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八夜
一千零一夜
夜幕降临,莎赫札德接着讲故事:
幸福的国王陛下,方哈斯详细介绍了女奴来历。
法德勒认为把那些房间全转一遍太费时间,便说:“不要看这么细了,因为时间不允许我们都看完,你就把最好的让我们瞧瞧吧!”
方哈斯说:“你想瞧瞧那些黑、白肤色女奴吗?他们的情况与您看到的差不多。”
“是的……让我们看看女奴吧!”
二人走过几个房间,方哈斯推开房门,只见里面住的是白肤色的姑娘,年龄在十五到二十岁之间。她们个个都显得幼稚天真,衣着简单,有的头发散披,有的编着辫子。个个都戴着耳环,脖子上戴着彩珠项链,无不具有女性的柔美与羞怯。她们看到法德勒及其手下人,不胜羞臊、害怕。
法德勒的目光落到其中一位少女的身上,但见她二目闪烁着神奇的光,身材苗条,天真纯洁的表情使她显得更加俊美、端庄。法德勒对她顿生好感,随用阿拉伯语呼唤她。她虽不明白法德勒的意图,但知道是在喊她,于是慌忙躲到另一个女奴的身后,把脸扭过去,用手捂起来。少女惊逃的神采美姿,令法德勒心旷神怡,忙问:“艾布·阿塔希亚,或艾布·努瓦斯在哪儿?让他们给我们吟两句诗来描绘一下这番美景啊!”
方哈斯想起艾布·阿塔希亚,遂回过头去,估计他就在自己的身后,然而出乎意料,没有看到他的身影。要不是及时想到艾布·阿塔希亚嘱咐保密,简直会顺口喊出他的名字。方哈斯说:“主公的称赞很有道理。这个女奴是我们从塔布尔斯坦买来的,没有比她更漂亮的了。但是,您将看到更加使您满意的、假若您能看到那些巴士拉、库法的混血儿女奴,保您一饱眼福。她们个个天生丽质、酥胸高耸,语音甜美,身段苗条、腰肢纤细、鬓角舒展,人人眼睑描墨、衣饰华丽。其中有的身材修长,肤色洁白;有的个子中等,肤呈褐色;有的小巧玲珑,肤色偏黄。她们当中有的人臀部丰隆,直立之时,若把一罐水浇到她的头上,你会发现她的大腿上连一滴水也不会沾。正像人们谈论塔勒哈的女儿阿伊莎时说的那样,假如她想站起来,便会有两个人帮助她。”
方哈斯虽然老气横秋,然而谈起女人的美来,他却口齿伶俐,眉飞色舞,令法德勒笑口难合。
法德勒说:“方哈斯老爷,你描述美色,真是口才不凡哪!”
方哈斯手捋胡子,忙问:“主公,我们去哪儿?”
法德勒说:“你就带我们去看那些混血儿女奴吧!”
方哈斯表示同意,随即转身向院子的另一侧走去,法德勒及手下人紧紧跟随。
法德勒对手下人说:“看来你们站得有些累了,我现在带你们去看看那些能背诗、会唱歌、善弹琴奏乐的女奴吧!”
方哈斯带领客人来到一个房间,推开房门一看,只见屋里铺满地毯,四周放着靠枕,有三个白肤色女奴坐在那里,身上散发着麝香的芬芳……其中有一女奴,红薄衬衣外披着一件枣红斗篷;头顶一绣花额带,两束鬓发自然下垂,发束端部各系着一块红宝石;长发披背,乌黑闪亮;周身散溢着沉香与麝香的气味。因为她的相貌最俊,故坐在其余二女奴的前面……那两个伙伴与她的衣着相仿,只是容貌、身条稍稍逊色。她的两只眼睛黑而明亮,像是涂着化装墨似的……她的肤色清白,似水晶石一样清晰透亮,脖子上挂着一条玛瑙项链,端坐在两女奴之间的一只靠枕上。
门开启后,方哈斯先说:“喂,格兰法尔,站起来,上前吻吻主公法德勒先生的手吧!”
她听说过这个名字,知道其人与宫廷的关系。她想站起来,然而因大腿太重,准备过程那样久长,正如诗人所云:
坐着是单个,
站起似双人。
格兰法尔慢悠悠地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到法德勒面前,微笑着向他问安,躬身要吻他的手,法德勒急忙阻止。法德勒回头用赞许的目光望了方哈斯一眼,方哈斯说:“主公跟她说几句话吧!她口才很好。”
法德勒向她问好,只听她对答如流。听其口音,法德勒知道她是巴士拉人,但肤色、相貌不同。他望着方哈斯问:“她是巴士拉人?”
“不是,但她从小在巴士拉长大,原籍格鲁吉亚。我把她买来时,她就像您刚才在第一个房间看到的那些小姑娘一样幼稚。我见她聪明貌美,就把她送到我在巴士拉的一个顾主那里,由他教她阿拉伯语、《古兰经》和诗歌。她回来后,我发现她不仅口齿伶俐,而且嗓音圆润悦耳,同时得知一些国家要人想效仿哈里发,教白色女奴唱歌,于是我想把她送到哈里发的歌手穆苏里那里,让他教她唱歌。这件事不易呀,我花了许多钱,穆苏里才同意接受她。我每天早晨让她去学,学了一支又一支曲子,终于取得了今日的成果,不仅在巴格达的女奴中很少有人能与她相比,就是在哈里发宫中也是罕见的。”
方哈斯边说,法德勒边仔细打量那位女奴的美貌。格兰法尔假装不听方哈斯那些赞扬的言辞,转身去摘挂在墙上的四弦琴,只见她的手一举,衣袖下垂,露出戴着镯子的细嫩腕子,衣袖的颜色也显得清清楚楚。耳环闪闪放光,耀眼夺目。方哈斯说罢,法德勒问:“你说她通晓阿拉伯语,而且会背诗,是吗?”
“如果您乐意的话,可以问问她,听听她讲话,或者瞧瞧她亲手绣在额带上的那些字嘛!”
法德勒走上前去,仔细观看女奴的额带,只见带面上用金线绣着两行诗:
并非艳色饰衣袖,
倒是衣袖令色艳。
法德勒大为叹服,望着方哈斯,说:“好漂亮的额带!好奇妙的手艺!多精美的一项发明、创造!——”
方哈斯说:“我猜想您在赞美拉希德的胞妹阿丽娅。正是她为妇女们创造了美丽的装饰品。”
“你晓得她为什么采用这种额带吗?”
“不晓得……”
“我把原因告诉你吧!……阿丽娅的前额宽,简直有些丑,她想掩饰那个缺点,便用缀有宝石的额带遮之。在那个基础上,别的妇女稍加修饰,大为女性容貌增色。你所瞧见的比最初发明的美多了。”
方哈斯知道法德勒要买这个女奴,但也希望他买下其余两个,于是向其中一个打了个手势。那女奴心领神会,急忙躲到一个角落,面对挂在墙上的一面镜子,不让任何人看见她的脸。法德勒仍然在目不转睛地望着第一个女奴摆弄四弦琴。方哈斯见第二个女奴已按自己的旨意行事,转过脸去对法德勒说:“您瞧瞧这张小脸。喂,苏斯娜,过来!”
但见那女奴身着紫色长裙,大摇大摆走来。法德勒仔细观看她的面孔,看到她的脸蛋上有用麝香写成的字迹——“法德勒·伊本·莱比阿”。法德勒的目光为之所吸引,表示也想买下这个女奴。
第三个看到买主的表情,恐怕把自己一个人剩下,于是躲到房间的一个角落,偷偷地摆弄着一个苹果,然后转身走到法德勒跟前,将苹果递到他的手中。法德勒接过苹果一看,见上面用龙涎香写着几行诗:
乘船者头巾偏斜,
因为他们疲劳神丧;
熬夜人一旦困乏,
便东倒西歪入梦乡。
法德勒知道那是艾布·戴赫伯乐·吉穆希的诗句。那首诗的下几句是:
我愿为你当奴隶,
连同我的衣物、马缰,
苍天是何等不公,
给你欢乐,让我忧伤。
仿佛这个女奴是说她愿意跟着另外两个伙伴一起走。法德勒欣赏她的聪慧,决计将三个全买下来。他本想买下她们之前听听她们唱歌,但怕误了时间。此外,他也没有娱乐的兴趣,只不过是听从艾敏的指令,来执行国家的某项政策罢了,故决心按时启程。
法德勒转身离开那个房间,手下人也跟着走了出去。走在前面带路的方哈斯说:“如果主公有意,我将让您看看其余的白、棕、黑肤色的女奴。不过,主公已经看见了我这里的最佳货色。”
他之所以这样说,目的在于催促法德勒买下他选定的女奴。他带着客人们来到接待室坐下,然后吩咐仆人上茶。法德勒说时间紧迫,不容久坐,接着问道:“这三个女奴,你要卖多少钱?”
方哈斯恭恭敬敬地站起来,回答说:“王储大人有令,还讲什么条件或价钱?女奴是他的奴隶,我们都是他的奴隶,付不付钱一个样。”
法德勒知道方哈斯的策略,随口说:“不错,我们都是王储的仆佣。可是,买卖究竟是买卖。”
“卖也无妨,只是我羞于开价。主公就看着办吧!”
“你是货主,你说价钱吧!”
“像您这样的,哪个不晓得市价呢?再说,王储大人慷慨无比,只要货色中他的意,出多少钱,他是不在乎的。哈里发付多少,他就付多少好啦!”
说罢,方哈斯微微笑着,像是在开玩笑,或者认真与玩笑参半。法德勒闯:“哈里发付多少钱?”
“一个比格兰法尔或苏斯娜还逊色的女奴,哈里发不是付了十万第纳尔吗?”
说罢,方哈斯笑了。法德勒也笑得前仰后合。法德勒说:“难道你不晓得那是哈里发初登基时的情况?当哈里发命令他的宰相叶海亚·伊本·哈立德付钱时,宰相拒付,哈里发大怒。叶海亚想说明国库在这方面的沉重负担,于是将钱换成十五万迪尔汗,将之堆放在哈里发做小净时经过的走廊里。哈里发看到那么大一堆钱,方才嫌花钱太多,知道那时的浪费情况了。”
“如果王储大人不同意照他父亲那样付钱,那就照他父亲的宰相那样付吧!”
法德勒知道方哈斯指的是王储的政敌贾法尔·巴尔马克,随之想起他俩之间的争斗。但是,法德勒假装糊涂,脸上也没有任何激动表情,只是问:“他付了多少?”
“一个女奴四万第纳尔。王储大人付钱少于这个数,怕不合适吧!不管怎样,我先把女奴送进王储宫中,他付多少都行。”
这种讨价还价,令法德勒感到心烦,而他又不能让王储显得比其他政敌寒酸。当时,人们通常用慷慨来赢得政党的支持,而方哈斯熟知那种斗争和所有人的秘密。他那样说,因为他知道法德勒会拼命维护王储艾敏的尊严,以保持王储在国家要人中的地位,不至于处于被人瞧不起的境地,尤其在当时情况下。因为法德勒执意显示艾敏的高贵,故使方哈斯的计划大获成功。
法德勒说:“如果这三个女奴与宰相买的女奴属于一个等级,你的要求当然是合理的。不管怎样,这三个女奴嘛,我总共给你十万第纳尔。”
方哈斯显出不在乎钱多钱少的样子,说:“主公不论付多少钱,都是对我们的慷慨好施。我们连同我们所有的一切,无不听候大人调用。”
法德勒对于那个犹太人的奴颜并不陌生,但他随声附和道:“真主嘉奖你,请派个可靠的人,把女奴送到王储宫中,顺便把钱取回来吧!”
“我马上送人去。钱嘛,不急不急呀!”
说罢,法德勒及手下人站起身来,其中一名侍卫走到院子里,令仆人们鞴好马匹。法德勒边对方哈斯说着客气、赞扬之类的话,边用缠头巾将自己的鼻子和嘴遮住,以期掩饰自己来此处的真实目的……
讲到这里,眼见东方透出了黎明的曙光,莎赫札德戛然止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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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艾布·努瓦斯(756-813),阿拉伯诗人。生于伊朗的阿瓦士,曾在巴士拉和库法求学。后为哈里发哈伦·拉希德和艾敏的清客。精通阿拉伯语,擅长抒情诗和讽刺诗,多以爱情和美酒为题材。文辞犀利、有力,刻画了巴格达宫廷贵族骄奢淫逸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