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夜
一千零一夜
夜幕降临,莎赫札德接着讲故事:
幸福的国王陛下,剃头匠继续讲他的五哥的故事:
我五哥接着自言自语,把心里的话全部说了出来:“每逢外出,我就骑着马,在奴仆们的前呼后拥下,浩浩荡荡离开家门。宰相见了我,定会肃然起敬,让我坐在他的座位上,而他则站在我的面前,原因嘛,很简单,因为我是他的贤婿。我随身带着两个仆人,手里各拿一个钱袋,袋里各装一千第纳尔金币。我将一千第纳尔金币送给宰相,这一千金币就是给他女儿的聘礼;另外一千金币,送给宰相,以便向他显示我的慷慨大方,让他知道世界在我眼里已变得渺小。
“这之后,我返回家中。如果未婚妻的娘家一方有人来,我就送给他些钱,再赠上一套礼袍。如果宰相来送礼,即使礼很重,我也不收,原封退还他,也好让人们知道我是一个高贵的人。接着,我就要他们成全我的大愿。他们必定按照我的要求行事。……我还要把房舍粉刷一新,让它雕梁画栋,五彩生辉。大喜日子来临,我要穿上最漂亮的礼服,端坐锦缎包裹的座位内,稳重大方,绝不左顾右盼。我的新娘子在伴娘的陪伴下姗姗而至,衣饰华贵,姿色绝美,宛如一轮圆月。尽管如此,我也不看她一眼,除非在场的人们齐声高喊:‘先生,主公,大人,老爷,新娘子来了,已经站在你的面前,请你惠顾她一眼吧!’新娘子和女仆站在我面前,向我恭恭敬敬地行吻地礼数次之后,只有在这个时候,我才看她一眼。然后我再低下头去,直望着地板。等她们把新娘子领走,我站起身去换衣服,我要穿上顶漂亮的衣服,回到原来的座位上。当她们第二次把新娘子领来时,只有她们反反复复求我多次,我才抬头看新娘子一眼,然后再把头低下去,直到婚礼仪式结束……”
说到这里,我五哥处于一种极度兴奋状态中,不由得合上了眼睛,接着说:
“婚礼结束,人们散去,我就吩咐仆人把装有五百金币的钱袋子打开,把金币赏给女仆们。女仆拿了钱,我就让她们把新娘子和我领入洞房。进了洞房,我既不抬眼看她,也不同新娘子说话,以显示我看不起她,让人们说我是个高贵非凡的人。新娘子的母亲来了,亲吻我的头和手,对我说:‘大人,瞧瞧你的婢女吧!她期望你接近她,跟她说说话。’我根本不搭理她。她再次亲吻我的头和手,又亲吻我的脚,然后说:‘主公大人,我的闺女是个好姑娘,在你之前,还没见过任何男人。如果她见你这样冷漠她,她会伤心的。你走过去,和她说句话吧!’说罢,她端来一杯酒,递给女儿一杯酒,想让女儿递到我的手里。新娘子捧着酒杯,站在我的面前,而我则靠在金丝绣花枕上,因高贵傲慢而不去看她,一动不动,让她认为我是一位举世无双的伟大君王。这时,新娘子就会说:‘主公大人,看在安拉的面上,请不要拒绝奴婢手中这杯酒。我是你的奴婢。’我仍然不和她说话。当她再三求我喝下那杯酒,而且把酒杯举到我的嘴边时,我把手一挥,朝她的脸上一挥,我的脚这样一踢……”
我五哥真的抬脚一踢,正好踢到装着玻璃器皿的篓子上,因为他所站的地方是个高台,只听哗啦一声,篓子里的玻璃器皿顿时化成了一块块碎玻璃片。
眼见玻璃器皿全都碎了,我五哥难过地掉下了眼泪,说:“这都是我自不量力的结果啊!”
他边劈打自己的面颊,边哭着撕扯自己的衣服。前往做聚礼的人们望着他,有的仔细看他一眼,有的若无所思地走过。他的本和利一下子都没了,他一直坐在那里啼哭不止。
正当人们围观时,忽见一位做礼拜的女子骑着骡子来了,骡子佩有金丝绣花鞍鞯。那女子容貌俊俏,周身散发着香气,仆人前呼后拥。
那女子见玻璃器皿全已摔碎,五哥守着一堆玻璃片落泪,感到由衷地同情他。问过情况,有人告诉他,这个人带着一篓子玻璃器皿,是其维持生活的资本,现在已全摔碎了。
那女子听后,便吩咐仆人说:“把你身上带的钱都给了这个可怜的小伙子吧!”
仆人把钱袋递给我五哥,他打开一看,里面有五百金币,喜不自禁,连忙为那女子祈祷祝福。
五哥回到家中,一时成了一个富人。当他坐下沉思时,忽听有人敲门。
他走去开门一看,原来敲门的是一个素不相识的老太婆。她说:“孩子,礼拜的时间快过去了,我还没有做小净,让我到你家做个小净吧!”
“请进!”
我五哥让老太婆进了门,仍然沉浸在得了那么多钱的欢乐之中。
老太婆做完小净,来到五哥坐的地方,跪拜两次,并为我五哥祈祷平安。我五哥立即表示感谢,给了她两个第纳尔金币。
老太婆看见金币,急忙说:“感赞安拉,你这一身穷人打扮,我真佩服喜欢你这个人。这金币,你还是收起来吧!假若你不需要这些钱,就还给原主;人家不是看见你的货都碎了,可怜你,才给你钱的吗?”
五哥说:“阿妈,我怎样才能找得到那位女子呢?”
“孩子,她很喜欢你呀!她是一位富商的妻子,带上你所有的钱财,见到她后,你要态度和气,说话要礼貌。到那时,美女、金钱,都能如愿以偿。”
我五哥果然跟着老太婆出了门,向女子的家走去。
二人来到一座大门前,敲过门,出来一个希腊女仆开了门。老太婆先进门,五哥随后也跟了进去。
走进一座大院,看见一个大客厅,那里陈设齐全,挂着绣花窗帘。五哥坐下来,将钱放在面前,把缠头巾搁在膝盖上。片刻过后,走来一个女仆,衣饰华美,实为罕见。五哥立即站起身来,只见那女仆看见他就笑了笑,表示欢迎,然后向一道门走去,随手又将门关上。
过了一会儿,那个女仆走来,拉住五哥的手,将他领到一个房间。进门一看,但见里面铺满丝毯。他坐下来,女仆坐在他身边,和他玩了一个时辰。
之后,女仆站起来,说:“你不要离开这里,等我回来。”
女仆刚走不大一会儿,突然闪出一个黑大汉,真是个彪形大汉,手持一柄利剑,闪着耀眼的寒光,对我五哥厉声喝道:“你这个该死的东西,谁把你带到这个地方来的?你这个贼种,野小子,没有教养的东西!”
我五哥大吃一惊,一时膛目结舌,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黑大汉把他抓起来,扒掉他的衣服,手起剑落,朝他身上猛砍八十多剑直到他倒在地上。黑大汉以为他已经死去,方才离开那里。
黑大汉一声大喊,大地为之颤动,回声经久不息。他说:“来人哪!”
女仆端着一盘子白盐走来,抓起盐往我五哥那皮开肉绽的伤口处撒,尽管疼得厉害,但他未敢吱声,一动不动,怕那黑大汉知道他还活着,回来会把他杀死。
女仆走去,黑大汉又是一声大喊,那个老太婆应声走来,将我五哥拖入一条黑洞洞的地道,丢在了死人堆里。
我五哥在那里呆了整两天,正是伟大安拉用盐救了他的命,因为盐止住了流血。
五哥自感身上有了力气,便开始活动,在墙上打了一个洞,方才逃出了死人堆。安拉掩护着他,他摸着黑走去,在走廊里隐藏到次日天明。
天亮了,老太婆出门寻觅新的猎物,我五哥悄悄跟在她的后面,溜出了狼窝,回到家中。经过一段休养和治伤,健康终于得以恢复。他开始暗中监视着那个老太婆的活动,知道她仍在把人一个个带到那家去,但他一声不吭。
有一天,我五哥找了块破布,缝成一个袋子,将碎玻璃碴装在里面,然后捆在腰上。我五哥把自己化装成波斯人模样,谁也认不出他来。他揣着一把短剑出了门。
五哥看见那个老太婆,用波斯语跟她搭话:“老太太,你家有能称九百金币的秤吗?”
老太婆说:“我儿子是开钱庄的,他那里什么秤都有,你跟我到他那里称你的金子吧!”
五哥说:“请给我带路吧!”
老太婆在前面走,我五哥在后面跟,一直来到一座门前。
敲过门,开门的是个女仆,冲着我五哥一笑,老太婆说:“我给你们送来了一块肥肉。”
女仆拉住我五哥的手,把他带往先前进过的那个房间。女仆在他身边坐了一个时辰,然后站起身来,对他说:“你不要离开这里,我一会儿就回来。”
女仆刚刚离去,一个黑奴便手持宝剑走来。黑奴说:“倒霉的东西,站起来!”
我五哥站起来,跟着黑奴走去。我五哥伸手抽出揣在怀里的利剑,手起剑落,黑奴的脑袋顿时搬了家。他随后将尸首拖入地道,并且一声大喊:“来人哪!”
女仆端着盐盘子走来,一见我五哥手握宝剑站在那里,转身就跑,我五哥一个箭步冲上去,一剑割下了她的首级。
五哥又是一声大喊,那个老太婆走了出来。
五哥说:“凶狠的老太婆,你可认得我吗?”
“我不认识你,主公!”
“我就是你带来的那些金币的主人,你在我家做过小净,做过礼拜,然后耍弄阴谋,把我诱骗到这里来,险些要了我的命……”
“安拉护佑,不曾有这种事。”
我五哥凝视着那老太婆,话音未落,一剑将老太婆劈成两半,旋即出了地道,去找开门的那个女仆。那女仆一看见他,不禁魂飞魄散,急忙求他剑下留情。
五哥问她:“你是怎样到黑奴这里来的?”
女仆说:“我本在一个商人家当女仆。这老太婆找过我多次。有一天她对我说:‘我们那里有好玩意儿,谁也没有见过,我想让你去看看。’我说:‘好吧!’就这样,我穿上最好的衣服,带上一百第纳尔,便跟着她来到了这个地方。我一进门,就被黑奴抓住不放:正是因为中了这个老太婆的计谋,我在这里已经呆了三年。”
“这房子里有什么东西?”
“这里东两很多,你如果能搬就搬走吧!”
五哥跟着女仆去打开一口箱子,发现里面装的全是金币。我五哥一时不知该如何办。那女仆说:“我在这里看着,你去叫人搬吧!”
我五哥走去雇了十个人来搬东西。当他回来时,发现门开着,既看不见那个女仆,也不见放钱的箱子,留下的仅有一点儿钱和布匹,他这才知道自己受了骗。他只好拿了些剩下的钱财,打开仓库,取走那里的布匹,一点儿没留,转回家去了。那天晚上,他非常高兴,甜甜地睡了一觉。
第二天清晨,五哥发现门外站着二十个大兵,把家给包围起来了。他刚要出门,大兵上前抓住他,说:“省督要你跟我们走一趟!”
他们把他带到官府。省督问他:“你这些布匹从哪里弄来的?”
我五哥说:“请赦免我吧!”
省督将象征赦免的手帕递给他,五哥如实把他与那个老太婆打交道的经过从头到尾讲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还把那个女仆逃掉的情况说了出来。
五哥对省督说:“我拿的这些东西,你想要什么,尽请拿去就是,仅仅留给我能维持生活的东西,我就心满意足了。”
省督要去了全部钱财和布匹。但是,省督怕自己把东西全部拿走被国王发现,于是留一部分给我五哥,并嘱咐说:“你要快快离开这座城市,如若不然,我就把你绞死!”
我五哥急忙答应:“遵命!遵命!遵命!”
他带些钱财离开了那座城市,向另一个地方逃去,不期路上遇到劫匪,钱财全被抢去,且被劫匪割掉了两只耳朵。
我打听到五哥的消息后,急忙带着衣服去找他,把他接进城里,为他安排了食宿,他很高兴。
我六哥名叫舍卡里格,被人割去了双唇。
他原来很穷,囊中空空,上无片瓦,下无插针之地,以乞讨为生。
有一天,他外出讨饭充饥,正走在路上时,忽然看见一座漂亮的住宅,内有高大宽敞的长廊,门口有奴仆在那里发号施令,神气活现。他问周围的人:“这是谁家住宅?”
人们告诉他:“这是一位皇家子弟的公馆。”
六哥走到看门人面前,向他们乞讨东西,看门人对他说:“进门去要吧!主人在家,你要什么有什么。”
他走进了长廊,走了好大一会儿,方才走近一座十分漂亮的房子,当中有座花坛,雅致极了;地上铺着大理石,四壁挂着丝绒毯……此时此刻,我的六哥简直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踌躇片刻之后,家兄向房子的中心位置走去,只见一位相貌英俊、留着胡子的男子坐在那里。那男子看见家兄,站起身来,表示欢迎,问有何事,家兄说自己是讨饭的,想要些东西吃。
那男子一听,顿时愁云满面,伸手去撕自己的衣服,并说:“你我同住一个地方,你却饿着肚子,实在叫我感到难过。”
随即那男子答应满足家兄的一切要求,并且说:“你一定要与我同桌进餐!”
家兄说:“大人,我饿得不得了,实在忍不住了。”
男子喊道:“仆人,快送脸盆和水壶来!”
男子对家兄说:“客人,请洗洗手吧!”
男子边说边作出洗手的样子向家兄示意。接着,男子呼唤家仆:“家仆,端菜上饭。”
家仆们出入往返,如同穿梭,仿佛正在准备一桌筵席,但什么也没送来。
之后,那男子让家兄坐在桌旁,双唇一张一合,示意家兄进餐,并且说:“吃吧!别不好意思!我知道你已经很饿了。”
那男子滔滔不绝地说:“吃吧!你瞧,这发面饼多白!”
我六哥没表示什么,心想:“这是个好耍弄人的男子!”然后说:“大人,我平生没有见过比这更白、味道更好的发面饼。”
“这是一个女奴做的,女奴是我花五百第纳尔从市场上买来的。”
紧接着,这位主人喊道:“仆人,上烤羊肉串!”
主人转过脸对我六哥说:“我府上的羊肉串烤得极好,就是御膳房主事也烤不出种味道。客人请吃呀!我知道你很饿,需要吃的,不要客气!”
家兄便动着嘴嚼着,好像在吃东西,主人叫了一样又一样,其实什么也没有端上来,口里却振振有词,劝家兄吃。
主人又叫道:“仆人,上果仁烤雏鸡!”
他转脸对家兄说:“你瞧,这些美食,你绝对没吃过。”
“是的,主公大人,这味道真是无比可口。”
那男子用手指着家兄的嘴,仿佛在往他嘴里填食物。主人边报菜名,边向家兄介绍,致使家兄感到更饿,仅想有大麦饼充饥也就够了。
之后,主人又说:“你见过比这更美味的东西吗?”
“没有,大人!”
“你要多吃些,不要害羞嘛!”
“我已经吃饱了。”
于是,主人唤仆人上甜食。只见那些人手伸向空中,摇动了一下,好像端来了甜食。
主人说:“你吃这一种!这一种很好吃!你吃这一块,快吃,以免奶油流出来。”
家兄再也忍耐不住,说:“大人,大人,我已经吃饱了。”
我六哥问:“点心里为什么放那么多麝香?”
主人说:“这是我家的传统习惯。家仆们经常在每块甜点中放一砝码麝香和半砝码龙涎香。”
家兄摇着脑袋,咂着嘴,仿佛在津津有味地吃着甜食。
主人又呼喊家仆道:“仆人,上干果!”
只见仆人朝空中抓了一把,仿佛抓来了干果仁。
男子即对家兄说:“吃点儿杏仁、核桃和葡萄干吧!吃呀,不要客气,不要害羞!”
家兄说:“主公大人,我吃饱了,再也吃不下任何东西了。”
男子口若悬河:“你如果还想吃,那就请再尝尝这些罕见的品种。凭安拉起誓,尊贵的客人,你不要饿着肚子呀!”
家兄沉思着,想找个办法戏弄那个男子一下,心想:“我一定要干一件事,让这个人对他的这种行为向安拉忏悔!”
主人高声喊仆人:“仆人,拿酒来!”
“客人,喝一杯吧!”
仆人们把手伸向空中一晃,像是端上酒来。主人比划了一下,仿佛把一杯酒递给家兄,同时说:“这酒多美啊!你一定喜欢喝的!”
“主公大人,感谢你的美意。”
家兄伸手比划一下,好像喝下了那杯酒。
主人说:“喝下去,提神添力,快乐又健康!你喜欢喝吗?”
“主公大人,我没喝过比这更可口的酒。”
“喝下去,提神添力,祝你健康!”说完,又比划了一下,把第二杯酒递给我六哥。这时,我六哥毫不犹豫地将酒喝了下去,显出有些醉的样子,高高举起手,连白白的胳肢窝都露出来了。
趁主人不备之机,我六哥朝那男子的脖子狠狠抽了一巴掌,只听“啪”的一声脆响,回荡在整个厅中,接着又是一巴掌……
主人急问:“你这个世间最下贱的人,这是干什么?”
家兄操着醉汉的腔调,断断续续地说:“我就是受你厚待的奴隶……你带他进了家门,给了他吃的,还给他陈酒喝……你的奴隶——对不起你,对你撒野了。你德——德高望重,多多——原谅我……”
主人一听,高声地大笑起来,说:“好久以来,我总喜欢耍笑人,但却不曾遇到过像你这样值得耍笑的人,也没有见过一个能巧妙配合我的戏弄手段的人。我原谅你了,让你做我的朋友,永远不要离开我。”
主人随后吩咐仆人端上刚才叫过的那几道菜、甜点和干果,并亲自陪家兄进餐。吃罢饭后,又来到饮酒间,只见那里婢女成群,一个个如花似月,她们且歌且舞,直至宾主酩酊大醉。那家主人对家兄特别亲切,仿佛家兄成了他的亲兄弟,对家兄优待备至,还赠给家兄一套贵重锦袍。
第二天天亮,主人又请六哥吃饭。就这样,家兄成了那家主人的座上宾,在那里一住就是二十年,两人成了至交。
后来,那家主人谢世,当权者吞掉主人的全部家产。家兄慌忙逃命,路上被阿拉伯劫匪俘获,受尽折磨。
劫匪对家兄说:“拿钱来赎你的命吧!如若不然,就要你的命!”
家兄哭着说:“凭安拉起誓,阿拉伯头领啊,如今我一无所有,也没有弄钱的门子。我是你们的俘虏,命运掌握在你们的手中,你们要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那个凶恶的贝都因人从腰间抽出一把宽刀:若用那把刀宰骆驼,一下子便可割下骆驼的脑袋。那贝都因大汉右手握着宽刀向家兄走来,揪住家兄,将他的两片嘴唇割了下来,又用骆驼把他驮到山里,丢在那里,随后转身离去。幸得过路的商人认出了家兄,给他吃的、喝的,接着通知了我,我这才把他接回我的家中,为他安排了生活。
信士们的长官,我现在来到你的面前,在把事情告诉你之前,我是怕回家去的,因为那是错误的。我家里有六位哥哥,我都得养活他们呀!
信士们的长官听我讲完我家七兄弟的故事,笑得前仰后合。他说:“萨米特,你真是寡言少语之人,也的确不爱管闲事。你现在可以离开京城,到别的地方去了。”
我被赶出巴格达,到处流浪,直到新哈里发继位,我才回到京城,和这位青年有了交往。我为他做了一件大好事,救了他一条命;如若不是我,他早就不在人世了,人们也不知道他今在何方。然而他呢,却控告我多嘴多舌、好管闲事、性情粗暴、没有鉴赏力,这些都是莫须有的罪名。
讲到这里,裁缝对中国国王说:
“听完剃头匠的故事,知道那剃头匠是个多嘴多舌、爱管闲事的人,也证明了那位青年确乎无辜而受害,于是我们把剃头匠关押起来。之后,我们围着青年坐下,安安稳稳地吃喝起来。我们一直坐到晡礼时分,我才离开那里,回到家中。这时天色已很晚,妻子对我说:‘你在外面一玩就是大半天,怪惬意的!而我呢!我整天闷在家里,简直把我快憋死了。你不带者我出去玩玩,我非与你分手不可!’”
“我无可奈何,只得带着妻子出门,一直逛到黄昏时分。在回家的路上,遇见那个驼背人,已是酩酊大醉的模样,边摇摇晃晃地走,边随口吟唱:
薄薄的酒杯里,
盛着喷香的美酒。
杯酒相似,
闪烁着亮光。
杯子像酒不像杯,
酒似杯子散发着芳香。
为了取乐,我盛情邀请他,他欣然答应到我家做客。于是我出门买回炸鱼,我们坐下一道吃了起来。我妻子抓起一块炸鱼,一下塞入驼背人的嘴里,把他给噎死了。这下可遭了,怎么办呢?我背起驼背人的尸首丢在了这位医生家里,医生又将他丢在御膳房主事家里,御膳房主事又把他丢在基督教商人走的路上。这就是我昨天听到的故事。难道说这不比驼背人的故事更离奇?”
裁缝讲完故事,中国国王令侍从跟着裁缝去叫剃头匠。他说:“你们一定要把剃头匠抓来,让我听听他的言辞,也好让你们都得到解脱。我们然后再埋葬驼背人,让他入土为安,因为他昨天就死了。我们还要给他建一座坟墓,因为他使我们听到了这么多稀奇古怪的故事。”
一个时辰过后,侍从带着裁缝和刚从监牢中出来的剃头匠回来了。
侍卫们把剃头匠带到中国国王面前,中国国王仔细打量过那剃头匠,发现那是个老翁,年愈九旬,黑面孔,白胡子,白眉毛,长着一对小耳朵,一个大鼻子,看上去一脸傲气。
国王见了,笑了起来,说:“萨米特,我想让你给我讲讲你的一些故事。”
剃头匠听后,说:“国王陛下,基督教徒、穆斯林,还有这个驼背人都在这里,这是怎么回事?”
中国国王对他说:“你为什么要问这些人呢?”
“我之所以问他们,是为了让陛下知道我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别人的事情一概不闻不问。他们控告我多嘴多舌,而实际上我是无辜的。人们都叫我‘寡言者’,这是名副其实的。有诗为证……”
他吟诵道:
你的那双眼晴,
从不盯着人的称号。
即使称号意思奇特,
你也总是迟迟再去呼叫。
国王说:“你们就向剃头匠讲讲这个驼背人的情况以及黄昏时分发生的事情吧!你们把基督教商人、犹太医生、御膳房主事、裁缝讲的故事说给剃头匠听吧!”
他们把所有人的故事都给剃头匠讲了一遍。
剃头匠听后,点了点头,说:“这故事真是奇中奇!请大家闪开,让我看看那死去的驼背人。”
大家立即闪开,只见剃头匠坐在驼背人的身旁,将驼背人的头抱在怀里,仔细观察驼背人的脸,然后朗声大笑,说道:“每一种死,都有其原因。这个驼背人的死因乃怪中之怪,应该载入史册,以供后人借鉴。”
国王觉得此话非同一般,便说:“萨米特,你就把你说的这种话的原因告诉我们吧!”
剃头匠说:“国王陛下,蒙圣恩,这驼背人的魂还在。”
说着,他从腰间取出一瓶药膏,将药膏抹在驼背人的喉咙上,然后拿出一把钳子,伸进驼背人的喉咙,在众目睽睽之下,从喉咙里夹出一块带刺的鱼肉,只见那驼背人立即站了起来,打了个喷嚏,完全苏醒过来了,用手摸着自己的脸说:“万物非主,唯有安拉;穆罕默德是安拉的使者。”
眼见此情此景,在场人无不惊愕。中国国王开怀大笑,直笑得前仰后合。在场的人也无不如此。
国王说:“我压根儿没听说过比这更奇妙的故事。”
国王又说:“穆斯林们,兵士们,你们生平中见过死而复生的人吗?假若没有这位剃头匠,那么,驼背人今天必已进入另一个世界,正是剃头匠使他获得了新生。”
大家说:“凭安拉起誓,这真是怪事中的怪事!”
中国国王立即令官廷录事将故事记录下来,存入皇家档案库,赐予基督教商人、犹太医生、御膳房主事每人锦袍一身,任命裁缝为宫中御用裁缝,并为之规定了俸禄,且让其与驼背人重归于好。国王赐予驼背人锦袍一身,让他留在宫中伴君王娱乐。国王也向剃头匠赠锦袍一身,让其做了宫廷理发师。他们各得其所,过着幸福安逸的生活,直到天年竭尽。
讲到这里,莎赫札德说:“这就是巴格达剃头匠诸兄弟的故事!”
舍赫亚尔国王说:“真是精彩、绝妙极了!”
莎赫札德说:“国王陛下,这与双宰相的故事相比,尤其是故事中讲到了绝代佳丽艾尼斯·吉丽斯与阿里·努尔丁之间发生的故事,剃头匠诸兄弟的故事就算不上什么绝妙了。”
舍赫亚尔国王惊问:“双宰相的故事,那是一个什么样的故事呀?”
莎赫札德说:“幸福的国王陛下,听我慢慢讲来…
旋即,莎赫札德开始讲《双宰相与女奴的故事》:
相传,许久许久以前,巴士拉城有位国王,他很喜欢穷苦人,同情慈悯百姓,把钱赠予信仰安拉使者穆罕默德的人。正如诗人所云:
长矛似的笔纸,
变成了敌人的鲜血。
再看纸上的墨迹,
亦化为敌人血。
错就错在命名上,
切莫责怪先人。
这位国王名叫穆罕默德·苏莱曼·齐尼。
国王有两宰相:一位名叫穆仪·本·萨维,另一位名叫法德勒·本·哈甘。
宰相哈甘品格高尚,美名远扬,贤士们有事都乐意与他商量:因为他从善如流,除恶祛邪,颇得人心,百姓衷心祝愿他长命百岁。
萨维宰相,因其不做善事,恶迹昭著,故人们恨之入骨。正如诗人所描述的那样:
成因十分简单,
结构也单一。
不该责怪主,
将世间聚为一体。
这两位宰相各有自己的结局和命运,正如诗人所云:
君子与君子亲,
君子与君子结友。
小人只近小人,
门小不会出君子。
就这样,百姓对哈甘宰相爱在心里,而对萨维宰相则深恶痛绝。
有一天,齐尼国王端坐在宝椅上,朝中文武分站两厢。国王对哈甘宰相说:“我想要一个当今无与伦比的漂亮女奴,不仅容颜如鲜花满月,而且要性情温良,品格端正。”
官员们异口同声说:“这样一个女奴,不花一万金币是买不到的。”
国王即唤来司库,吩咐道:“你立即取一万金币送到哈甘相府去。”
司库从命,按时将钱送到了哈甘宰相手里。
哈甘宰相接到命令,每天都去市场转,屡屡空手而归。最后,他委托经纪人代为物色:若遇万金女奴,务必立即报告相府;每卖一奴,必让哈甘宰相先看一眼。
经纪人忠实执行宰相的命令。一段时间过去,没找到一个被宰相哈甘看得上的女奴。
有一天,几个经纪人来到哈甘相府,正巧见哈甘骑马去王宫。他们下马拦住马头,吟诵道:
执行圣上命令,
就是好宰相。
致力恢复世间慷慨风气,
定能得到主的赞扬。
然后说:“宰相阁下,你吩咐要买的女奴,我们已经买到手了。”
宰相说:“快带来给我看看。”
片刻后,经纪人带来一个女奴,但见她身材苗条,酥胸高耸,眼睑搽黛,鹅卵脸蛋儿,腰肢纤细,臀部丰隆;身着华美裙袍,体态轻若春风拂柳,言谈轻柔若微风吹过园圃花丛。正如诗人所云:
她那光润的皮肤,
像丝绸一样柔滑。
她口齿伶俐,
热情善良绝无虚言。
明眸一双能说话,
动人销魂胜过佳酿。
她的美貌入我梦,
但愿有约共度欢乐时光。
她的睫毛乌黑发亮,
前额映着宜人的朝阳。
哈甘宰相见之,甚感中意。他望着经纪人,说:“这女奴身价多少?”
经纪人回答:“一万第纳尔金币。不过,卖主说,一万第纳尔金币还不足以偿付女奴吃的雏鸡钱,更不用说穿着打扮了。这女奴学过书法、语言、文法、《〈古兰经〉注》和《伊斯兰教律基础》,熟悉宗教、医学、历法知识,并且善操乐器。”
宰相吩咐道:“把卖主带来见我。”
不多时,经纪人带来一个波斯老翁,但见满脸皱褶,瘦骨嶙峋。岁月的折磨已把他变成了一个皮包骨头的人,正如诗人所描绘的那样:
时光老人多么可怕,
权势令我周身瑟瑟发抖。
往日走路自不觉,
今朝双脚却不能走。
老翁来到宰相面前,宰相问:“你能满足齐尼国王的心愿吗?”
波斯老翁说:“只要国王陛下喜欢,我当把女奴献给穆罕默德·本·苏莱曼·齐尼国王陛下,仅收一万第纳尔金币也就算了。”
宰相吩咐取来钱,交给这个波斯老奴隶贩子。波斯老头儿走上前来,对宰相说:“相爷阁下,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就是了。”
“我有一主意,阁下不宜今天送女奴进宫。因为她远道而来,一路风尘,水土不服,显得疲惫无神。若能让她休息十天,再让她沐浴熏香,姿容定可大增几分。到那时,再将她送入王宫,阁下自然福星高照,福运临头。”
哈甘宰相觉得此话甚是有理,旋即将女奴带回相府,为她安排阁楼一处,让她休息,每日按时送饭送水,安享一段清闲舒适的生活。
宰相哈甘有个儿子,名曰阿里·努尔丁,相貌英俊,面如圆月,面色白里透红,脸上有一颗龙涎香似的美人痣,满头浓密乌发。如同诗人所云:
面上生有玫瑰花,
利刺如同长矛。
即使欲动刀和枪,
也不宜轻易去动它。
细细的腰肢,
铁一般的心肠,
尽管如此,
决不去伤害近人亲家。
责怨者还请宽谅,
谁有此身也会爱惜它。
要说罪生于心和眼,
无心眼之人必定没有牵挂。
宰相哈甘的这个儿子不知道女奴为何到他家。
宰相叮嘱女奴:“姑娘,你有所不知,我是为国王把你买来的,以便你日后成为王妃。我有个儿子,每在街巷遇见女子,必有不轨行为。你要好好保护自己,不要让他看见你或听到你的声音。”
“遵命!”女奴答道。
宰相离开女奴而去。
有一天,女奴在女仆们护卫下到相府浴池沐浴。沐浴完毕,她换上华美衣裙,更显得姿容艳丽。她去拜见相国夫人,走到屋内,吻过夫人的手,夫人问:
“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艾尼斯·吉丽斯。”女奴答。
“啊,艾尼斯·吉丽斯,在相府浴池沐浴可舒适吗?”
艾尼斯·吉丽斯说:“禀报夫人,挺好的,因为要见你,我才前往沐浴更衣的。”
旋即相国夫人吩咐女仆们:“你们陪我去沐浴吧!”
众女仆服从主命簇拥着相国夫人沐浴去了。
艾尼斯·吉丽斯转身回到自己住的阁楼。艾尼斯·吉丽斯住的阁楼门前站着两个小女仆。相国夫人叮嘱二女仆说:“你俩要好好守在这里,不要让任何人进门见姑娘。”
“遵命,夫人!”俩女仆异口同声。
艾尼斯·吉丽斯正坐在阁楼里,宰相的儿子阿里·努尔丁来了,问母亲到哪里去了。二女仆答道:“夫人沐浴去了。”
坐在阁楼的艾尼斯·吉丽斯听到宰相的儿子阿里·努尔丁的声音,心想:“这少年来此必有什么事。他父亲说他遇女子必有不轨行为……凭安拉起誓,我真想见他一面。”随后站起身来,向屋门走去。
艾尼斯·吉丽斯向门外望去,但见阿里·努尔丁是位美少年,面似皓月,二目炯炯有神。这一眼,为她带来十二分不安。阿里·努尔丁抬头望见吉丽斯,目光相遇,也给少年留下万分情思,少年心荡神驰。仅此一眼,少男少女一见钟情,双双坠入情网。
阿里·努尔丁走近二女仆,喊了姑娘一声,二女仆应声逃离,躲到远远的地方,望着这位相国公子,看看他究竟要做什么。
阿里·努尔丁快步登上阁楼,看见艾尼斯·吉丽斯便问:“你就是家父给我买来的女奴?”
“是的。”艾尼斯·吉丽斯回答。
阿里·努尔丁上去搂住艾尼斯·吉丽斯的腰,二人紧紧相抱在了一起……
二女仆见相国公子闯入阁楼,急得喊叫起来。
阿里·努尔丁得到满足之后,惊惶而逃,恐怕闹出什么事来。
相国夫人听到二女仆的喊声,淌着汗走出浴室,问道:“你俩在院子里喊什么呢?”
然后走到二女仆跟前,说:“你两个该死的!出什么事啦?”
二女仆看见相国夫人,便禀告说:“少爷打了我们,我们躲到这里。少爷闯进阁楼,与艾尼斯·吉丽斯又亲又抱,还做了些什么,我们就不知道了。我们一喊,少爷慌忙跑走了。”
夫人听后,走进艾尼斯·吉丽斯房间,问道:“出什么事啦?”
“启禀夫人,”艾尼斯·吉丽斯说,“我正在房间坐着,忽然闯入一个美少年,他问我:‘你就是家父给我买来的女奴吗?’我答:‘是的。’凭安拉起誓,就在这时,少年把我抱住了……”
“还发生了什么事?”
“他吻了我三下……”
“他没欺负你吧?”
艾尼斯·吉丽斯哭了起来,边落泪边劈打自己的面颊。夫人和女仆们都担心阿里·努尔丁会被宰相打死。
正在这时,宰相哈甘走来,问出了什么事,夫人说:“我将对你说个明白,你要耐着性子听!”
“好吧!”
夫人将儿子努尔丁进阁楼一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宰相。
宰相听后,十分难过,撕衣掌脸,扯拉胡须,不胜烦恼。
夫人劝道:“不要糟践自己了。我给你一万第纳尔金币,就算我把姑娘买来了吧!”
宰相哈甘抬起头来,对夫人说:“你,你呀,头发长,见识短。我需要的不是她的身价,只怕会落得人财两空。”
“夫君,那是为什么呢?”夫人问。
“难道你不知道我们有个冤家对头?那就是穆仪·本·萨维宰相呀!他若得知此事,必定禀报国王,岂不是凶多吉少!……”
讲到这里,眼见东方透出了黎明的曙光,莎赫札德戛然止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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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砝码,重量单位,等于4.68克。
2. 贝都因人是西亚北非的阿拉伯游牧民,亦译作“贝都因”人,系阿拉伯语音译,意为“荒原上的游牧民”、“逐水草而居的人”。
3. 哺礼,伊斯兰教每日五次礼拜的第三次礼拜,约午后四时左右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