一把扇子,扇子上写有这样的诗句:

倘若喜爱没有疯狂的生活,

那就无须乎观察他人眼色。

艾敏向这位女仆使了个眼色,只见她立即站在加法尔身旁,开始为加法尔打扇。

第三个女仆的装束与前两个大不相同,梳着赛基娜式的额发。她没有缠着额带,但前额上写着几句诗:

宫阙上升起的新月啊,

我朝着你顶礼膜拜!

因我遭你的爱火折磨,

竟不知今夜长兮短哉!

她穿着白天鹅绒衬衫,左侧绣着:

你的眼把信写在我的心中,

字里行间充满思念与爱情。

右侧绣的是:

你的目光给我带来灾难,

因心患相思病而觉悲观。

这位女仆一进大厅,法德勒就知道她是来为自己打扇的。果不出他所料,看过艾敏的眼色,她走到法德勒身边,站下来,开始给他打扇。

一队端着酒器的男仆走来,一个个身着彩虹色服装,穿红、黄、绿及红、黄相间等色衣衫的均有,煞是耀眼夺目。他们年轻力壮,容貌俊美,肤色白皙。他们多数人不会讲阿拉伯语;即使有会说几句阿拉伯语的,人们一听便知那不是他们的母语。因为他们有的是斯拉夫人,有的是格鲁吉亚人,有的是土耳其人,有的是罗马人,大部分人刚刚在巴格达住下,多数是被阉割了的……大太监十分重视打扮那些阉人,而照管前面提到的那些女仆的老嬷嬷,则特别注意女仆们的服饰。有个女仆披着斗篷,右肩上绣着这样的诗句:

绿叶青枝皓月明,

芳香沁肺神魂轻。

左肩上绣着:

皓月人面相辉映,

人面胜似皓月美。

男仆们一手把酒壶,一手拿着酒杯。酒杯晶莹透明,有红色的,有蓝色的,有绿色的;还有纯金的杯盏,上刻着赞美酒的诗句,其中有这样的一首:

手把绝美的金杯痛饮,

唇唇相接,将情人亲吻。

轻轻解开姑娘的裙带,

万万小心,因腰肢细嫩。

告诉责怨我的人们吧,

我恋爱情,宁愿避红尘。

艾敏与两同伴坐等歌女们来到。时隔不久,厅外传来铿锵悦耳的琴声,紧接着出现了一名歌女,但见面黄肌瘦,毫无姿色,因为他们还没有教白色女奴唱歌。她弹着琴,唱着歌走来,后面跟着四个怀抱四弦琴的女奴,合着乐曲起舞。艾敏听到歌声,喊道:“把掌酒人叫来!”

掌酒人应声而至,指挥仆人们为宾主上酒,并派一人给艾敏送去一杯酒。艾敏举杯一饮而尽,然后又令之为法德勒、加法尔送酒……后两人接过酒杯,但没有喝,只是装出喝酒的样子,以迎合艾敏……几个女奴在大厅一个角落的靠枕上坐下来。酒过三巡,艾敏高兴地问:“艾布·努瓦斯在哪儿?”

“他在旅馆里,主公!”大太监回答。

“马上把他叫到这儿来!”

大太监转身去叫,艾敏又把他喊回来叮嘱道:“千万让他穿着酒宴礼服来!”大太监点头从命,转身出门,片刻就回来了,禀报说:“艾布·努瓦斯就在门外。”艾敏欢天喜地,忙说:“让他进来!”

艾布·努瓦斯走进大厅,但见那是一位英俊男子,虽已年过四十,然而风华犹存。因为他的母亲是艾哈瓦兹人,故他的外貌颇似艾哈瓦兹人。他那稀疏的胡子垂在胸前,已现斑白。他那两只蓝色眼睛里闪烁着智慧的光芒。他没戴烟囱帽,也没缠着头巾,而是戴着一顶红色瓜皮帽,身穿纯黄酒宴礼服,青春朝气焕然洋溢。

艾敏看到他,当即喊道:“欢迎你,我们的诗人!这次盛会不能没有诗人光临……诗人们能给歌会助兴添彩。”

艾布·努瓦斯躬腰施礼,艾敏示意仆人送只靠枕给他,他在歌女们旁边坐下。法德勒想起艾布·阿塔希亚,觉得这正是适于他活动的时候。分别时,已把此事告诉那位诗人,担心诗人已将此忘到脑后去了……法德勒边欣赏眼前的节目,边思考加法尔委托给自己的那些事情,脸上露出几分畏惧神色……加法尔趁艾敏沉醉于歌声之机,向法德勒问起关于女奴的事,只见法德勒把五指收拢,意思是“稍等一会儿”,仿佛在说:“她们马上就会来的。”之后,法德勒望着艾布·努瓦斯,说道:“你何不即席吟几首诗,令歌女唱唱,也好让王储高兴高兴呢?”

艾敏已有几分醉意,听法德勒一说,忙答言道:“不,不,不……诗人不喝下一升酒,他是吟不出诗来的。”

说罢,即示意上酒人倒一升酒,送给诗人。但见艾布·努瓦斯接过酒升,一饮而尽,随后将酒升还给上酒人,点头示意说:“再来一升……”

讲到这里,眼见东方透出了黎明的曙光,莎赫札德戛然止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