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夜

一千零一夜

夜幕降临,莎赫札德接着讲故事:

幸福的国王陛下,努尔丁出了浴池,骑上骡子,径直来到相府。见到宰相,努尔丁上前亲吻他的手,宰相热烈欢迎努尔丁。

宰相对努尔丁说:“贤婿,请入洞房安歇吧!明天一早,我带你拜会君王,愿安拉赐福给你。”

努尔丁谢过宰相,转身进入洞房,见新娘子正在那里等着他……

让我们回过头来看看舍姆斯丁的情况。

舍姆斯丁陪国王出巡回来,见弟弟努尔丁不在官邸,心中好生纳闷。他向家仆发问,仆人们说:“你陪国王外出那天,他骑上骡子,带了些用品,说他心情不大好,到盖勒尤比去玩三天,未让我们任何人陪同。自打他出门那天至今,我们没有听到他的任何消息。”

听家仆这样一说,舍姆斯丁因弟弟离去而感到心烦、忧伤,心想:“也许在我陪同国王出巡前的那天晚上说的话太粗鲁了,故使弟弟有些别的什么想法,便不辞而别了。我一定派人把他找回来。”

舍姆斯丁立即进到王宫中,向国王禀报了此事。国王遂令文书写就寻人启事若干份,分送到驻各国代表那里,四处寻找努尔丁。

努尔丁在哥哥陪国王出巡的一段时间里,己跨越许多国家,到了很远的地方。

差使们走遍许多地方,没有打听到努尔丁的任何音信,一个个空手而回。

舍姆斯丁感到万分后悔,说:“谈到儿女婚姻之事,我的话粗鲁无礼,得罪了弟弟,不谈那些空话,该多好哇!那些话只能说明我的浅薄无知。”

时过不久,舍姆斯丁与米斯尔城的一个商人的女儿结拜成亲。

说来也巧,舍姆斯丁与努尔丁的洞房花烛竟是在同一夜晚,只不过是哥哥成了商人的女婿,弟弟娶的是巴士拉宰相的千金。此乃安拉的意志,人无力违抗。事情又像兄弟俩说的那样巧合,两位妻子同一夜怀孕,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巧得很,就在同一天,埃及宰相舍姆斯丁的妻子生下一女孩儿,貌美无双;努尔丁的妻子生下一男婴,标致无比。正像诗人所云:

翩翩一个少年,

貌美令众人醉沉沉。

杯中的酒有何益,

仅欣赏美貌足以销魂。

葡萄酒的色调多好,

味道也无比香醇;

原来这色香味美,

皆源自少年的额和双唇。

诗人又云:

俊男哈桑与之相比,

只见其羞涩地低下了头。

若问哈桑何以如此,

答曰如此美少年世间绝无仅有。

出生后的第七天,努尔丁为儿子取名哈桑·白德尔丁,巴士拉相府内大摆宴席,菜肴丰盛,场面宏大,颇有为王子做生日的气派。

宴席结束,宰相带努尔丁进宫拜见国王。

努尔丁来到国王面前,即行吻地礼。努尔丁不仅生相英俊,而且口才超群,见识非同一般。他开口吟诵诗句:

君以正义盖世,

恩泽遍洒天边。

万赞归于造物主,

她们只是脖颈上的项链。

她们虽不是供吻的手,

却是谋生的关键。

国王热情召见他们,感谢青年人吟诵的诗歌。国王问宰相:“相爷阁下,这位英俊青年是谁?”

宰相说:“这是家兄的次子,我的贤侄儿。”

国王眉头一皱,问道:“怎么会是你的侄子,本王怎么没听相爷说过?”

宰相说:“国王陛下,家兄任埃及宰相,不久前归真。家兄有两个儿子,长子继承父位,现任埃及宰相;次子就是这个青年,来到了我这里。我们有约在先,一定要把小女许配给他。如今,他来了,我就为他们完了婚,他已是我的门婿。国王陛下,他是一个有为青年,而我已年迈,耳不聪,目不明,不中用了。因此我有意请求陛下委任他接替我做宰相,不知陛下意下如何。他是我的侄子,又是我家门婿,有见地,善治事,由他出任宰相,是再合适不过了。请国王恩准。”

国王上下打量努尔丁一番,不禁从心眼里喜欢这个小伙子,认为宰相推荐他出任宰相一职的意见甚好。国王立即采纳宰相建议,任命努尔丁为宰相,赐予朝服,规定俸禄,配备车马及奴婢。

努尔丁亲吻国王的手,随后跟着岳丈高高兴兴回到家中。他俩说:“真是个吉庆的日子呀!”

第二天,努尔丁拜见国王,行过吻地礼,吟诵道:

心中虽有嫉妒情,

幸福生活日新又日新。

你总是伴着良辰,

谨防凶神袭侵。

国王让努尔丁坐上相椅,执行公务。努尔丁像历任宰相一样,裁定官司,公正严明。国王见此情景,十分称赞这位新宰相的才干,对努尔丁的周到安排和果断行事感到非常满意,因此很喜欢他,和他颇为亲近。

退朝之后,努尔丁回到家中,向岳丈讲述了一天的情况,岳丈非常高兴。

从此,老相爷负责照管努尔丁的儿子哈桑·白德尔丁,努尔丁则天天入朝处理政务,甚至日夜不离国王左右。

努尔丁精明能干,国王赐予他许多田产,并为他增加俸禄。不久之后,努尔丁还拥有一支船队,手下人可以外出经商,家财万贯,庄园无数,财产不断增加。

努尔丁的儿子哈桑·白德尔丁刚满四岁,老相爷一病不起,不久告别人世。努尔丁为岳父举行隆重葬礼,直至老人入土得安。

自此以后,努尔丁着意培养教育哈桑·白德尔丁,孩子稍大,便请伊斯兰教法律学家临门为儿子施教,教他读书识字,背诵《古兰经》。仅在几年之内,哈桑·白德尔丁便掌握了许多知识,人也长得更加漂亮,惹人喜爱。正如诗人所云:

圆月挂中天,

其美难描画。

更有旭日升,

添光加彩增华。

天锦地绣无觅处,

皆集少年面颊。

法学家一直在相府为哈桑·白德尔丁施教,不曾让他出门玩耍。有一天,努尔丁为儿子穿上最华丽的衣服,并且为他挑选了一匹好骡子,带着儿子来到王宫晋见国王。

哈桑·白德尔丁渐渐长大,学问长进很快,而且相貌英俊,身材匀称,风度翩翩,平常不随从父亲出入王宫。

人们看见哈桑·白德尔丁第一次跟着父亲出来,又看到他相貌俊美,身材匀称,风度潇洒,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油然想起诗人留下的名句:

夜下观看星空,

翩翩走来一位少年;

像是双子星座,

但见两侧缀着珠边;

土星赐予他额发,

黑痣使之大增容颜;

火星映红了他的面颊,

双目炯炯似藏着利箭;

水星给他以智慧,

小熊星为他抵御诬陷;

星相学家惊叹其美貌,

月亮向他施礼而亲吻地面。

国王见宰相努尔丁的儿子哈桑·白德尔丁长得眉清目秀,英俊绝伦,禁不住惊喜难抑,当即对努尔丁说:“我的宰相爱卿,你要天天带着他来王宫。”

努尔丁说:“恭敬不如从命,我一定照办。”

自此之后,宰相努尔丁每天带着儿子出入王宫,直至哈桑·白德尔丁长到十五岁。

不久,努尔丁突感体弱无力,便将儿子叫到跟前,对他说:“孩子,你要记住我的话:今世是短暂的,来世才会长存。我想嘱咐你几句,你要留心细听,仔细领会。”

接着,努尔丁嘱咐儿子要与人为善,精打细算,还讲到兄长、故乡,为自己离开亲人而痛苦落泪。他说:“孩子,你听我给你说:我有一个哥哥,名叫舍姆斯丁,就是你的伯父,任埃及宰相。我是与他不辞而别的,并未征得他的同意。你拿纸来,我口授,我有重要事要说,你要把我的话全记录下来。”

哈桑·白德尔丁取来笔墨和纸,从头到尾记下了父亲所说的话。记录下父亲何时到达巴士拉、会见国王的日期、与宰相女儿成婚的日期及自己的出生年月等重要情况,还记下父亲至关重要的遗嘱。

之后,努尔丁对儿子说:“孩子,你把这份记录保存好!这卷纸上记载着你的出身、门第和血统。你如果遇到什么麻烦和不测,就到埃及去,找你的伯父,把这份东西展示给他,代我向他问安,就说我很想念他,对他说我已客死在异乡。”

哈桑·白德尔丁接过卷纸,留心卷好,加上蜡封,缝入毡帽夹层,然后哭了起来,痛惜自己这么小就要同父亲诀别。

努尔丁继续强打精神,叮嘱儿子:“孩子,有五件事,我要嘱咐你一下。”

哈桑·白德尔丁凑到父亲病榻前,说:“父亲,你就说吧!”

“孩子,第一件,你千万不要滥交朋友,以期保证自己的安全。你要知道,只有在隐蔽的地方,才有安稳可言。有诗为证……”

努尔丁吟道:

今世无知己,

末日难觅好友。

独自安身立命,

放弃没有益处的交游。

苦口良药利于病,

来日如此行事无忧。

“第二件呢?”

“第二件,不可虐待他人。你要知道,待人宽者,也会得到别人的宽待。因为人生道路曲折,有时顺利,有时亦受挫折。诗人云:

区区小事,

大可不必奔忙,

平素待人宽,

终会得到报偿。

安拉公正,

罪必罚功必奖。

“第三,要敏于事,而慎于言。人生务必多思自己的过失,不可苛求他人。俗话说得好:‘慎言者,功自成。’有诗为证:

开口一向为银,

沉默方才认作为金。

人生在世,

言谈务必小心谨慎。

慎于言者一次后悔,

失言者后悔煞人。

“第四,不可酗酒。人言酒乃万恶之源,此乃至理名言。有诗为证:

一日得以戒酒,

必博众人称赞。

人生当牢记,

千万莫当醉汉。

酒引人步入邪路,

实乃万恶之源。

“第五,要节俭,爱惜钱财。只有爱惜钱财,钱财才会助人于困难之时。如若挥金如土,必有一日仰人鼻息。有诗为证啊……”

努尔丁又用尽周身力气,吟诵道:

人有钱时就像果树,

果实累累众人团团围住。

亲朋纷纷登门,

告贷者不计其数。

一旦钱尽如成了枯树,

众人便再不会光顾。

努尔丁话未说完,气绝命终。

哈桑·白德尔丁在相府为父亲安排停尸堂,国王与众大臣前来探望亡人,然后举行隆重葬礼。

在为父亲守孝的两个月中,哈桑·白德尔丁不曾外出,也不曾前往王宫拜见国王。

就在这期间,国王任命了一个新宰相,并且下令查封前宰相努尔丁的邸宅、家产和庄园。新宰相带着侍从直朝努尔丁的相府走去,以便封闭相府大门,抓住哈桑,将他带到国王面前,听候国王下令发落。

新宰相的侍从中,有已故宰相努尔丁的一个贴身侍仆,不忍心见原主人的儿子遭难,快步赶至相府,他见哈桑·白德尔丁愁容满面,正为父亲的去世伤心落泪,就把将要发生的事情清清楚楚地告诉了他。哈桑·白德尔丁说:“能等一会儿吗?让我带上几件东西,也好在别的地方用!”

那侍仆说:“来不及了,快逃命吧!”

哈桑·白德尔丁一听,立即用袍角捂上头脸,急忙向城外逃去。

一路上,他听人们纷纷议论说:“国王派新宰相要抄前宰相的家,还要封门,抓相爷的儿子哈桑·白德尔丁,把他杀掉。”

他听人们争相叹息他的美貌。听人们这样议论,哈桑·白德尔丁一时方寸大乱,不知该去何方。他觉得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把他推向了父亲的墓地,只见他走过一座座坟墓,终于来到父亲的坟墓前,坐了下来。这时,他才把袍角从头上拉下来。

哈桑·白德尔丁正坐在父亲坟前,忽见一个犹太人从巴士拉方向走来。来到哈桑·白德尔丁面前,说:“公子啊,我看你怎么闷闷不乐呢?”

哈桑·白德尔丁说:“我刚才做了个梦,梦见父亲斥责我不来为他扫墓。立即惊醒过来。我恐怕天色晚了,再不来坟上看一看,那就更不好了。”

那犹太人说:“公子,你父亲派出的船队,有的已经回来了。我想把船上的货物全买下来,先付给你一千第纳尔金币。”

说罢,那个犹太人掏出一个装满钱的袋子,数了一千第纳尔,递到哈桑·白德尔丁的手中,并且说:“给我写个收条吧,再盖上印章。”

哈桑·白德尔丁拿出一张纸,写下这样一张收据:

宰相努尔丁之子哈桑·白德尔丁,愿将其父本·努尔丁每条船上的货物全部卖给犹太人伊斯哈格。现已收到一千第纳尔,特立此据。

哈桑·白德尔丁写好收据,递给犹太人,忽想起昔日荣华富贵,禁不住泪流满面。

天色黑了下来,月亮爬上夜空,哈桑·白德尔丁头枕在父亲的坟上,仰面朝天睡在那里,月光照在他的脸上,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

那片墓地本是神仙出没的地方。片刻后,忽有一位仙女飞来,眼见熟睡中的哈桑·白德尔丁面美似月,百般称赞他那俊秀容颜,情不自禁地说:“赞美伟大的造物主!这小伙子简直就像一位天使……”

说着,仙女腾空而起,飞上了天空,到天上去做例行周游去了。

仙女在空中遇到一位飞魔,相互问好之后,仙女问:“你打哪儿来?”

飞魔说:“我从埃及来。”

“我看到一个熟睡的少年,真是漂亮无比。你愿意跟我去看看吗?”

“当然愿意!”

仙女、飞魔降落到墓地,仙女指着哈桑·白德尔丁,就问飞魔:“你见到过这样漂亮的小伙子吗?”

飞魔仔细打量熟睡中的哈桑·白德尔丁,然后说:“凭安挺起誓,这小伙子的确漂亮,举世无双。”

飞魔转而望着仙女,又说:“不过,我的大姐呀,假若你想听,我愿把自己亲眼看到的情况告诉你。”

“那你就说吧!”

“我在米斯尔城看到一个漂亮的人,那就是宰相的千金小姐。国王见其如花似玉,便向姑娘的父亲——舍姆斯丁求婚。宰相舍姆斯丁说:‘国王陛下,请接受我的歉意,原谅我的为难之处。陛下想必知道,我弟弟努尔丁出走,至今不知下落。他本来与我一起同为宰相。他之所以出走,原因在于我们曾经谈到儿女的婚事,故他生我的气,愤然外出了。’接着,舍姆斯丁向国王讲述了兄弟之间发生的口角,然后又对国王说:‘这就是弟弟生气的原因所在。我已有约在先,我的女儿一定要嫁给与她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堂兄。此事已过去十八个年头了。我近日获悉,我弟弟努尔丁与巴士拉宰相的女儿结成伉俪,而且生有一子。出于对弟弟的敬重,我一定要把女儿许配给他的儿子。我结婚的时间以及妻子怀孕的日期、生这个女儿的时辰都已记录在案,女儿已经许配人家,不便毁约。不过,国王陛下,天下美女多得很哪!’国王听后大怒道:‘本王向你的女儿求婚,你怎好拒绝?又怎敢编出这样的借口?凭我的脑袋立誓,我非把你的女儿嫁给一个最下贱的奴隶不可,不管你乐意不乐意!’

“国王说一不二,真的那样干了,竟把宰相的漂亮女儿许配给了一个双料驼背马夫。他下令把那个驼背马夫叫来,强迫宰相的女儿与他订婚,当晚举行婚礼。国王让驼背马夫站在众奴仆当中,奴仆们手持炽燃的蜡烛嬉笑、玩耍驼背马夫,浴池门前一片笑声。宰相的女儿则坐在老女仆们中间,哭泣不止。那姑娘就像这个小伙子这样俊俏标致。国王的奴仆们还不让宰相的女儿哭。依我之见,世上再没有比那马夫更丑的人,也没有比宰相女儿更美丽的姑娘了。”

讲到这里,眼见东方透出了黎明的曙光,莎赫札德戛然止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