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夜
一千零一夜
夜幕降临,莎赫札德接着讲故事:
幸福的国王陛下,杜姆康在伙夫夫妇的精心照料下,身体恢复了健康。他想念亲人,想念家乡。
杜姆康问伙夫:“这里离大马士革多远?”
伙夫说:“六天路程。”
“你能让我到大马士革去吗?”
“你还是个小青年,我怎么能让你独自去呢?你如果想去大马士革,我就和你一道去。如果妻子听我的,想和我一道去,我就在大马士革安家。因为我实在不愿意和你分手。”
伙夫转脸对妻子说:“你愿意跟我一起到大马士革去,还是想住在这里呢?因为我要送这小伙子去大马士革,过几天才能回来。凭安拉起誓,我真舍不得离开他,担心他在路上遇着劫匪。”
妻子说:“我和你们俩一起去。”
伙夫说:“赞美安拉,你愿意和我们一道去太好了。”
伙夫夫妻二人商定与杜姆康一起去大马士革,便开始了准备工作。伙夫卖掉家中的东西。雇了一匹毛驴,经过六天跋涉,于傍晚时分,到达了大马士革,住了下来。
伙夫照习惯上街买吃的喝的。他们在那里仅仅过了五天,伙夫的妻子便病倒了,没过几天,就与世长辞了。这使杜姆康感到十分难过,因为正是由于那位妇女的精心照料,自己才摆脱了病魔,恢复了健康。
伙夫对妻子过世感到十分难过,杜姆康见伙夫痛苦无比,便说:“不要过分悲伤,迟早我们都会进这个门的。”
伙夫望着杜姆康说:“孩子,安拉会嘉奖你的。安拉会以恩德补偿我们的损失,消除我们的痛苦。孩子,你能陪我到大马士革大街上逛一逛,让我散散心吗?”
杜姆康说:“我完全乐意!”
伙夫站起来,拉着杜姆康的手,来到一个牲口棚下,看到那里有许多峰骆驼,驮着大箱子、绸缎等物,还有许多匹宝马,数不清的奴仆和衣着整洁的主人,一片乱哄哄。杜姆康问:“这些奴仆、骆驼和马匹是谁的?”
一个奴仆回答道:“这是大马士革总督送给欧麦尔·努阿曼国王的礼物,其中还有沙姆的地方税收款。”
杜姆康听人这样一说,不禁热泪盈眶。他吟诵道:
我有一事欲问:
用什么方法能解思念情?
选择信使传音讯,
信使怎能传递衷情?
或许劝我忍耐,
不见亲人只觉心中空空。
杜姆康又吟道:
即使他们离开我,
但他们仍然居于我的心。
美貌虽消,
思念之情不会消隐。
命中有缘与你相会,
长话再叙情亲。
杜姆康吟完诗,不禁泪如雨下。
伙夫说:“孩子,我还不相信你真正恢复健康。你只管宽心就是了。不要哭泣啦!我真担心你旧病复发。”
伙夫又是安慰他,又是和他开玩笑。杜姆康不住地唉声叹气,为自己在异乡、与姐姐失散深感忧伤,止不住泪水潸然下落。杜姆康吟道:
上路备足干粮,
何惧死神临头!
现实充满欺诈忧虑,
虚无缥缈事难求。
人生何不如此,
晨起上路傍晚止留。
杜姆康为自己远离家乡而痛哭失声,伙夫也为自己失去了妻子而哭了起来。但是,伙夫耐心地安慰杜姆康,直到次日天亮,太阳东升。
伙夫说:“喂,孩子,看来你好像想起了你的国家。”
杜姆康说:“是的。阿伯,我不能总住在这里。我把你托付给安拉,我就要跟着这支驼队一起走了,和他们一起回我的国家去。”
伙夫说:“我和你一道走,因为我不能离开你。我为你做了一件好事,还想为你效力,把好事做到底,一直把你送回你的国家去!”
杜姆康说:“安拉必定会嘉奖你的。”
杜姆康听伙夫说愿意跟自己一道走,心中十分高兴。伙夫走去买了些必需用品和一头毛驴。伙夫对杜姆康说:“你骑着这头毛驴上路吧!若在路上骑累了,你就下来走一走。”
杜姆康说:“安拉为你祝福,安拉会助我报答你的。你为我做的好事,就连同胞兄弟也是做不到的。”
他俩与那支驼队一起踏上了去往巴格达的路。
让我们再回过头来看看努兹蔓的情况。
努兹蔓蒙上驮夫丢下的那件斗篷,离开弟弟杜姆康,走出耶路撒冷的那家客栈,一心想找点活儿做,也好挣点钱给弟弟买些烤肉吃。
来到街上,努兹蔓不知道该往哪里走,禁不住哭了起来。一方面,努兹蔓想着弟弟,另一方面,又思念亲人和家乡。她祈求安拉为她排除这些灾难,于是吟道:
夜幕垂降之时,
只觉得疾病缠心。
因思念情深,
使我感到痛苦不堪。
别离的烦恼袭来,
话多不知从何始说。
忧愁令我断肠,
几乎陷入死神网罗。
忧烦搅乱心境,
思念之火烧我。
泪水不住淌,
我如何才能挣脱?
低头时期盼相见,
抬眼却又束手无良蓑。
谁可教我神法,
助我斩杀忧鬼愁魔?
可怜我的心田,
思念情燃起了烈火;
烈焰使人惆怅,
怨言何其多!
埋怨我的人啊,
可理解我的处境之恶?
我已忍耐不下去了,
表述难为笔墨。
我凭友情起誓,
愉悦心态从未有过;
此话发自内心,
我的虔诚不必多说。
请夜公代我传信,
开言切匆迟疑;
但求夜神作证:
无眠长夜何多!
努兹蔓吟罢,向前走去。她边走边左右望看。正在这时,一个贝都因老头儿带着五个阿拉伯人走来。老人看到努兹蔓,见她容颜俊美,但头上却蒙着破斗篷布,心想:“好漂亮的姑娘,但看上去根穷。不论她是本城人或外乡人,我一定要设法把她弄到手!”
于是,贝都因老头儿慢慢地跟了过去,终于在路的狭窄处两人相遇在一起。他呼喊努兹蔓,向她问好。他说:“姑娘,你是自由人,还是奴隶?”
努兹蔓听到有人问她,转眼望去,回答道:“凭我的生命起誓,我是自由人,不是奴隶。在我的身上你会看到苦难的象征。”
“姑娘,我生了六个女儿,死去五个,只有小的女儿活了下来,我见到你,就想问你,你究竟是本城人,还是外乡人;我想让你到我家去陪陪我的小女儿,给她些安慰;让她和你一起玩,忘掉失去姐姐们的痛苦。假若就你一个人,我会把你当作我的亲生骨肉的。”
努兹蔓听老头儿这样一说,暗自心想:“也许在这个老翁家里,我就平安无事了。”她羞涩地低下头去,说道:“大叔,我是外乡人,还有一个生病的弟弟呢。我到你那里去有一个条件,白天在你家里,晚上回去照顾我的弟弟;假如你接受这个条件,我就跟你去。因我是个外乡女孩子,本是位高贵女子,现在却沦落成了低贱人。我和我的弟弟是从希贾兹来的,我担心弟弟不知道我在什么地方。”
贝都因老头儿听完努兹蔓的话,心想:“凭安拉起誓,我的目的就要实现了。”他说:“那不要紧的呀!我只要你白天和我的小女儿一块儿玩,晚上你就可以回你弟弟那里去;如果你愿意,可让你弟弟搬到我家去住。”
贝都因老头儿甜言蜜语,终于打动了努兹蔓的心,同意到老头儿家打工,于是跟着老人走去。
贝都因老头儿在前面走,努兹蔓在后面紧跟,一直走到老头儿的同伴们那里,只见他们已经备好骆驼,驮着许多货物,还带着水和干粮。
贝都因老头儿本是劫匪,老奸巨猾,诡计多端,既无女儿,亦无儿子,编出那些谎言,就是为了拐骗这个可怜的姑娘。
老劫匪边走边与努兹蔓姑娘说话,赶着骆驼,不知不觉走出了耶路撒冷城。来到城外一看,见同伴们已骑着骆驼上路,老劫匪便骑上一峰骆驼追赶而去。
他们走了大半夜,努兹蔓方才明白那个老头儿是在撒谎,自己上了当,禁不住哭了起来。此时此刻,他们怕有人发现他们,便向山中走去了。
天快亮时,他们勒缰驻足。老劫匪走到努兹蔓跟前,说道:“姑娘,你哭什么?凭安拉起誓,你若再哭,我就把你打死!”
听到这种恶语,努兹蔓痛不欲生,真想一死了之。她望着老劫匪说:“你这个该下地狱的老坏蛋,你欺骗我,把我骗到这里来,对我耍弄阴谋,我怎么能相信你呢?”
“丫头片子!你敢这样和我说话!”
老劫匪说着举起鞭子走过去,朝努兹蔓身上狠抽,边抽打边说:“你若不住口,我就宰了你!”
努兹蔓沉默片刻,想到病中的弟弟,不禁暗自落泪。
第二天,努兹蔓望着老劫匪,说:“你怎好用这样的阴谋手段将我骗至这荒山之中呢?你究竟安的什么心?”
老劫匪听后心一狠,说道:“丫头,你还敢向我说这种话!”
话音未落,举起鞭子向姑娘后背抽去,直打得努兹蔓死去活来。努兹蔓爬过去吻老劫匪的双脚,老劫匪这才收起鞭子。老劫匪边骂边说:“凭我的锥形帽起誓,如若我听见你再哭泣,我就把你的舌头割下来,塞进你的两腿之间。”
努兹蔓没有答声,沉默无语了,只觉得脊背疼痛难忍。她盘腿坐着,垂着头,开始想自己的处境,想病中的弟弟,想自己由公主变成了贱民,远离家乡,寂寞孤独,禁不住泪淌腮边,凄然吟道:
岁月有进退,
乐极必然生悲。
人生总有尽头,
长命百岁总有一日归。
我思欺压受惊怕,
此难何年何月一风吹?
富贵荣华转眼逝,
贵中亦蕴藏着卑微。
目的未达到希望已破灭,
独处异乡无亲随。
但托路人捎个信儿,
报知家亲儿垂泪。
贝都因老劫匪听完姑娘吟诵的诗,同情慈悯之心顿生,走到姑娘跟前,为她擦了擦泪,递给她一个大麦饼,然后说:“我发脾气的时候,是不喜欢别人跟我顶嘴的。从今以后,你再不要对我说那种过火的荒唐话!我将把你卖给一个像我这样的好人,他会好生对待你的,就像我现在这样对待你。”
“你待我多好啊……”
姑娘因夜深更长而感到肚子饿得厉害,于是啃了几口大麦饼。
夜半时分,贝都因老头儿吩咐伙伴上路……
讲到这里,眼见东方透出了黎明的曙光,莎赫札德戛然止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