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莎赫札德接着讲故事：

幸福的国王陛下，房主姑娘力劝小伙子与她同行，青年终于答应了她的要求。因为高兴，不期睡意来临，那天夜里，姑娘竟睡在小伙子的脚下。

姑娘接着讲自己的经历：

次日天刚亮，我们走进国库，挑选了一些重量轻、价值高的物品带在身上，从城堡上下来，步入城中。我们遇上正到处找我的奴隶和船长，见面后高兴异常，问及我不在街头的原因，我把自己的所见所闻以及那位青年的故事，还有这座城市石化的原因，一一讲给他们听，他们无不感到惊诧。

我的两位姐姐见我领着那个小伙子，她俩顿时嫉妒之火中烧，心怀仇恨，同时生了暗害我的毒心。

我们上了船，由于身边带着那位俊俏男子，我简直欣喜若狂。我们等待着起航，果然风来助兴，我们立即扬帆开始航行。

我的两个姐姐坐在我的身边，又说又笑。她俩问我：“妹妹，你带来了这样漂亮的一位小伙子，打算怎么办呢？有什么想法吗？”

“我想选他做我的丈夫！”我随口答道。

我望着小伙子，对他说：“先生，我有个意愿说给你听，希望你不要使我失望。待回到我的家乡巴格达时，我想和你结婚，一起生活，你看好吗？”

“遵命！”小伙子答得干脆。

我望着两位姐姐，对她俩说：“这全部的货物、钱财统统归你们，我只要这个小伙子就心满意足了。”

“好吧！”二位姐姐不冷不热地说。

可是，我的两位姐姐已经开始在暗算我了。

我们伴着和风航行，终于驶出那片可怕汪洋，进入平安水域。我们又航行了几天，眼见巴城遥遥在望。不巧得很，夜色降临了。我们睡下的时候，二位姐姐却翻身爬起来了。

就在我们熟睡之时，两姐姐合力将我和小伙子连同被褥一起丢进了海里。

小伙子是个苦命人，因不会游泳而溺死，魂归安拉而去，但我却安然生还了。当我落入海中时，安拉送来一块木头，我骑在木头上，海浪终于把我抛上一个小岛岸边。

我登上一个小岛，在黑暗中行走。天亮后，我看见岛上有条路，路上有人的脚印，原来那是连接岛与陆地的一条路。太阳出来了，我晒干衣服，顺着路继续往前走，直至接近陆地，那里就有一座城市。

就在这个时候，我看见一条大蛇，后面有一条毒蛇正在追赶那条大蛇，看上去想把大蛇置于死地。那条大蛇耷拉着舌头，已是疲惫不堪。我对大蛇顿生慈悯之心，我急中生智，抄起一块石头，向毒蛇的头上砸去，毒蛇当即丧命。再看那条大蛇，只见它展开双翅，飞向了天空。我感到奇怪，然而已经精疲力竭，不知不觉躺在地上睡着了。

一个时辰过后，我醒了过来。醒来一看，见一位白衣少女正为我按摩。

我坐起来，不好意思地问：“小姐，你是何人？在这里做什么？”

少女说：“你多健忘啊！你刚才为我做了好事，杀死了我的劲敌，把我从毒蛇牙下救了出来，怎么转眼就忘了呢？我是仙女，那毒蛇是妖精，是我的敌人。只有你才能救我。你把我救了之后，我就展翅飞向天空，飞到你们所乘的那条船上，把所有东西都搬回你家去了，将船沉到了海底。你的经历和身世，我一清二楚。你的那两位姐姐嘛，我已施了魔法，将她俩变成了两条黑狗。你瞧，就是这两条！那位小伙子，他被淹死了。”

片刻后，少女带着我和两条黑狗飞上天空，稍顷即落在我家屋顶上。我看到船上的全部金钱和财物部放在屋里，什么东西也不缺。

少女临走时，再三叮嘱我：“凭苏莱曼大帝起誓，这两条狗交给你，你每天不要忘记各抽打三百鞭，不然的话，我就把你变成它的同类。”

“我一定照办！”我随口答道。

哈里发陛下，直到现在，每天我都要抽打她俩各三百鞭，虽然我有些同情这两条黑狗。

哈里发听罢，惊诧神情溢于言表。

哈里发问看门姑娘：“你身上的伤痕是怎么回事呀？”

看门姑娘开始讲自己的身世……

哈里发陛下，我父亲本是一位富翁，身后留下大笔财产。

我独立生活了一段时间，便与当地最富裕的一位男子结成伉俪。刚结婚一年，我丈夫就去世了，根据法律的规定，我继承了八万金币的遗产，成了当时有名的富婆。我为自己置备了十套最华贵的服装，每套价值一千第纳尔，过着豪华、享乐的生活。

有一天，我正在家中坐着，突然有位老太太来到我家，只见她面色憔悴，满脸皱褶，瘦骨嶙峋，形体干瘪，眉毛长垂，两眼眯缝，豁牙漏齿，脖颈歪斜，正如诗人所描述的那样：

魔鬼遇上妖婆，

妖婆只须面授小计；

即使牵上千匹骡马，

仅仅用一根蛛丝。

诗人又写道：

有一善看手相的老太婆，

专干些非法的勾当；

猥亵童贞女，

挟持成年姑娘，

诱奸壮年妇女，

就连老妪也不轻放。

老太太走进门，向我问过安好，说：“我有个独生女儿，今晚就举行婚礼。我来你这里，是特来请你赏光的。我给女儿成婚，但她忧心忡忡，只有安拉默助她。”

说完，老太婆哭了起来。她吻了吻我的脚，吟诵道：

你的容颜俊美，

世上谁不知？

你若亲赴宴会，

这正是主的恩赐。

倘若你不到来，

谁替代你也不合适。

这使我顿生慈悯之心。我说：“我一定照你的吩咐办。”

老太婆说：“那么，你收拾一下吧！吃晚饭时，我再来请你。”

她吻了吻我的手，便走了。

我一番梳理打扮之后，老太太就来了。她说：“太太，当地的贵夫人们都到啦！我告诉她们说你要来参加婚礼，她们可高兴啦！都在那里等着你呢！”

我一番准备之后，带着女仆出了门，来到一条胡同，那里微风习习，清爽宜人。我看见一个拱形门，全用大理石砌成，建筑极为考究。门里有座宫殿，下接地面，上摩云天。门上刻着这样的诗句：

安拉至仁至慈，

我身在幸福之中。

庭院里池水清澈见底，

忧烦一扫空。

君王赐予百花，

花园里芳菲种种；

此处有水仙和桃金娘，

那边有植茉莉白头翁。

到了门前，老太婆敲了敲门，门开了。我跟着老太太走进一条长廊，但见那里灯火通明，烛光闪烁，数颗珠宝悬挂廊顶。我们继续往前走，来到一个大厅，厅内铺满地毯，明灯高挂，烛台别致，富丽堂皇，无与伦比。堂中间有一张白玉床，上挂着一顶锦缎幔帐，忽然间，从帐里走出一位少女，风姿绰约，亭亭玉立，真可谓花容玉貌。有诗为证：

我朝宫中花园望去，

忽然看见一天仙；

腰肢纤细婀娜，

体态轻若飞燕；

面颊如玫瑰红，

散发着茉莉香的芬芳；

若不是皇后，

谁曾见过如此俊俏容颜？

乌亮的头发，

盖着前额，

眼见此等美人，

谁能不动心思恋！

她对我说：“欢迎你，我的姐姐。你的到来，给我带来了巨大安慰。”接着，她吟道：

家宅若有灵，

一定会知道贵客来访；

我心感无限快乐，

很想亲吻客人的鞋子；

同时高声呼喊：

欢迎贵客常来常往。

少女坐下来，对我说：“好姐姐，你有所不知，我有一个哥哥，他曾在几次婚礼仪式上见过你。哥哥长得比我漂亮，打心眼里爱你。他赏给老太太许多钱，老太太才去找你。老太太安排巧计，就是为了让你和哥哥见面。哥哥想与你结为百年之好，完全遵从安拉及其使者的法规，只要合法，明媒正娶，那就没有什么丢面子的。”

听完姑娘的话，又见自己身已站在人家家中，我随口说了句：“听从你的安排。”

姑娘高兴极了。只见她拍了拍巴掌，门应声开启，走出一位英俊青年，面似皓月，正如诗人所云：

他的面颊似圆月，

皎洁无双在夜空高悬。

司命神取来珍珠，

装点在他脸上代替痣点。

小伙子容颜俊俏，

足以称冠世间。

诗人又写道：

赞美万能的主，

赐予他俊俏容颜，

他的青春相貌，

世间万物无不称赞。

神在他的额上书写：

此乃举世美男。

我一看见那小伙子，心便飞向了他。

片刻后，法官带着四位证人进了门，一阵问候之后，大家坐下，旋即他们为我和青年写了婚书，然后告辞离去。

青年眷恋凝视着我，说：“今天是我们大喜之日。”

然后他又说：“夫人，有一个条件，我得给你讲明。”

“夫君，有什么条件，请讲吧！”我随口说。

他取来《古兰经》，对我说：“你要凭《古兰经》起誓，日后永远跟着我，不得再选我之外的任何人。”

我应他的要求起誓，他非常高兴，紧紧把我搂在怀里，我完全接受了他的爱情。

老太太和女仆们一番为我梳妆打扮。仆人端来美味佳肴，婚宴开始。我们吃饱喝足，己见夜幕降临。婚宴结束，我俩相携入洞房，一夜甜睡，不觉东方大亮。

就这样，我们度过了蜜月，恬静快乐，心安神怡。

蜜月后，有一天，我对丈夫说，我想去市场买些衣料，夫君欣然允许。我穿好衣服，带上老太太，来到市场，走进一家店铺。店主是位青年，老太太认识他，即向我介绍说：“这孩子的父亲过世了，留下大笔钱财。”

然后对店主说：“拿出你的最好的衣料，让我们这位太太看看吧！”

“遵命！”店主说。

接着，老太太百般称赞店主。我听得不耐烦了，便说：“我并不需要你对他的称赞，我们是来买东西的，买完东西就回家去。”

店主拿出衣料，我挑选后，把钱付给他，但他却不收，还说：“这些衣料就算我送给太太的礼物，对你的款待之意吧！”

我对老太太说：“他不要钱，就把衣料还给他！”

店主说：“凭安拉起誓，我真不要一文钱。这都算是我送给你的礼物，我只想吻你一下，因为这一吻比我店中的所有货物都贵重。”

老太太对店主说：“吻一下，对你有什么用呢？”

老太太又对我说：“太太，小伙子说啦，吻你一下，你要什么东西，就请你随便拿。况且吻一吻，你也不损失什么。”

我厉声说道：“莫非你不晓得我已起过誓？”

老太太仍苦苦劝我：“你站着不要动，让他吻一下，无损于你任何东西，这些衣料就都是你的啦！”

在老太太的苦苦劝说下，我终于同意了此事。我用裙角将脸和眼睛遮上，免得被人看见。

那青年店主把嘴贴近我的脸，当他亲吻我时，却狠狠地咬了我一口，咬破了我的脸蛋儿，鲜血浸出，疼得我昏了过去。老太太把我抱在怀中。

我苏醒过来之时，店铺已经关门。老太太显出很难过的样子，说：“安拉呀！付出的代价更大。”

她又说：“走，我们回家去吧！你要知道，你现在身体虚弱。马上去弄些药来，给你敷上。”

足足过了一个时辰，我方才站立起来。当时，我思绪混乱，十分害怕。

回到家中，丈夫见我像生病的样子，便问：“夫人，刚刚出门，遇到什么不高兴的事啦？”

我掩饰说：“我这不是挺好吗！”

丈夫仔细观看我面颊上的伤痕，问道：“你的脸蛋儿上怎么有伤呢？怎么在最光滑的地方有了伤口呢？”

我说：“我刚才出门买布时，不小心被骆驼驮的干柴划了一下，弄伤了我的脸。这城中的街道太窄了。”

丈夫说：“明天我去找总督，向他告状，让他把城里的樵夫全都处死。”

我急忙改口：“夫君，看在安拉的面上，你不要去责怪任何人。不是樵夫的过错。我是因为骑着驴子，驴子惊跑，将我摔在地上，脸被一根柴棍儿弄伤了。”

“那么，明天我去找宰相贾法尔·巴尔马克，向他讲明事实，要他把全城的毛驴全都宰掉。”

“难道为了我，你要那所有的人都处死？这不是别的什么意外，全是安拉的安排。”

“我非这样做不可！”

我丈夫对我态度严厉，我心中烦闷，一时出言不慎，顶撞了他，因此他对我生了疑心，一声大喊，门开了，七个黑奴进来，将我从床上拉下来，拖入厅中。他喝令一个黑奴抓住我的肩膀，坐在我的头上；又令第二个黑奴坐在我的双膝上，抓住我的两只脚。

接着，第三个黑奴手握闪着寒光的利剑走过来说：“主公大人，让我动手吧！我一剑便可将她断为两截，每人拿着一截，抛入底格里斯河喂鱼，你看行吗？”

我丈夫说：“这就是背弃信仰、背叛誓约者的报应！”

他接着吟道：

爱神想分我的爱，

于是束住我的鲁合。

我立即割爱，

以免伤及我的精神。

我常告诫自己，

一定要甘愿献身。

我不可羡幕虚假情，

虚假之情最可恨。

他对那个黑奴说：“喂，赛阿德，动手吧！”

黑奴举起剑来，对我说：“你要咏诵‘作证词’！你要牢记你的誓言！有什么话，就请留下！因为这是你生命的最后时刻。”

我说：“好心的奴隶，求你稍缓，容我咏诵作证词，留下遗言。”

之后，我抬起头来，想着自己的遭遇，如何由尊贵坠入低贱深谷，禁不住眼泪潸然下落。我吟诵道：

你先追求我，

尔后却又绝情；

我清醒着，

你却闷头酣睡。

只有我想你，

又有谁为你垂泪？

你我曾山盟海誓，

如今你却又要把约言毁。

你不理解我的情怀，

莫非你比我高贵？

看在安拉的面上，

我有一事相托诸位：

请刻“孤女碑”石一块，

作为我的墓碑。

想必有痴情者，

走过墓旁为我垂泪。

吟罢诗歌，我泪如雨注。我丈夫听完后，见我大哭，怒上加怒，吟诵道：

我果断与情人分手，

因其有不可原谅的过错。

爱情难以均分，

爱情路上不容波折。

我丈夫吟完诗，我哭了起来，求他同情、慈悯我。我心想：“我在他的面前，不惜低三下四。我对他说话要百般温柔，但愿他能宽恕我，不要将我杀死，即使拿去我的所有财产，我也无所吝惜。”之后，我向他诉说了我所看到的一切，并且对他吟诵道：

你若对我公道，

怎会想到来杀我？

有关裁决的事，

自古没有什么公道可说。

眼下你使我，

将爱情的重担负荷；

我连支撑衣服的力量都没有，

只因身体过分虚弱；

我觉得精神恍惚，

你千万不要见怪；

你若离开我身边，

要我独自可怎么活？

我吟完诗，不禁哭了起来。丈夫看着我，呵斥我，谩骂我，他吟道：

你随他人走了，

弃离了自己的老朋友。

你的表情那样冷淡，

实为我所不曾有。

既然你已弃我而去，

我将甘心承受。

自打你的情感转移，

你我之间的爱也便到了尽头。

绝情的责任不在我，

你最知道其中的缘由。

他诵完诗，喊来一个奴仆，对奴仆说：“把她斩为两段！她对我们没有任何益处了。”

奴仆走来，我自信必死无疑，决无生存的希望，便把自己的一切托付给了安拉。

突然，老太太闯了进来，跪在我丈夫的脚下，频频吻他的双脚，并且说：“孩子，少爷，看在我抚养你成人的情分上，求你宽恕了这位女子吧！她没有值得这样处罚的罪过。你还很年轻，我真担心你因她的祷告而受磨难。”话音未落，老太太泣不成声。

见老太婆苦苦哀求，我丈夫终于改口说：“好吧！我原谅她了。但是，我一定要给她留个印记，让她终生不忘！”

说罢，他令黑奴扒光我的衣服，取来榅桲树枝，拼命抽击我的后背，打得我死去活来，我对自己的活命已经感到失望。当夜，我丈夫又令黑奴将我拖回我原来的家中，并不准老太婆陪我，奴隶们完全照办。

他们把我抛在我原来住的地方，孤独一人，我只好自己照顾自己，自我上药医伤。

四个月过去了，我的伤口愈合了，当我再去看我被抽打时的那座房子时，发现那整条胡同的所有房屋都变成了一堆瓦砾，不知原因何在。

我无处投奔，只得去找我的这位房主姐姐，我见她家有两条黑狗。

我向姐姐问了安好，把自己的遭遇给她讲述了一遍，她说：“时代充满灾难，谁又能幸免呢？”

感谢安拉，一切总算过去了。姐姐又把她与两个姐姐的事情讲给我听。从那时起，我和姐姐都静下心来，稳坐家中，再也不谈婚姻之事了。

这位姑娘是专管采买的，每天出去给我们买来居家过日子所需要的一切东西。一天，照常外出采买时，遇到那位脚夫，又正好碰到你们扮作商人来访。今天，我们被带到了你们面前。

哈里发陛下，这就是我的身世和经历。

哈伦·拉希德听后，颇感新奇，即令录事记下这个故事，送交皇家文库，永久保存。

讲到这里，眼见东方透出了黎明的曙光，莎赫札德戛然止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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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作证词”，伊斯兰教基本信仰的表白，即指穆斯林必须口舌招认，内心诚心，虔诚表白信奉安拉与使者的作证词：“我证万物非主，唯有安拉；我证穆罕默德是安拉的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