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一夜

一千零一夜

夜幕降临,莎赫札德接着讲故事:

幸福的国王陛下,拉希德下令送给他们大量珍宝,并给了他们最高奖赏。印度人离去了,一个个打内心惧怕哈里发的威严。

伊斯梅尔等在外面,又思考起自己来访的目的,想跟哈里发单独谈谈,不期望有其他哈什姆族人或别人在场……他决定抓住机会,完成自己的任务。印度代表团刚一离开,掀幔帐的人便走来对伊斯梅尔说:“哈里发知道您来了,让我唤您去见他。”

伊斯梅尔说:“在我与哈里发谈完之前,我希望你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伊斯梅尔来到幔帐另一侧,只见拉希德坐在镶嵌着宝石的纯金御椅上。御椅放在位于大厅中央两根裹着金线织物柱子之间的讲台卜。每根柱子的旁边,都站着手持蝇拂或绢帕的宫仆。讲台后面两侧站着两个雇佣卫兵,各持一把出鞘利剑。那讲台上有伞状顶,由镶嵌着乌色檀木柱支撑着;黑锦缎做的顶棚上,有用金线绣成的美丽图案;前面及两侧垂有穗状饰物,每个穗状饰物上挂着一枚金质新月,新月上系着一颗颗巨大的珍珠,或红、黄、蓝色宝石,排列整齐有序,光泽耀眼夺目。

拉希德端坐在伞下的御椅上,身穿接见来访帝王或代表的专用礼服,令人望之,可以一览伊斯兰教尊严、伊斯兰帝国国威及哈里发英姿。那天,拉希德头戴矮烟囱帽,周围包着黑绣花头巾,外缠几条宝石串珠,头巾皱折处填满宝石。他的前额上方有一刘海式的装饰物,全部用金丝编织而成,上面嵌着红、绿宝石,向前凸起,好像孔雀冠,其根部镶着三颗鸽子蛋大小的珍珠……他身着一件黑大袍,外罩先知曾经穿过的披风。

来到这样一座讲台前,谁能不望而生畏呢?伊斯梅尔并没有什么畏惧感,因为这在他看来,已习以为常。这位老人是个有识之士,不会被豪华、威严的外表所迷惑。虽然如此,但他一直在考虑着哈里发权位的现状,担心哈里发统治每况愈下……他知道拉希德容易激动,而且一旦发怒,往往鲁莽行事,不计后果。

伊斯梅尔一看见哈里发,便高声说:“臣恭请哈里发圣安……愿真主襄助哈里发!”

拉希德动了动,仿佛想站起来,以示敬重伊斯梅尔老人,然后笑着说:“大叔,您好,欢迎您!”

伊斯梅尔快步走过去,不让哈里发站起来。拉希德微微起立,伸手去握伊斯梅尔的手,同时说:“大叔,您来这里像走亲戚,何必还要取得许可后才进来呢?”

接着示意宫仆搬一张椅子,放在御座旁边,亲切地请老人落座。伊斯梅尔坐下,连声称赞主人盛情,并为拉希德祝福,然后默不作声了。按照当时的习惯,坐在面前的人,不便主动开口与哈里发说话。见老人如此彬彬有礼,拉希德心中高兴,且深知老人自尊心很强,于是开口说:“大叔为我们带来了吉庆如意。您已经有些日子不来了。您只要一来,必有要事,或带来什么劝告,而我们每天都在盼望着您来呀!”

“我住在巴士拉,很少到巴格达来。假若我知道来见哈里发有益处,那么,我会在哈里发面前欢度天年的。我今天来,就是为了求哈里发施恩,虽然我久享圣上的盛德。”

“有什么,您就直说吧!我们处理事情,离不开您的教导。”

老人感谢哈里发的抬举,满意地低下头,双手交叉抚胸,说道:“大事全靠圣上决断,因为真主赋予哈里发以无可争议的权力和地位。如果圣上容我进一言,那就准许我与您单独一谈吧!”

拉希德示意左右退下,全身面向伊斯梅尔,二目闪烁着亮光,知道老人要求单独谈话,定有什么要事禀报。

伊斯梅尔望着拉希德,问:“我可以说了吗?”

“您说吧……有什么话,直说就是了。”

“主公知道,哈迪兄弟的儿子加法尔是我们的贤侄之一。”

拉希德一听到加法尔的名字,心中疑惧顿生,恐怕老人提出什么难以执行的建议。但是,他的脸上仍然显出温和的表情,说道:“是的,他是我的侄子。他需要什么吗?”

“不需要什么……因为他像其他哈什姆族人一样,沐浴着哈里发的浩荡恩泽。但是,他想多得一份荣誉。”

拉希德看出老人是来代之求婚的,但故装不知,说:“与真主的使者血缘相承,就是他和我们的最高荣誉。”

“是啊……是这样的。他想与哈里发亲上加亲。”

拉希德断定老人是来替加法尔向他的女儿求婚的,便主动说:“大叔,您的意思就是为阿丽娅提亲了?!”

伊斯梅尔一惊,忙答:“我正是为此事而来……如果此事合宜,那就请哈里发定夺,我们必将服从哈里发的旨意,并祝哈里发健康长寿……既然如此,容我再提一事,但愿不使主公为难。”

“您说吧……您是有权利的。”

“也许哈里发认为贤侄配不上我们的阿丽娅公主……那么,王孙和公主的堂兄当中,谁与公主更般配些呢?”

拉希德手里拨弄着权杖,说:“要说般配,正如您说那样,没有谁能与加法尔相争……可是,有人捷足先登……阿丽娅已经许配人家了。”

伊斯梅尔不相信公主已经许配人家,再说他也没有听说过阿丽娅订婚的消息,因此认定拉希德那样说是为了拒绝他的要求。他说:“阿丽娅订婚啦?我不知道呀!假如早知此事,我是不会开这个口的。我认为,除了公主的堂兄,谁也配不上她。”

拉希德微改坐姿,目光转向地毯,凭以掩饰自己的激动神情,说:“是的……可是,我们的宰相贾法尔出面求婚,将阿丽娅许配给我们的堂侄易卜拉欣·萨里阿,我们无法回绝……”

伊斯梅尔一听,随后低下头,咽了口唾沫,深深为自己此行失败感到难过。不过,更使他生气的是贾法尔的权势竟然膨胀到了这种地步。他怕惹怒哈里发,甚至会憎恨他,因而竭力克制着自己的情感,一直低头不语。拉希德注视着老人的表情,不想再往下谈此事。拉希德打破沉默局面,说道:“我不能答应您的要求,深感遗憾。婚约已定,此类事又不宜反悔……愿我们的贤侄另择良缘。”

伊斯梅尔抬起眼,抓住拉希德拒绝了他的要求,又想进行弥补的机会,说:“主公说得对,出尔反尔与身份不大相称。我一口答应了贤侄想得到这份荣誉的要求,如今空手而回,使我不胜难过。我匆忙应见,实欠妥当,可是,我这样做的目的在于维护国家利益!主公知道我对国家的安全充满热情。”

拉希德明白老人的意思,那是暗示他设法满足侄子的一个欲望,以便不让其争夺哈里发职位,或者阻拦他人继任哈里发。拉希德习惯于伊斯梅尔有话直说,而其他人在他面前是不敢直言的。虽然阿巴斯王朝的哈里发们并不因为听到暗示的意思会发火,然而老人的那种暗示终于激怒了拉希德。但是,拉希德竭力克制着自己的愤怒情感,佯装不明白老人的话,说道:“您老对帝国忠诚无比,名闻四方。我们的国家也正因为得到像您老之辈为数不多有识之士的支持,方才强盛无敌。我那位贤侄,情同骨肉,我当然乐意满足他的要求了。除了向阿丽娅求婚,还有别的要求吗?”

“真主赐哈里发健康长寿……我看主公对我太客气了,但愿主公知道我的用意……希望主公能给贤侄一个事干……鉴于他与哈里发是近亲,我求主公任命他为埃及或呼罗珊总督……”

拉希德一听,心中不快,二目间透出惊异神色,摇着头说:“大叔,此事已无希望。因为我昨天早晨已答应我的宰相任命刚才提到的那个易卜拉欣为埃及总督。至于呼罗珊嘛,我也在几天前委托宰相下达委任状了,只是一直保着密,没告诉任何人;如果不是您,我也是不会明讲的……”

如此屡遭失败,伊斯梅尔老人大为不悦,又低下头去,开始沉思了。思来想去,认为只有明说了……想到自己在哈里发面前有直述衷肠的自由,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处境,更没去多考虑哈里发一旦发怒的后果如何,于是说:“请哈里发允许我说句心里话……我只把哈里发看作哈伦·伊本·穆罕默德,而我则是其堂兄伊斯梅尔·伊本·叶海亚……”

伊斯梅尔清了清嗓子,正了正坐姿。拉希德耐着性子听他往下说,而双眼瞪着,几乎像要把老人吞进去似的。老人接着说:“您知道,我对这个国家的安全是何等关注,强烈期望印把子永远握在哈伦手中,愿这件披风永不离开哈伦的双肩。您也知道,您的贤侄心中在想什么……而我晓得,他是无法实现自己的意愿的。但是,共同的利益和良好的政策要求我们避免发生混乱,免得我们的众多敌人乘虚而入,尤其是君士坦丁堡的东罗马人及安达鲁斯的伍麦叶人……当然,我相信他们不可能得逞。但是,出于理智,我们应该相互合作,团结一致。假如拉希德能运用自己的聪明智慧实现这一点,则是轻而易举的,足以让有贪欲的亲人努力为国效劳,以免使自己担惊受怕……”

拉希德怕老人把话说得更明白,致使他情感难抑,甚至大发雷霆,急忙打断老人的话:“如果不是早已说定让易卜拉欣出任埃及总督,我们本可以任命那位贤侄赴埃及的……您看还有别的补救办法吗?”

伊斯梅尔成竹在胸,顺口回答道:“我有一个主意……”

“什么主意?”

老人手掌扶着膝盖,像是要站起来的样子,说道:“让他在艾敏和麦蒙之后作王储……就是让他欢喜一下也好啊!”

拉希德一听,当即将权杖丢在御座上,突然站起身来,快步走到地毯上,披风险些落到地上,似乎完全忘掉了自己所在的地方,同时也忽略了伊斯梅尔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他正了正披风,在大厅里踱来踱去……伊斯梅尔知道自己留在那里已经有害无益,决计另找机会再谈,也站起来。他看到哈里发准备外出,知道那是哈里发们逐客的方式,于是朝后退了一步,但不想那样离去,以免拉希德对他产生误会。伊斯梅尔说:“我想哈里发已悔不该让我直言。我想,我的话也有些过头,干涉了不应参与的事……望恕我胆大妄为……”

拉希德站下来,装着看刻在墙上的两句诗。他听老人那样说,便转过脸来,牵强一笑,然而掩饰不住怒容,然后说:“您老在我心目中的地位,您心里明白。您老言善意诚,利国利民。看见我突然站起来,请您老不要吃惊。即使我生气,也不是为了您,并非生您的气——我怎好对哈什姆族人的老者、阿巴斯人的智士发火呢?但是,使我感到为难的,是您没有提出一项能够让我立即答应您的事情,虽然我很想关照、敬重您一番……”

从拉希德的话中,老人听得出他想掩盖自己的怒气,试图竭力把答话变得温和一些。老人说:“感谢主公的善心美意。看来,加法尔的运气不佳,失去了良机……每个时辰都有吉星,好像这个时辰的吉星与他的命运不合……主公允许我现在离去,日后另找机会再谈吧!”

在这种情况下,老人要求离去,拉希德感到高兴。拉希德说:“大叔,您想走就走吧!”

伊斯梅尔照往日习惯,退到幔帐旁,然后转身出了大厅,而拉希德则一直站在那里,心中怒气难平……

讲到这里,眼见东方透出了黎明的曙光,莎赫札德戛然止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