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夜

一千零一夜

夜幕垂降,国王与莎赫札德行完房,杜娅札德对姐姐说:“姐姐,请把那个故事给我们讲完吧!”

莎赫札德说:“好吧!幸福的国王陛下,牵骡老人讲的故事确实比前两个故事更精彩,魔鬼听后,惊异不已,欣喜难抑,说道:‘我免除了他的全部罪过,看在你们的面上,我放过他了。’那位商人走到几位老人跟前,一一谢过他们,老人们也祝福商人平安。之后,他们各自登程,返回家中……不过,与渔夫的故事相比,这个故事就算不上什么新奇了。”

“渔夫的故事是什么故事?”国王问道。

莎赫札德开始讲《渔夫与魔鬼的故事》:

相传,很久很久以前,有一渔夫,年事已高,家有妻室和三个孩子。他每天出海打鱼,但每天只撒四网。

有一天,时值正午,渔翁来到海边,撒下网去,等了片刻,开始起网。这时,他发觉那网很沉,拉也拉不上来,只得拉着网绳,回到岸上,打下一个木桩,将网拴在网桩上,然后脱下衣服,潜水拉网。经过一番辛苦,好容易才把网拉出来。他穿好衣服,揭开网一看,发现打上来的竟是一头死驴,不禁晦气满怀,随口说:“无能为力,只有依靠伟大的安拉了。”

接着又说:“今天的收获太离奇了!”

继之吟诵道:

黑夜里挣扎的人们啊,

你们何必这样苦劳?

要晓得世间衣食,

并非能用劳动换到!

君可曾见过渔夫,

辛勤撒网搏斗波涛?

他们为了生计,

披星戴月从不计较;

不怕风高浪急,

腹和背常在海中浸泡;

神情是那样专注,

二目凝视着网漂;

苦苦地守上一整夜,

终得鱼儿满网捞。

天亮时来买鱼的人,

他们对渔夫的辛苦全不晓;

他们安安稳稳睡一夜,

怎知渔夫的整夜辛劳!

万赞归于全知的主,

公平到何处去找?

有的人辛辛苦苦打鱼,

有的人安品佳肴!

渔翁看到死驴,把它从网中取出,然后抖掉网上的水,提网下到海里,说了句“奉至尊至慈安拉之名”,随即将网撒了下去。

等网落稳,渔翁开始拉纲起网。渔翁发现网很沉,而且比第一网还要沉,他猜想定是鱼上网了,于是拴好网绳,脱下衣服,下海拉网。好不容易才把网拉上岸,发现打上来的是口大缸,里面装满泥沙。眼见此景,渔翁深感难过,随即吟诵道:

命运的利剑啊,

切求刃下留情;

即使罢手有所不便,

但望多多宽容!

不要只给我一次欢乐,

还希望你多赐善行。

我本想去异地谋生,

但发现此路不通。

世间蠢货每每飞黄腾达,

而大才却往往被埋名。

吟罢,渔夫扔掉那口大缸,甩干网上的水,除去网上的泥土,向安拉祈祷一番,第三次将网撒下去。片刻过后,拉网出水,见打上一网陶瓷碎片和破玻璃瓶子,老人家便又吟诵起诗句:

这种东西有什么用呢?

连捆捆绑绑也不行!

若想拿它来写字,

一样是不中用。

生活的路上各有前进方向,

但各人所得机遇不尽相同;

这正像广袤土地,

有的肥沃,有的贫瘠;

每当灾难降临之时,

有素养者方能存生。

然而世事并非如所料,

灾难偏偏绕过某些蚁虫。

唉,死神啊,

就请来访,切莫须等!

世间的事多么奇怪,

苍鹰低飞,鸭却腾空!

有的鸟儿掠过大地,

飞到西来飞到东;

可是另外一种鸟儿,

从未展翅却食足衣丰!

渔翁抬头仰望天空,长叹道:“啊,安拉啊,你知道,我一天仅撤四网,现在已撒了三网啦!”

接着,念了一声“奉至尊至慈安拉之名”,随后将网撒入海中。

休息片刻,老人自言自语道:“这是最后一网了,看看运气如何吧!”

等待片刻,渔夫开始起网,不料还是拉不动,不得不脱下衣服,潜入水中,原来网陷在了泥沙里。他费了好大力气,把网拉上岸一看,只见网里有一个铜瓶,瓶口上有苏莱曼大帝的封口印。渔夫见之,心中高兴,说道:“今天这第四网没有白撒,把这个铜瓶拿到铜器市上,定能换十个金币。”

他拿起铜瓶,摇了摇,发觉那东西沉得出奇,于是说:“这么一个小东西,为什么这么重?我一定要打开口,看看里面究竟装着什么!”

说罢,渔夫取出刀子,将瓶盖撬开,放在地上,摇了又摇,倒了又倒,想倒出里面的东西,结果什么也没倒出来,却见一缕青烟从瓶口冒出,直插云霄,而下端则在大地上行走,渔翁惊奇不已。片刻过后,青烟渐次聚集成团,一阵摇动之后,变成了一个魔鬼:脑袋在云天之上,双脚插在土中,头像巨型圆屋顶,手似铁叉,腿像船桅杆,大嘴如山洞,牙像巨石,鼻子像壶,眼似灯笼,奇丑无比,世所罕见。

渔夫抬头一望,周身战栗不止,上牙磕打下牙,只觉得唇干舌燥,一时不知如何是好。魔鬼看见渔翁时,急忙念叨:“万物非主,唯有安拉;苏莱曼是安拉的使者。”

片刻后,魔鬼又说:“喂,安拉的使徒,千万不要杀我!我再也不违抗你的命令,再也不违抗你的命令了。”

渔翁说:“魔鬼大汉,你怎好说苏莱曼是安拉的使徒?苏莱曼已经死去一千八百年,我们现在处于另一个时代。你有什么故事?你是怎么到这铜瓶里去的呢?”

魔鬼听完渔翁的话,说道:“万物非主,唯有安拉。渔夫啊,让我给你报告个好消息吧!”

“有什么好消息告诉我?”渔翁问。

魔鬼恶狠狠地说:“我要立即送你一死!”

“你就向我报告这种好消息?魔鬼的化身,你终于撕下了假面具。你我素昧平生,为何要送我一死呢?我有什么罪过该杀呢?是我把你从海里救出来,又把你从瓶子里放出来,带到了岸上。”

魔鬼说:“你说吧,你说你喜欢哪种死法,让我怎样把你杀掉?”

“我何罪之有,竟有此等报应?”

“渔夫,你听听我的故事吧!”

“请讲!讲得简单些,我的鲁合已沉到我的脚下去了。”

“渔翁,你有所不知,我本是离经叛逆的妖魔,是个顽固的魔鬼,曾与使徒苏莱曼·本·达伍德大帝作对。于是他派他的宰相阿绥福·本·白尔海亚前来抓我。我强忍屈辱。当我站在苏莱曼面前时,他便劝我投奔他,并向我传经布道,要我服从他的指挥。见我当场拒绝,他便拿来这个瓶子,把我装在这里边,并且加上铅封,盖上他的印章,然后下令将铜瓶投入大海。我在海底住了一百年,心想:‘谁能把我救出来,我保他终身荣华富贵。’可是,一百年过去了,没一个人救我。又过了一百年,我心想:‘谁能救出我,我就给他打开地下宝藏之门。’结果还是没人救我。四百年过去,我心想:‘谁能救出我,我给他办三件大事。’仍然无人光顾。我生气了,心想:‘谁要在这个时候把我救出来,我就杀死他,死法任其挑选!’渔翁,你恰在这时把我救出来,死法就由你选择吧!”

老渔夫一听,不知该说什么。他思考片刻后,说:“安拉啊,此事多么奇怪?在这些日子里,救出魔鬼的正巧是我。”

渔夫又对魔鬼说:“你不要杀我,免我一死,安拉也会宽谅你的。蒙安拉旨意,你不害我,谁还会害你呢?”

魔鬼大怒道:“我非杀你不可!你打算怎样死吧?”

“看在我救你的面上,你就饶了我吧!”

“正因为你救了我,我才要送你一死。”

“魔王大人,我善待你,你却以怨报德,难道你不晓得有这样的民谚?”

紧接着,渔翁吟道:

我处处对他行善,

他却每每以怨报德。

我凭真主起誓,

这简直是娼妓的罪过!

对那种不配善待之人,

切莫向他们施恩德。

如果不听我的劝告,

无异于与虎狼同穴合窝。

魔鬼听后,说:“你不要心存幻想了,快说你想怎么死吧!”

渔夫冷静了片刻,心想:“我忘记了这是个妖魔,安拉既然已经给了我完全的智慧,何不用计谋置魔鬼于死地呢?”

想到这里,渔夫说:“你决心把我杀死?”

“当然。”

“魔王大人,凭着刻在苏莱曼戒指上的安拉的大名起誓,我向你请教一件事,但愿不吝赐教。”

“什么事?直说吧!说得简单些。”魔鬼得意洋洋。

渔翁问道:“这瓶子这么小,连你的指甲尖都容不下,更容不下你的魁梧身材,你究竟是怎么钻入瓶中的呢?”

“莫非你压根儿不信我曾在瓶中生活数百年?”

“若非亲眼见,我是不能相信的。”

讲到这里,眼见东方透出了黎明的曙光,莎赫札德戛然止声。

妹妹杜娅札德说:“姐姐,这个故事真精彩,给我们讲完好吗?”

莎赫札德说:“如蒙国王陛下厚恩,能再留我一夜,来夜我一定把故事讲完。”

舍赫亚尔国王心想:“凭安拉起誓,我不能杀她,要听她把故事讲完……”想到这里,他说:“明晚接着讲吧!”

一夜过去,他们相互拥抱言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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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苏莱曼,阿拉伯古代传说中的智者,即《圣经》中大卫的儿子所罗门。相传他只要戴上一枚宝石戒指,立刻就有两名精灵到他跟前,听候他的使唤。

2. 鲁合: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