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三夜

一千零一夜

夜幕降临,莎赫札德接着讲故事:

幸福的国王陛下,法德勒随即表示,第二天就去找那个奴隶商,为艾敏挑选一批相貌绝美、嗓音极佳的白种女奴。

艾布·阿塔希亚得知这一消息,心中暗想:“若能跟方哈斯串通一气,定能发一笔大财。”因为他知道艾敏喜歌好色,为买女奴,他是不惜耗费巨资的。就在那天傍晚,艾布·阿塔希亚决定当夜去见那个商人,将艾敏的想法如实相告,并且强调说是他让艾敏到那个商人那里买女奴的,要求商人尽量抬高价钱,将超出部分回扣给他。

夕阳刚刚落山,艾布·阿塔希亚便去找那个奴隶商了。他住的地方离那个商人的家很远,因为艾敏的宫殿位于巴格达城东,而方哈斯的家则在巴格达城西北郊。

艾布·阿塔希亚面孔白皙,头发乌黑,平时衣着整洁,相貌堂堂,风度翩翩。那天夜里,他一反常态,衣着十分朴素。他自打决心专修德行之时起,便开始穿平常布衣;也许因为他过分吝啬,不肯花钱买好衣服。平日里,他常披一件宽大斗篷,头蒙一块大方巾,与普通百姓没有什么两样。

那天夜里,他仍然披着那件斗篷,只是头巾缠法稍有些变化,意在掩饰外貌,因为他此次外出要办的事情需要严格保密。

艾布·阿塔希亚沿着底格里斯河岸走去。究竟该乘船先到桥那里,然后下船步行去奴隶房舍,还是一直沿河岸走下去,他一时拿不定主意。为省下船钱或租牲口费用,他觉得还是步行好。他无意中向底格里斯河望去,见离岸不远的水面上有一面张着的风帆,帆下有一只船,正乘风破浪急驶似箭,不禁心中高兴,决心以船代步。

夜幕垂降,周围一片寂静。一则因为那里远离拥挤和喧闹,二则因为那里的建筑都是雄伟壮观的宫殿楼阁,周围全是花木繁茂的花园苗圃,仅供哈里发家族享用,自然人少,故显得格外清静。

艾布·阿塔希亚喊船停下,但没听到船家答声。他又喊了一声,船家回答说无法靠岸。他再次喊道:“停下……我忘不了给你好处!”

一阵吵嚷声传来,水手降下风帆,船速减慢,随后看到水手摇起了船桨……他想船家定有什么急事,不像是来河上赏风观景巴格达的人,因为当时并非明月良宵,也没有什么美景可观。

忽见一个人站在船边,大声喊问:“你是谁?”

艾布·阿塔希亚回答道:

“我是外乡人,想去哈尔比区,天这么黑,不认识路呀!”

那个人听罢,转身离开船边,船仍然慢慢行驶。艾布·阿塔希亚等待片刻,那个人又出现了,说道:“欢迎你……请上船吧!”

船靠近岸边,放下一块跳板,艾布·阿塔希亚上了船,向船长问安,船长回礼后,让他坐在风帆旁的一个座位上。

艾布·阿塔希亚环视四周,见船上只有四名水手。他又朝船尾看了一眼,借火把的光,看到身着贝都因人服装的一男一女坐在那里,困倦得抬不起头来,那男子的身边放着希贾兹人穿的那种大鞋子。那一男一女面前躺着两个孩子,头靠在妇人的怀里,一侧一个,两个孩子穿的也是贝都因人服装,那妇人将一件宽袍盖在两个孩子的身上。艾布·阿塔希亚觉得奇怪,很想打听一下他们的情况。

船破浪前进,周围一片寂静,只能听到波涛撞击船体的声音。过不多时,巴格达的建筑物映入眼帘,两岸宫殿灯火辉煌,随后传来“真主至大”的宣礼声。

艾布·阿塔希亚问船长:“能借给我一块礼拜毯子吗?”

船长随手取来一块礼拜毯,铺在甲板上,艾布·阿塔希亚开始做礼拜,而两眼却不住地仔细打量那两个陌生人及两个孩子的面孔。那一男一女都是中年人,观其衣着,贝杜因人的质朴象征清晰可见,知道他俩都是从希贾兹来的。火把的光照着两个孩子的脸,借着那跳动的光,看得出那是兄弟俩,其中一个约五岁,另一个有四岁的样子,面孔具有城市居民那种美,白里透红,肤色细嫩;眼睫毛长长的,眼窝里像是涂上了化妆墨;他俩都在熟睡,似乎温暖使面色显得更加红润光彩。艾布·阿塔希亚觉得,那两位贝杜因男女的孩子,应该比那两个小孩的年龄大一些……因此,他更想了解那一男一女的真实情况。

艾布·阿塔希亚做完礼拜,便走近船长,问道:“莫非这几个人像我一样,都是异乡人?”

“是的……”船长答道。

“他们从哪里来?”

“你问这些有何用?”

“都是异乡人,见面三分亲嘛!”

船长牵强一笑,说:“休要打听别人的情况!还是不要多管闲事的好!我既没有问你打哪儿来,又没问你往何处去,更没问你姓甚名谁、家庭门第!”

说罢,转身向船边走去了。船行过开启的浮桥,船长说:“我们已经接近大桥,这是我们的终点站……请下船吧!”

船长如此不客气,使艾布·阿塔希亚颇为伤心,真想把自己的真实身份告诉他。心想假如他能知道自己是谁,定会格外敬重。因为当时的诗人在哈里发宫中享有崇高地位。但他还是决定不告诉他。听到船长喊他,立即站起来,向船边走去。

艾布·阿塔希亚来到船边,定神向岸上望去,发觉“永宫”——哈里发拉希德住的地方——近在咫尺,只见那里灯火辉煌,烛光透过窗子,映照着园中花木……百花吐艳,芬芳四溢,令人陶醉。艾布·阿塔希亚想起自己此行的任务,估计一旦完成,必将得到一笔可观收入,便顾不上再去打听别的事了,只是笑着问船长:“我在哈里发宫下船行吗?”

“我把你送到哈里发宫附近的桥下。”船长答道。

“谢谢!”说完,艾布·阿塔希亚又开始想自己的任务,考虑见了奴隶贩子方哈斯,自己该对他说些什么……剩下的一段路已经不长,他准备步行;与此同时,他很希望面前这座桥也像那座浮桥一样开着,以便坐着船过去。他正了正头巾,紧了紧腰带,披好斗篷,船也靠岸了。水手们放好上岸用的木板,艾布·阿塔希亚谢过船长的周到照顾,走下船去;虽然他还看着眼前的景色,然而期望得到一大笔钱的欢乐终于使他忘记了一切。

艾布·阿塔希亚登上岸,快步向北走去,穿过呼罗珊大街,进入奴隶院大街,见多数店铺已经关门,然而小巷中依旧挤满过往行人。他想雇一头毛驴骑,却又怕花钱,还是加大步子向前走去,一直来到方哈斯公馆。

方哈斯做奴隶生意,发了大财,不仅腰缠万贯,房舍也格外气派。他贩卖的奴隶多卖给哈里发及王子们,因此,一旦得到一美貌女婢或一英俊男奴,便派掮客去哈里发宫或亲王府等处,设法替他兜售那些奴隶,故亲近哈里发或王太子、同时又想赚些钱的人,尤其是诗人和歌手,常去充当这样的掮客。艾布·阿塔希亚此行的目的正在于此。

望见方哈斯公馆时,天色已暗下来。艾布·阿塔希亚生怕方哈斯已经休息,他知道若没有人聊天喝茶,方哈斯是很少熬夜的。方哈斯喜欢在游手好闲的公子哥中推销自己手中的货,乐意看到人们大把大把花钱,以便把钱赚到自己的腰包里。他习惯于日落时分吃晚饭,而晚饭时分来临时,他却要上床睡觉了。

艾布·阿塔希亚明知情况如此,但愿方哈斯那天晚上在熬夜。他朝公馆望去,只见灯火通明,非同平日,心中暗喜,自信成功有望。他从奴隶房舍大街向左拐,踏上通往方哈斯公馆的那条路。当他进入通往公馆大门的那条胡同时,看到门外有几个人影,远远听到阵阵喧哗声。他留心细听,同时凝神察看,只见那里有两头牲口,继之从牲口背上跳下两个人来,还带着两个孩子。艾布·阿塔希亚想起曾在船上看见过那几个人,心中不禁一惊,认为那两个孩子是奴隶,带来是想卖掉的。但看那男子的模样并不像奴隶贩子或商人,倒像贝都因人。

艾布·阿塔希亚不慌不忙,躲在一个隐蔽地方,只见那个男子离开骡子之后,肩上扛着孩子,抓住门环,轻轻叩击了几下,等待门里答话。

那个女人问道:“你说他们会等着我们吗?”

男子说:“当然会的……你瞧不见公馆里灯火通明吗!……主人一定在焦急地等待着我们的到来,因为我们来晚了。”

艾布·阿塔希亚听那一男一女的口音,觉得他俩既不是麦加人,也不是麦地那人,倒是更像巴格达人,心想定有不可言的秘密。

片刻刚过,门开启了,一女子探出头来,手里端着一盏灯,灯光照在脸上,面庞清晰显现出来……那是一张俊秀的面孔,生着一双黑眼睛,两道柳叶眉,笑意盈容,发辫洒然后垂……看样子显然是个白种女仆,虽年已四十左右,然风韵犹存。艾布·阿塔希亚的目光一落到女仆身上,心跳个不停。因为他突然想起一张他所熟悉、喜欢的面孔;十几年前,他曾炽热地爱着那张面孔,但未能如愿,留在心中的只有忧伤……他仔细打量那个女仆,想证实一下自己的猜疑,只听那女仆热情地说:“你们来啦?感赞真主……喂,里亚士,你们来得好慢呀!”

男子回答说:“我们不是故意来晚的,在路上遇到了好多麻烦!我们先到主人那里,主人一直把我们留到天黑,方才离开,径直往这里赶……喂,阿蒂白,我们的女主人在这儿吗?”

艾布·阿塔希亚听到女奴的话音,又听到那男子呼唤女仆的名字,不禁一惊,心跳得更快,相信她正是他所爱过的那个女仆。他曾多次赞美过她,但不敢追求她。有一年的元旦,他赠送给马赫迪一只陶罐,内装一件香衣,在衣角上写上了几句诗,表达他对那位女仆的追慕之意。诗云:

我贪恋着世间的一件宝贝,

尽管真主满足了我的一切要求;

虽然我无望得到那件珍宝,

因你蔑视世间,我恋意依旧。

马赫迪明白他的意图,想把阿蒂白赏给他,但阿蒂白急了,说道:“信士们的长官,难道您乐意将我推给一个陶器贩子,一个靠做诗谋生的人?”

马赫迪说:“那么,就把那只陶罐装满钱,再还给他吧!”

马赫迪嘱咐艾布·阿塔希亚不要再赞美阿蒂白。从此以后,艾布·阿塔希亚再也没有提过她。然而对她的爱却一直深深地刻在心中。马赫迪去世,侍女们东分西散,阿蒂白的命运如何,艾布·阿塔希亚不得而知。那天夜里,当阿蒂白突然出现在他的眼前时,青春热血再次沸腾在艾布·阿塔希亚的心中……

讲到这里,眼见东方透出了黎明的曙光,莎赫札德戛然止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