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七十八夜
一千零一夜
夜幕降临,莎赫札德接着讲故事:
幸福的国王陛下,盖麦尔·泽曼对宝石匠说:“朋友,你好哇!你的遭遇都是我经历过了的,就不要说了。那些劫匪们扒光了你的衣服,夺走了你的钱财,但你保住了一条命,那就是不幸中的万幸;钱财可以赎身,你大可不必苦恼。我是赤身裸体进入你们的国家的,不是你给了我衣穿,把我待若上宾吗?你对我,思重如山,情深似海,我一定像你对待我那样报答你,而且必将加倍报答,你只管放心就是了。”
盖麦尔·泽曼百般宽慰奥贝德,以免他提及他的妻子福拉娜及其行为。盖麦尔·泽曼时而用好言劝慰,时而咏颂诗歌、谚语,时而讲故事、笑话,以便让奥贝德开心、欢乐,致使奥贝德终于觉察出盖麦尔·泽曼有意不谈往事,于是他也就未再吐露心中的郁闷,听了盖麦尔·泽曼讲的那些奇妙故事,凄然吟诵诗人的诗句:
时光的前额上,
书写字一行:
你若仔细看,
足使你眼血流淌。
时光伸右手,
或许人得安详。
时光若伸出左手,
临头将降死亡。
随后,盖麦尔·泽曼和他的父亲阿卜杜·拉赫曼把宝石匠领进一个小房间,单独同他交谈。阿卜杜·拉赫曼说:“我们之所以不让你当着那么多人说你到这里来的原因,是因为怕你和我们都当众出丑。现在,我们单独谈谈,就请把你同你妻子及我的孩子之间发生的事情告诉我吧!”
宝石匠奥贝德把事情的经过从头到尾向阿卜杜·拉赫曼讲了一遍。
阿卜杜·拉赫曼听后,问:“这罪过在你妻子身上,还是在我儿子身上?”
奥贝德说:“凭安拉起誓,你的儿子是无罪的,罪过全在于我的妻子身上。因为我妻子背叛了我,干出了这种可耻勾当。”
阿卜杜·拉赫曼把儿子拉到一边,对他说:“孩子,我们已经考验过他的妻子,知道她是个不忠贞的女人。我现在考验考验他,看看他是不是一个讲体面、有大丈夫气概的男子汉。”
盖麦尔·泽曼问:“怎么考验呢?”
“我想让他与他的妻子和好。假若他愿意和好,而且原谅他的妻子,我就拔出宝剑,削下他的首级,然后杀掉他的妻子及其女仆,因为留下这样的人是没有用的;如果他坚决弃绝他的妻子,我就把你的妹妹考凯卜·萨巴赫许配给他,而且给他更多的钱,比你从他那里得到的还要多。”
片刻后,阿卜杜·拉赫曼回到宝石匠奥贝德的面前,对他说:“宝石匠师傅,同女人相处,必须从长计议!谁喜欢女人,谁就要有宽大胸怀。因为女人一贯对男人蛮横,凭借她们的姿容勾引男人,矜持自傲,看不起男人,尤其是她们的丈夫向她们表示友好时,她们更是得意忘形,忘乎所以。假若丈夫发现妻子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一旦发脾气,就会影响二人之间的关系。因此,作为男子,只有胸怀宽广,善于忍让,才能以宽谅对待她的过错,那么,关系就难以处好。古谚劝人道:‘女人若在天上,男子翘首以望;谁能宽宏大量,必得安拉报偿。’这女人是你的妻子,又是你的伴侣,与你相处时间已久,因此应该得到你的宽容,这也是夫妻相处成功的标志。女人嘛,头发长,见识短,毛病多,信仰浅,她做了坏事,但她忏悔了,但愿你对她既往不咎。依我之见,你应主动与她和好;那时,我将给你更多的钱。假若你想在我这里住下去,我表示欢迎,同时也欢迎她,我将满足你俩的所有要求;假若你想回国,我将让你如愿以偿。请看,这轿子已经备好,你随时可以让你的妻子及其女仆坐上去,送她们启程返回。丈夫与其妻子之间难免出些事情,理当大事化小,难事化易,千万不要小事闹大,易事弄难。”
奥贝德听了这番话,问道:“先生,我的妻子在哪里?”
“她就在这座楼上。你上去看看她,看在我的情面上,你宽谅她,不要为难她!我儿子把她带回来之后,要求同她结婚,我没有同意。我把她安排在这座楼上住下,把门也锁上了。我心想‘说不定她的丈夫会来;那时,我就把她交给她的丈夫。因为她长相漂亮,只有比她更漂亮的人才配同他结合。’我预料中的事情化成了现实。感赞安拉,让你与妻子相见了。我的儿子嘛,我已给他另娶了亲,婚礼庆典正在进行。今夜我就让他与他的妻子入洞房了。”
说着,阿卜杜·拉赫曼掏出一把钥匙,递给宝石匠奥贝德,并说:“这是楼上的钥匙,你打开门看你的妻子和她的女仆去吧!你就呆在那里,饭菜和水酒我马上派人送去!”
宝石匠奥贝德说:“先生,你真好!安拉会赏赐你的。”
奥贝德接过钥匙,高高兴兴地上了楼。
阿卜杜·拉赫曼满以为奥贝德很欣赏他那一番话,乐意与妻子和好,便抄起利剑,悄悄跟着奥贝德的身后,躲在一个隐蔽之处,看看奥贝德与妻子之间究竟会怎样。
奥贝德打开门锁,进到房中,见他的妻子福拉娜正哭得伤心,原因在于盖麦尔·泽曼与另外一位女子结了婚。他听到女仆对福拉娜说:“太太,我劝说过你多少次,告诉你从那个小伙子那里得不到任何好处,不要跟他接近了,但你就是不听我的劝告,致使你把丈夫的钱财全部给了他。之后,你离开自己的家,爱上了他,跟着他来到了这个国家。到此之后,他把你一脚蹬开,同别的女人结了婚,你落得个被囚禁的下场。”
福拉娜说:“该死的丫头,你住口吧!即使他与别的女人结成了夫妻,他总有一天会想起我的。我只有同他交谈,方才感到快慰。无论如何,我每当背诵起诗人的这几行诗,就感到高兴。”
女仆问:“哪几行诗?”
福拉娜吟诵道:
呼声先生们,
你们可知有这种情况:
有人不想你们,
你们却把某人想?
我有话奉劝,
切请戒此倾向。
从不关心你们的人,
你们不必把他放在心上。
福拉娜吟完,接着说:“他一定会记得与我相处的日子,更会不时问起我的情况。我决不改变对他的爱,决不忘记他的友情。即使我死在监牢里,他也是我的心上人和医生。我盼望着他回心转意,早日回到我的身边。”
她的丈夫奥贝德听她这样一说,立即冲了过去,大声喝道:“你这个不忠贞的刁婆,你对他的期盼就像魔鬼想进天堂。这所有的罪过都在你的身上,而我对此却一无所知;假若我早觉察到你这些罪过中的丑恶面目,刁婆呀,纵使他们把我杀掉,我也应该杀死你。”奥贝德冲上去用双手掐住福拉娜的脖子,同时吟诵道:
美人啊,
你忽视了我的权利。
你倒用诬蔑,
葬送了我的真情。
我曾爱过多少姑娘,
你可知晓?
经过这场忧伤,
爱情已为我所憎。
奥贝德吟完,用力一掐,掐断了福拉娜的喉管,福拉娜当即丧命。女仆哭喊道:“好可怜的太太呀!”
奥贝德对女仆说:“可恶的丫头,这所有罪恶都在你的身上,你明明知道她胡作非为,但你却不告诉我。”
奥贝德上前揪住女仆,将其掐死。
阿卜杜·拉赫曼手握利剑站在门后,所有这些,他都看得清清楚楚,听得明明白白。
奥贝德在商人阿卜杜·拉赫曼的楼中将一主一仆掐死,一时心中忧愁骤然增多,害怕出什么事情,心想:“假若阿卜杜·拉赫曼得知我在他家的楼上将福拉娜杀死,他一定会送我一死的。但求安拉让我为保卫信仰而死。”
奥贝德呆呆地站在那里,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不晓得该怎么办,他一动不动,苦思冥想,不知不觉过了好大一会儿……
正在这时,忽见商人阿卜杜·拉赫曼走了进来。他对宝石匠奥贝德说:“不要怕!你将平安无事。你瞧瞧我手中这口利剑,我已暗下决心,假若你与这个女人和好,我就用这口利剑把你杀死,随后将她与她的女仆一起杀死。既然你已做到这一点,我谨对你表示欢迎,热烈欢迎你!我对你的报偿,将是把我的女儿、盖麦尔·泽曼的妹妹许配给你,做你的妻子。”
随后,阿卜杜·拉赫曼带着奥贝德下楼,然后喊来着水人。消息迅速传播开来,都知道盖麦尔·泽曼从巴士拉带来的两个女人归真了,大家纷纷安慰盖麦尔·泽曼,对他说:“不要难过!安拉会给你报偿的。”
着水人来了,为主仆二人洗净尸体,裹好殓衣,送到坟地埋葬,但谁也不晓得事情的真相。
阿卜杜·拉赫曼请来教长和所有头面人物,说:“教长,请为我的女儿考凯卜·萨巴赫和奥贝德写婚书吧!女儿的骋礼已经送到了我的手中。”
教长写就婚书,仆人摆上酒席,大家举杯表示庆贺。人们继之为盖麦尔·泽曼结配教长的女儿、奥贝德结配盖麦尔·泽曼的妹妹考凯卜·萨巴赫,同时举行结婚庆典。两位新娘同坐一项轿子,两对新人同一天晚上入洞房。
宝石匠奥贝德与考凯卜·萨巴赫入洞房之后,发现新娘子比他原来的妻子漂亮一千倍。
奥贝德在岳丈家里度过了一段欢乐、愉快的日子,思乡之情悠然而生。一天,他来见岳父阿卜杜·拉赫曼,说:“岳父大人,我很思念自己的祖国。我在国内本是个工匠,临来时把店铺托付给了一个人。现在,我想回去一下,把财产卖掉,然后再返回来。岳父大人准许我启程回家乡看看吗?”
阿卜杜·拉赫曼说:“孩子,我准许你回去,此言无可责备。思乡念国是一种信仰:对自己的国家没有感情的人,自然对异国也没有感情。不过,孩子,你不带着你的妻子回国,恐怕回到祖国也会因为思念妻子而定不下心来。依我之见,你最好带着你的妻子一起回去。之后,你想回来时,你就带着妻子再回来,那时我也会欢迎你的。我们这里的人不知何为离婚休妻,我们这里的女子也不嫁二男。我们不抛弃任何人。”
“岳父大人,我怕你的女儿不愿意跟我一起回国。”
“孩子,我们这里没有会违背丈夫意愿的女人,也没有对丈夫发脾气的女人。”
“安拉为你们及你们这里的女子祝福。”
说完,奥贝德来见妻子,对妻子说:“我想回国去,你有何想法呀?”
考凯卜·萨巴赫说:“只要我是姑娘,总得听父亲的话。既然我已经结了婚,我就应该服从丈夫,决不违背丈夫的意愿。”
奥贝德说:“安拉为你和你的父亲祝福!安拉为怀你和生你的母亲祝福!”这之后,奥贝德中断各种交往,开始作启程准备。岳父给了他许多东西,他告别岳父,带着妻子踏上了归程。
奥贝德携妻长途跋涉,终于抵达巴士拉,亲朋们以为他从希贾兹而来,纷纷出城相迎。有的人为他的归来感到高兴,有的人为他的归来而发怒。人们相互议论说:“他一回来,我们每星期五又要被关在清真寺或家里了,就连我们的猫和狗也要失去自由了。”
巴士拉国王得知宝石匠已经回来,不禁勃然大怒,随即派人把他叫进宫去,训斥道:“你出远门,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难道你去天房朝觐也不需要我给你一些东西和钱吗?”
奥贝德说:“主公,请原谅。凭安拉起誓,我没去朝觐……”
随后,宝石匠奥贝德把同妻子及商人阿卜杜·拉赫曼之间发生的事情向国王讲了一遍,还讲到阿卜杜·拉赫曼怎样纳他为门婿。奥贝德说:“我把我的新娘子带回巴士拉来了。”
巴士拉国王说:“啊,好漂亮的娘子,好美的名字!凭安拉起誓,假若不是因为敬畏安拉,我非把你杀掉,纳这位漂亮娘子为妃不可,哪怕把我的国库倾尽花光。因为这样的美娘,只有做王妃才最合适。不过,安拉既然把福分赏给了你,我就只能向你祝福了。你要很好地诚待她呀!”
随后,巴士拉国王赐予给奥贝德大量钱财。
奥贝德与考凯卜·萨巴赫一起生活了五个年头,奥贝德不幸溘然去世。
之后,巴士拉国王向考凯卜·萨巴赫求婚,娘子不允,对国王说:“主公阁下,在我们那里,我从未见过女子在自己的丈夫过世后改嫁的。我丈夫已经归真,我不同任何人结婚,也不会嫁给你,即使我命丧在你的剑下。”
国王听后,知她态度坚决,无意改嫁,遂问她:“你想回国吗?”
考凯卜·萨巴赫说:“你若想做好事,就准许我回国吧!”
国王当即命人把宝石匠的钱财给她收拾好,并且加赏了她一些钱财,然后派一位以行善而知名的大臣,亲率五百名骑士护送考凯卜·萨巴赫回到父亲阿卜杜·拉赫曼的身边。
从此以后,考凯卜·萨巴赫独身生活至天年竭尽,一命归真。
这位女子在她丈夫去世之后既然不愿意委身于一位君王,又怎会嫁给一个无名门第出身的人呢?谁认为女人都是一样的,那是一种无可救药的疯症。
万赞归于长生不老、全知全能、至仁至慈的安拉!
讲到这里,莎赫札德戛然止声。
妹妹杜娅札德说:“姐姐,你讲的故事真精彩,真动人,真美妙!”
莎赫札德说:“如蒙国王陛下厚恩,能再留我一夜,这与我来晚将要讲的故事相比,就算不上什么精彩、动人、美妙了。”
听莎赫札德这样一说,舍赫亚尔国王心想:“凭安拉起誓,我不能杀她,我要把故事听完……”
想到这里,他说:“天色尚早,接着讲吧!”
莎赫札德开始讲《巴士拉总督三兄弟的故事》……
相传,有一天,哈里发哈伦·拉希德查看税收情况,发现各地税收均已入库,唯独巴士拉的当年赋税尚未交上来,于是他立即召集群臣,询问原因。哈里发说:“把宰相贾法尔叫来!”
贾法尔宰相来到哈里发面前,哈里发问:“各地税收均已入库,为何唯独巴士拉例外,至今没有任何消息呢?”
贾法尔说:“信士们的长官,也许巴士拉总督有什么事情脱不开身,未能按时将税收交上来。”
“税收期限为二十天。在这么长的时间里,他没有把税收交来,也没有派人申述理由,道理何在呢?”
“信士们的长官,如果陛下同意,我立即派人前去查问。”
“那就派艾卜·伊斯哈格·穆苏里·奈迪姆去吧!”
“遵命!”
贾法尔宰相随即退下,转回相府,派人叫来艾卜·伊斯哈格·穆苏里·奈迪姆,为他写了封信,然后对他说:“你立即到巴士拉总督阿卜杜拉·本·法德勒那里去一趟,看看他究竟为什么迟迟不把税收交来,然后将巴士拉的税收如数带回京城,速去速回!因昨天哈里发查看税收入库情况,发现只有巴士拉的税收未交上来。倘若发现税款尚未备齐,问明理由,然后回来禀报哈里发陛下。”
艾卜伊斯哈格听后,说道:“遵命!”随后,他带上五千骑兵,浩浩荡荡向巴士拉城进发了。
巴士拉总督阿卜杜拉·本·法德勒得知哈里发的钦差大臣到了巴士拉,于是率队出城相迎,将艾卜·伊斯哈格接进城中,安排在迎宾馆住下,其余五千骑兵则在城外搭起帐篷安营,总督令手下人把他们需要的东西送到他们的营帐中。
艾卜·伊斯哈格进到总督府,坐下来,然后让阿卜杜拉·本·法德勒坐在自己的身边。文武官员们按次序坐下,大家相互问过安好之后,阿卜杜拉·本·法德勒对艾卜·伊斯哈格说:“钦差大臣阁下,此次急匆匆赶来,有什么要事吗?”
艾卜·伊斯哈格说:“有要事啊!我是来催缴税款的。哈里发见缴税期限已过,而你这里的税款尚未交入国库,查问原因何在。”
阿卜杜拉·本·法德勒说:“阁下远道而来,有劳大驾,一路风尘,实在太辛苦了。其实,税款已经收齐,准备明天即送往京城。既然阁下已经来了,请接受我三日款待,第四天即把税款交给阁下,烦请带往京城。不过,我们现在应该送给阁下一点儿礼物,略表我们对阁下和哈里发陛下对我们亲切关怀的感激之情。”
“倒也无妨。”随后,阿卜杜拉·本·法德勒将伊斯哈格带进一个无比富丽堂皇的厅堂里,随即摆上筵席,宾主边吃边喝,边谈边乐。吃完饭,撤去桌子,宾主洗过手,仆人端来咖啡和酒,宾主把盏对饮,直至一更天。
之后,侍从们为艾卜·伊斯哈格支上一张镶金嵌银的象牙床,巴士拉总督阿卜杜拉·本·法德勒则躺在旁边的一张床上。
阿卜杜拉·本·法德勒睡着了,但哈里发的钦差大臣艾卜·伊斯哈格却未能成眠,一直在深思诗词格律问题。因为艾卜·伊斯哈格是哈里发哈伦·拉希德的亲信和酒友,不仅善诗,且能讲很多奇妙的故事。他一直在默默吟诗,直到深更半夜也未能入睡。
忽然,艾卜·伊斯哈格看见阿卜杜拉·本·法德勒从床上爬起来,束好腰带,走去打开橱柜,取出一条鞭子,又点上一枝蜡烛。他拿着鞭子和明亮的蜡烛,满以为钦差大臣艾卜·伊斯哈格早已睡熟,独自悄悄走出了厅门。
讲到这里,眼见东方透出了黎明的曙光,莎赫札德戛然止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