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夜

一千零一夜

夜幕降临,莎赫札德接着讲故事:

幸福的国王陛下,飞魔向仙女讲了宰相女儿的故事,并且说到国王将她许配给了驼背马夫,姑娘痛苦极了。飞魔对仙女说:“真的!说不定那位姑娘比这小伙子还漂亮!”

仙女说:“你的话说过头了吧!你眼下的这个小伙子才是世上最漂亮的人。”

飞魔反驳道:“凭安拉起誓,那位姑娘真比这小伙子漂亮。不过,也只有这位小伙子才配得上那位姑娘。他俩嘛,就算不分高低,不相上下吧!他俩也许是兄妹或者是堂兄妹。那么漂亮的姑娘嫁给那个驼背马夫,真好比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仙女说:“这样吧,我们把小伙子带到你说的那位姑娘那里去,比一比,看看究竟谁更漂亮,你看如何?”

飞魔说:“你说得很对!再没有比这个主意更好的办法啦!让我们去把他抱起来……”

说罢,飞魔抱起哈桑·白德尔丁,展翅飞上天空,仙女紧紧跟随……

不多时,飞魔、仙女带着哈桑·白德尔丁落在米斯尔城。

飞魔将哈桑·白德尔了放在一条长凳子上,然后把他叫醒。

哈桑·白德尔丁醒来一看,发现自己已不在巴士拉,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真想叫喊一声,想问问自己究竟身在何处,但飞魔立即捂住了他的嘴,同时向他使了个眼色。

飞魔点上一枝蜡烛,对哈桑·白德尔丁说:“你有所不知,是我们把你带到这里的,我想秉承安拉的旨意,为你做一件好事,你不要害怕。你拿着这支蜡烛,走到浴室门前,混在人群里,然后跟随着他们向喜堂走,赶在人们前头,走进喜堂,鼓足勇气,什么也不要怕。到了喜堂,你就站在那个驼背新郎的右侧。女仆、歌女、宫女走到你身边时,你就伸手掏你的口袋,会发现你口袋里装满金币。这时,你掏出大把大把的金币赏给她们。你只管掏出金币赏给她们,别担心口袋里的金币会掏完。来一个,你就给她一把,什么也不用怕。因为你依靠的是伟大的安拉;这一切都是安拉的力量,并不是你的力量。”

哈桑·白德尔丁听完飞魔的叮嘱,心想:“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世间竟有这种好事?”他走去点燃蜡烛,直奔浴室门前而去。他看见驼背马夫骑在马上,自己就挤在人群之中,哈桑·白德尔丁一身漂亮装束,头戴毡帽,缠着包头巾,身穿金丝绣花袍,仪表堂堂,风度翩翩,随着人流走去。每当歌女们站住等待人们向她们赏礼时,哈桑便把手伸进装满金币的口袋里,掏出一把金币,丢在歌女们的铃鼓里;不多时,她们的铃鼓里都堆满了金币。

歌女们见此情景,无不感到惊喜,纷纷把目光投向貌美衣锦的哈桑·白德尔丁。当人们走近宰相女儿所在的婚礼大厅时,侍卫们把人们挡住,禁止他们入内。歌女和侍女们说:“凭安拉起誓,我们一定要跟着这位青年进入大厅,因为他待我们十分慷慨;没有他在,我们便不参加这个婚礼。”

就这样,侍卫们把哈桑·白德尔丁带进了婚礼大厅,让他坐在驼背新郎的右侧。王公、大臣及其夫人们排成两排,个个戴着面纱,人人手持一根明亮的蜡烛,分站在新人坐台下左右两侧。

妇女们望着哈桑·白德尔丁那美丽容貌及那张如同圆月的面孔,禁不住打内心里爱慕他。歌女们对在场的妇女们说:“这位美男子赏给我们许多金币,你们要好好接待他,服从他的命令。”

妇女们你拥我挤,争相观看哈桑·白德尔丁,无不为他的英俊潇洒所动心。个个都想在他的怀抱里依偎上一年半载,哪怕是一个时辰也好;人人都把自己的面纱揭下来,神魂飞扬,掩盖不住内心的激动,说道:“天哪,谁能嫁给这小伙子,那才叫有福气呢!”

随后,她们又咒骂起那个驼背马夫,咒骂把窈窕淑女嫁给奇丑马夫的人。她们每赞美或祝福美男子哈桑·白德尔丁一句,必定咒骂驼背马夫一番。

有的说:“把一个漂亮的姑娘许配给这么一个双料驼背人,真是瞎了眼!”

又有的说:“这不是把玫瑰花插在驴粪蛋子上吗?”

……

片刻后,歌女们击打起铃鼓,侍女们簇拥着宰相的女儿走了出来。

新娘子从头到脚打扮了一番,周身散发着沁人的芳香。只见她发髻高耸,上面戴着金钗银簪,亮光闪烁,分外耀眼;脖子上的宝石项链价值连城,就是古代也门国王和罗马皇帝也不曾有过;身着丝绣花衣裙,上绣飞禽走兽,栩栩如生。新娘子宛如十四日晚上的皓月,众侍女就像天上的群星;侍女们又像乌云,不时地掩着圆月;乌云移开那一刹那,圆月显得分外明亮。新娘子又像天上下凡的仙女,在众侍女陪同下,显得格外艳丽。

哈桑·白德尔丁坐在那里,一时间,宾客们纷纷把目光投向新娘。新娘子来了,人们的目光立即转到这位人间仙女的身上。

驼背马夫站起来迎接,新娘子却没有理睬他,而是径直走至哈桑·白德尔丁的面前。

人们见新娘子走向哈桑·白徳尔丁,都笑了起来。哈桑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金币,撒到歌女的铃鼓里。人们兴高采烈,争先恐后地说:“我们希望这位漂亮新娘嫁给你这位漂亮小伙子!”

哈桑·白德尔丁脸上绽现出微微笑意。

与此同时,驼背马夫呆呆地坐在那里,就像一只猴子。人们每当给他点上一只蜡烛,顷刻间便会熄灭。驼背马夫感到吃惊,只能坐在黑暗之中,自己痛恨自己。

哈桑·白德尔丁周身沐浴在灿烂烛光之中,人们的目光集中在他的身上。

新娘子双手伸向空中,暗自祈祷道:“至仁至慈的安拉啊,让这位美男子做我的终身伴侣,让我永远摆脱这个驼背马夫吧!”

侍女们为新娘七次更衣,向哈桑·白德尔丁展示她的姿容。驼背马夫一旁独坐,无人理睬。

婚礼仪式结束,人们相继离去,只剩下哈桑·白德尔丁和驼背马夫留在原地。侍女们将新娘子领入洞房卸妆,准备将她交给新郎。

这时,驼背马夫走到哈桑·白德尔丁面前,说:“先生,承蒙阁下光临我们的婚礼,给我们带来巨大恩惠,真是感激不尽。现在婚礼己经结束,你也该离去了,怎么还在这里呢?”

哈桑·白德尔丁说了声“以至仁至慈安拉之名”后,起身便要离去,刚一出门,飞魔等在那里,对他说:“哈桑·白德尔丁,站住!等驼背马夫去厕所时,你就快步溜进洞房。见到新娘子,你对她说:‘我是你的夫君。国王安排这一计谋,原因怕你遭毒眼看。你刚看见的那个驼背人,他是我的马夫。’然后,你就走向新娘,取下她的盖头,尽情与她共享洞房花烛之欢,什么也不要怕……”

哈桑·白德尔丁正与飞魔谈话时,马夫果然到厕所去了。马夫进了厕所,刚一蹲下,飞魔立即变成一只耗子从水池里钻出来,对着驼背马夫“吱吱”叫个不止。

驼背马夫说:“你怎么到这里来啦?”

只见耗子渐渐变大,变得像只猫;继续变大,变成一只狗,“汪,汪,汪”吠个不止。

见此情景,马夫大惊失色,壮着胆子说:“倒霉的东西,别汪汪叫啦!”

狗旋即变成了一头驴,冲着驼背马夫的脸不停地鸣叫,驼背马夫惊惶失措,高声叫喊:“救命啊!救命啊!”

毛驴忽然变得更大,壮如水牛,横在那里,挡住了驼背马夫的去路,用人的语言说:“你这个该死的丑马夫!”

驼背马夫捂着肚子坐在地上,上牙不住地磕打下牙,周身抖作一团。飞魔接着说:“难道因为天地太狭小,致使你非同我所喜欢的姑娘结合?”

驼背马夫默不作声。飞魔说:“快回答我!不然的话,我就把你活埋掉!”驼背马夫这才开了口:“凭安拉起誓,这不是我的过错,而是他们强加给我的。我万万不知道她是水牛所喜欢的女子。我忏悔,我悔过!”

“凭安拉起誓,假若你天亮之前离开厕所,或者再说什么话,我非把你杀掉不可;太阳出来后,你走你的,永远不准再回这座房子里来!”

说罢,飞魔一把抓起驼背马夫,让他头朝下,脚朝上倒竖在厕所门里,并且说:“你就这样呆在这里,直到东方发亮,我会一直看着你。”

我们再回头看看哈桑·白德尔丁的情况吧!

就在飞魔同驼背马夫周旋之时,哈桑·白德尔丁进了洞房,坐在洞房里。片刻后,新娘在一位老太太陪同下,缓步走来。

老太太站在门口上,说:“喂,新郎倌,来接你的新娘吧!我求安拉襄助你们说罢,老太太转身离去。

新娘子名叫“美娘”,就是舍姆斯丁宰相的女儿。

美娘进入洞房,心都要碎了。她想:“凭安拉起誓,我就是拼个一死,也不与驼背人合欢!”不料抬头一看,却见迎接自己的是那个漂亮的小伙子。

美娘惊问:“怎么?到现在你还坐在这里?我心想你会与驼背马夫共有我呢!”哈桑·白德尔丁说:“谁会把那驼背马夫送到你这里来?他又怎么会和我共有你呢?”

“那么,究竟谁是我的夫君呀?是你,还是他?”

“当然是我!夫人,之所以这样安排,目的在于戏弄那个驼背马夫。你的亲人和侍女们见你生得花容月貌,他们都怕你因遭毒眼而生病。因此,你父亲出了十个第纳尔金币为我们排除毒眼。现在他走了,我们成功了!”

美娘听哈桑这样一说,高兴得笑了起来。她说:“凭安拉起誓,我的火已经熄灭。看在安拉的面上,你就把我抱在怀里吧!”

美娘换下衣服,仅裹着长达数腕尺的豪华纱衣。揭去纱衣,露出白嫩柔滑的玉体。

一看见那美丽的躯体,哈桑·白德尔丁欲火中烧。他随即站起来,解下犹太人给他的装有一千第纳尔金币的钱袋,卷在裤子里,放在新娘的纱衣下,然后摘下缠头巾和藏有父亲遗书的毡帽,放在椅子上,身上只剩下薄薄的金丝绣花长衫。

这时,美娘伸过手去,哈桑·白德尔丁一把将她搂在怀里,二人紧紧相拥抱,两颗心跳在了一起,躺在了床上……一阵抚摩,一阵欢快,为云为雨,其乐难以述说。哈桑手托着美娘的头,美娘手托着哈桑的头,二人紧紧拥抱着进入了梦乡。有诗描述这般相互拥抱的境界:

只管去探望自己的心上人,

莫听他人的嫉妒话!

纯真爱情存,

嫉妒之言皆白搭。

安拉造就俊男配靓女,

结对共枕享年华。

相互拥抱同枕共眠,

世上最美图画。

情侣心心相印之时,

谁见过寒铁锻打?

只要看中心上人,

就去大胆地追求吧!

哈桑·白德尔丁与美娘共枕鸳鸯,只叹夜短,情意绵绵,蜜语良多……

不知不觉天快亮了。

飞魔对仙女说:“快起来,去把青年叫起来,让我们把他送回原地去,因为天快亮了。”

仙女进了洞房,来到哈桑·白德尔丁的身旁,见他睡得正香,便抱起他飞上了天。此时,哈桑身上只穿着一件薄薄的长衫。

仙女抱着青年在前面飞,飞魔后面紧紧跟随。突然间,安拉差来一位天使,将飞魔抛入一团火中,飞魔顿时化作一缕青烟。

仙女安然无恙,带着哈桑·白德尔丁降落在飞魔被火烧的地方,并无惊慌之感。

降落的地方恰是沙姆的大马士革城。仙女将哈桑·白德尔丁放在城门前,便展翅飞走了。

次日天亮,城门开启。出城的人看见一位美男子睡得正香,头边放着一顶便帽,身上只穿着一件薄长衫,连头巾都没有缠,无不感到惊愕。

有的说:“这小伙子怎么睡在这里,连外衣都没穿?”

有的说:“好可怜的孩子!也许他有什么事,喝醉了酒,夜晚迷了路,不知该往哪里走,来到城门下,见城门已关,就在这里睡着了。”

说什么的都有,谁也说不准究竟是怎么回事。人们议论纷纷,莫衷一是。

一阵清风吹来,刮起哈桑·白德尔丁的长衫,他的肚子、肚脐、小腿和大腿显露出来,但见双腿如水晶一般晶莹白嫩,人们不禁一惊。

哈桑·白德尔丁醒来一看,自己躺在一座城门前,周围站着那么多人,个个面带惊异表情,便问好心的人们,你们为什么围着我呢?你们看什么呀?”

有人答:“我们刚一出城,就看见你在这里睡觉;别的事情,我们一无所知。你昨天夜里睡在什么地方啦?”

哈桑·白德尔丁说:“众人们,昨夜我睡在埃及的米斯尔城呀!”

“你吸大烟了吧?”有一个人问。

还有的说:“难道你疯啦?你在说胡话呀!昨天还在米斯尔城,今天怎能来到大马士革呢?”

哈桑·白德尔丁说:“凭安拉起誓,大家听我说,我说的是实话呀!我昨天的确在米斯尔,而前天,我还在巴士拉呢!”

“这真是怪事!”有人说。

“多新鲜哪!”另一个人说。

“这个小伙子肯定是个疯子。”又有一个人说。

人们拍掌摇头,议论纷纷。他们说:

“年纪轻轻的,真可惜呀!凭安拉起誓,他是个疯子,毫无疑问。”

“你清醒清醒吧!”有人边劝说边笑。

哈桑·白德尔丁严肃地说:“我说的全是实话。昨夜我在米斯尔还当上新郎了呢……!”

“嗨,你真是做梦娶媳妇,净想好事!”人们异口同声,“你说的全是梦中的事!”一个人说罢,群人哈哈大笑。

哈桑·白德尔丁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便说:“凭安拉起誓,你们不要笑!这不是做梦!那个驼背马夫到哪儿去啦?我的钱袋哪里去了?我的衣服和缠头巾呢?”

过了一会儿,哈桑·白德尔丁起身进了城。他走在大街和市场上,人们争相围观。

哈桑·白德尔丁进到城中,来到一家小餐馆。那餐馆的老板本来是个恶棍,安拉使他改邪归正,便开了个餐馆,因其横行霸道,大马士革人都怕他几分。人们见那个青年进了餐馆,出于对老板的惧怕,便各奔东西了。

老板见哈桑·白德尔丁长得眉清目秀,相貌英俊,打心底里喜欢。问道:“小伙子,你打哪儿来?只要把你的情况给我讲明白,你就能成为比我的生命还珍贵的人。”

哈桑·白德尔丁把自己的情况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老板听后,说:“你的经历和遭遇真是罕见出奇呀!不过,孩子,你要把这一切记在心中,等候安拉为你除灾解难。你先在我这个地方落脚吧!我膝下无子,我就收你做我的义子吧!”

哈桑·白德尔丁欣然同意道:“大叔,听你的安排。”

老板到市场上为哈桑买来衣料,做成衣服让他穿上,然后带着他去见法官,正式立字据收他为义子。此事在大马士革城迅速传开,大家都知道哈桑·白德尔丁是餐馆老板的儿子。

从此,哈桑·白德尔丁在小餐馆负责收钱记账,生活安定下来。

哈桑·白德尔丁的堂妹美娘清晨醒来,不见新郎在自己身边,以为他到厕所方便去了,于是坐起来等他。她等了一个时辰,哈桑·白德尔丁仍未回来,却听见自己的父亲叫门。

舍姆斯丁愁云满面,回想起自己与国王之间发生的事情,想到国王如何向他施加压力,又怎样强迫他的爱女与一个奇丑无比的驼背马夫成亲,不禁怒火万丈,心想:“若我的女儿真的爱上了那个驼背马夫,我非把她杀死不可!”

舍姆斯丁行至新房门口,站下来喊道:“美娘,开门。”

“来啦!”

美娘高高兴兴将门拉开,恭恭敬敬向父亲行吻地礼,只见她容光焕发,显得更加俊秀靓丽。

舍姆斯丁见此情景,十分纳闷,便问道:“你这个没出息的,莫非你真的爱上那驼背马夫啦?”

美娘一听,禁不住扑哧一笑,说:“安拉啊,够了,够了!人们讥笑我,拿那个马夫来考验我;那马夫连我剪下来的指甲都没见到。我从来没有享受过比昨夜更甜蜜美妙的夜晚。父亲别耍笑我了,也不要再提那个驼背马夫啦!”

舍姆斯丁一听,大怒道:“该死的东西,你说的都是什么话?那驼背马夫就是在你这里过的夜。”

“爸爸,看在安拉的面上,你不要对我提及他了!安拉诅咒他,安拉诅咒他的爸爸!父亲,你不要再拿他开玩笑啦!那马夫不是你雇来的吗?他拿了十个第纳尔金币,便走开了,再也没有回来。我入洞房时,我的丈夫已经坐在那里,我是在我丈夫怀里过夜的。我丈夫长得特别漂亮、可爱,一双大眼睛,一双弯弯眉毛……”

舍姆斯丁听女儿这样一说,面色顿改,厉声说:“疯女儿,这是什么话!你的头脑到哪里去啦?”

“父亲,你为何发这么大火?我有什么过错?我丈夫去便所了,一会儿就会回来的。”

舍姆斯丁转身向厕所走去。到那里一看,看见驼背马夫头朝下、脚朝上被倒竖在门后,宰相不禁一惊。他说:“这不是驼背马夫吗?”

宰相跟驼背人说话,驼背人不答话,以为来者是那个魔鬼。

讲到这里,眼见东方透出了黎明的曙光,莎赫札德戛然止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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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阿拉伯人迷信毒眼能使人害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