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莎赫札德接着讲故事：

幸福的国王陛下，流浪汉继续给姑娘们讲自己的经历：

小姐，公主拿起一把刻有希伯来文的刀子，用力在地上画了一个圆圈，然后在圈里写了些名字和咒语，口中念念有词。

一个时辰过后，宫中变得一片黑暗，致使我认为天塌了下来，只见一副最丑陋的面孔出现在我的面前。原来那是个魔怪：手像梳子齿，脚像船的桅杆，两眼像两柄炽烈燃烧的火炬。我们害怕极了。

公主说：“你是个不受欢迎的魔怪！”

那个面目狰狞的魔怪说：“你这个叛贼，你怎么背弃了约言？我们不是有约在先，互不侵犯吗？”

公主反问：“你何时遵守过约言？”

“那你就等着瞧！”魔怪威胁道。

顷刻间，魔怪变成一头雄狮，张开血盆似的大口，扑向公主。公主手疾眼快，拔下一根头发，念了几句咒语，头发立即化为一柄利剑，只见她手起剑落，雄狮的头与身子分了家。狮子的头即刻变成一只蝎子，公主则变成一条巨蛇，蝎子与蛇之间展开激战。片刻后，蝎子变成一只雕，巨蛇变成雄鹰，紧紧追赶着雕，空战持续了一个时辰。稍顷，雕变成一只黑猫，公主变成一只狼，猫与狼在宫中搏斗了一个时辰。猫自知斗不过狼，便摇身一变，变作一个大红石榴，跃入水池之中，狼猛蹿过去，一口将石榴衔起来，继而抛向空中，石榴籽儿跌落在宫殿各处的瓷砖地上，摔了个粉碎，散落在宫殿各个角落。那只狼顿时化作一只大公鸡，顷刻间将石榴籽啄了个精光，一粒未剩。仿佛万事由天安排，一粒石榴籽忽然滚到了喷泉旁边，只见那只公鸡边叫边抖动着翅膀，并且用嘴向我们示意，而我们却不明白公鸡在说什么。公鸡高叫一声，好像整个宫殿要塌下来一样。公鸡在宫中的地上转来转去，终于看到了滚落在喷泉旁边的那颗石榴籽，上去便啄，不料石榴籽滚入池水中。公鸡立即摇身一变，变成了一条大鱼，跃入水中，紧追那颗漏网的石榴籽。

大鱼潜游一个时辰，突然传来一声高叫，我们周身为之颤抖。

片刻后，那魔怪再次出现，口眼喷火，七窍生烟，周身活像巨大火炬。公主顿时化为一片火海，我们担心自己被火烧死，都想跳入水中逃命。没过多大一会儿，便听魔怪在火海中大声狂叫起来。我们已经处于火战之中，魔怪忽然向我们脸上喷火；公主包抄过来，向魔鬼脸上喷火，魔鬼的火可以烧伤我们，而公主的火对我们无妨害。此时此刻，我仍是猴子外形，魔怪的火烧伤了我的一只眼睛。魔怪追上国王，用火烧伤了国王的下半脸，烧掉了国王的胡子、嘴和下牙。一个火星落在太监的前胸上，太监顿时活活被烧死。

我们自感非死不可，觉得难逃厄运，断绝了生的希望。正当我对生已完全绝望时，忽有一个勇士出现，口中念叨：

“安拉至大！安拉万能！万物非主，唯有安拉！安拉襄助我们！安拉战胜那些背弃人类先知穆罕默德的人。”

那勇士不是别人，正是国王的女儿。只见公主用火将魔怪烧死，我们定睛一看，那魔鬼已经变成了一片灰烬。

公主走来，说：“给我取碗水来！”

我们递给她一碗永，公主对着水念了几句咒语，我们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之后，朝我身上洒了少许，同时说：“以正义和安拉之名，恢复你自己的原形吧！”

我立即变成了人，和原来一样，只是坏了一只眼睛。

公主忽然大叫道：“父王，火，火……”

公主不住地喊救火，眼见黑火星落在她的胸前，继而蔓延到她的脸上。当火烧到她脸上时，她哭了，说道：“我证万物非主，唯有安拉；穆罕默德是安拉的使者。”

我们再看公主时，只见她已化为一堆灰烬，就在魔鬼变成的那堆灰烬旁边。我们为公主感到难过，我真希望替她一死。我真不希望看到她那副美丽的面孔化作一堆灰烬，我真不希望看到那位做了这么多善事的姑娘变成灰。然而这是安拉的意愿，我们又能奈何！

国王见女儿被烧死，连连拔掉自己剩余的胡须、劈打面颊、撕扯衣服。我也学者国王的样子行事，我们都为公主的死而悲伤。

过了一会儿，大臣及侍卫们都来了。他们见国王昏迷不省人事，又见国王身边有两堆灰烬，一个个惊惶不已。他们在国王身边等候了一个时辰，国王方才苏醒过来，继而将女儿与魔鬼搏斗的情景讲给诸位大臣们听，人人感到灾难非同寻常，无不痛哭流泪，哭叫不止。

宫中为公主哀悼七天，之后国王下令为公主建造一座巨大圆顶陵墓，在里面点上长明灯烛。国王又下令将魔怪的灰烬随风扬掉，让其永受安拉诅咒。

时隔不久，国王患重病，几乎濒临死亡。病延续了一个月后，国王奇迹般地恢复了健康。国王把我召去，对我说：“小伙子，你到达这个国家之前，我们一直过着平静的生活，不曾有灾祸降临。你来了，给我们带来了许多烦恼，灾难一个接着一个。我们不遇见你，不看到你那丑陋的面孔，那该多好啊！因为你，我们几乎化为乌有。首先，为了解救你，我女儿献出了生命。我那女儿抵得上一百个男子。其次，宫中燃起一场大火，烧掉了我的牙齿，烧死了我的奴仆。可是你呢？一点儿办法都想不出来，只有等待安拉的裁决。感谢安拉，是我女儿救了你，而她却献出了自己的生命。孩子呀，你离开这里吧！因为你而生出这么多麻烦，我们受够了。所有这些，都是由安拉安排的。你赶快平平安安地离去吧！”

我没说什么，深为公主难过。之后，我离开了那里。我实在不相信自己已经得救，一时不知向何方去。我一直回想自己的这段奇异遭遇，回想他们如何把我丢在路上。我行走了一个月光景，想到自己如何作为一个异乡人进了城，怎样见到那位裁缝，又如何在地宫里遇见那位美丽的姑娘，怎样在那个魔鬼决心杀死我后又平安逃脱出来……我从头一直想到尾。我万般感谢和赞美安拉，庆幸我失去了一只眼，保住了一条性命。

我出城前，到浴室洗了澡，刮了胡子，便走了。

自那天起，我天天落泪，日日哭泣。每当我哭泣时，便想到自己失去眼睛的那场灾难；每当我回忆那场灾难时，我便吟诵这首诗歌：

我不知如何是好，

不晓忧愁从何而出？

我本来善于忍耐，

哪怕是苦中之苦。

忍耐是美德，

我还要感赞至大的主。

芦荟的味道谁不晓，

但我从不说其味苦。

你我心心相通，

心中之苦本来不用表述。

我志在高山，

高山遭毁无躲身之处。

我的志在火，

火却熄灭，不见出路。

我的志在风，

风突然停息，不知何故。

言语造成的灾难总是轻的，

我猜想必定有苦外之苦。

我走过许多国家，穿过许多城市，终于来到了和平之城巴格达，期望谒见信士们的长官哈里发，向他讲讲自己的奇异经历。

我今夜来到巴格达城，见到第一位兄弟正站在街头张望，于是我走上前去问好，与他攀谈起来。

正在这个时候，第三位兄弟朝我们走来，他说：“你们好哇！我是个异乡人。”

我对他说：“我俩也是外乡人，是今晚才来到这座吉庆城市的。”

我们仨一起走着，谁也不了解谁的经历和身世。命运把我们送到了贵府门前，进来见到了诸位贤人。

这就是我刮胡子、失去眼睛的经过。

房主姑娘听完第二位流浪汉的讲述，说道：“你的经历确实离奇！摸着你的脑袋，走自己的路去吧！”

“我不能走，”第二个流浪汉说：“我也要听听我的伙伴的故事呀！”

第三位流浪汉走上前来，开始讲自己的故事：

尊贵的房主姑娘，我的故事不像他俩的故事，但比那更离奇些。他俩的灾难都是天命带来的，而我刮须、剜眼都是我自找的，是我自寻烦恼的结果。

我本是一位王太子，父王驾崩之后，我继承了王位。我为王清正，治事公允，善待臣民。

我有个爱好，那就是航海。我住的京城濒临大海，海面宽阔，周围散布着许多岛屿。

有一年，我想周游一下那些岛屿，于是备下十条船，带上足够一个月的给养，起航了。

我们在海上航行了二十天。一天夜里，海上大风骤起，波涛汹涌澎湃，直到天色大亮，方见风平浪静。

红日跃出海面，我们在一岛岸停泊，登上岛后，做饭充饥。我们在那里停留了两天，然后继续航行了二十天。

二十天后，我们发现那里的海水不同于我们见到的过海水，就连船长也没见过类似那样的海水。船长派探海手爬上桅杆观察。

我们对探海手说：“请你仔细观察一下海水吧！”

探海手爬上桅杆，一番观察之后，下来报告说：“船长，我发现右侧的海面上有一条大鱼，我还查看了前方的海面，只见远处有一黑色物体，时而呈现黑色，时而闪出白光。”

船长听完探海手的报告，禁不住摘下自己的缠头巾甩在甲板上，然后拔起自己的胡子来。他对人们说：“要出事了！我们都要完了，谁也不能幸免！”

只见船长泪水潸潸，大家也都哭了起来。我说：“船长，请把探海手看到的情况告诉我们吧！”

船长说：“主公，你要知道，狂风骤起，直到天亮才风平浪静的那天，我们迷失了航向呀！我们上岛休息两天之后，仍然在迷失方向的情况下航行。因此，我们无法在今天晚些时候到达目的地。明天，我们就要到达一座由黑石构成的大山，那座山人称‘磁石山’；海涛会强行把我们推向那座山，船将被撞毁，船上的钉子都会跑到那座山上，粘贴在磁石上。因为安拉在这座磁石山上布下秘密，一切铁的东西都会被它吸去。那座山上有许多铁，数量只有安拉知道。由于这座山的存在，古往今来，不知有多少船在这里粉身碎骨。”

“我们怎么办呢？”有人问。

船长说：“靠近海边，有一座圆屋顶式黄铜建筑物，矗立在十根柱子上。圆屋顶上有一座骑士铜像，骑士手持长矛，胸前挂着一块铅牌，牌上刻着若干人名和咒符。王子陛下，只要骑士还骑在那匹铜马上，船就摆脱不了粉身碎骨的命运，当然船上所有人必定丧命，船上的所有铁器都会被磁石山吸去。只有骑士跌下马背，我们才能摆脱船毁人亡的结局，平安无事……”

话音未落，船长已是泣不成声。

船上人自信没有生路，却都向自己的同伴作了交代和托付。

天亮时，船队靠近了那座山，巨浪将船推向山下。船到岸边，船只顿时解体，船钉飞离，船被撞得粉碎，所有铁东西都被吸到山上。我们一直围着山打转。天将黑时，我们乘坐的那条大船也解体了，船上人全部落水，有的凭借破船挣扎，但大多数人落入海水之中淹死了。就是那些平安脱险的人，也相互不知下落，因为风大浪高，人们都自顾不暇。

房主姑娘，你一定想知道我的情况。我嘛，是至仁至慈的安拉搭救了我，因为安拉想让我遭受更多的痛苦和折磨。当时，我凭借一块破船板，风和浪将我抛到山脚下，我沿着一条崎岖小道攀爬。我费了好大力气，终于登上了山顶。我高呼伟大安拉的美名，向安拉祈祷，求安拉襄助。

讲到这里，眼见东方透出了黎明的曙光，莎赫札德戛然止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