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二夜
一千零一夜
夜幕降临,莎赫札德接着讲故事:
幸福的国王陛下,伊斯梅尔照往日习惯,退到幔帐旁,然后转身出了大厅,而拉希德则一直站在那里,心中怒气难平,但希望以后再谈,目送老人退下。
伊斯梅尔出了宫门,径直向马走去,对自己此次来访深感后悔……主仆骑马上路,两仆人都不晓得老人心中怒潮翻滚,更不知道老人面对群党各怀私心、相互争斗的局面,忧国忧民的沉重心情。
老人回到公馆,日已悬中天,见加法尔正等着他。加法尔问情况如何,老人将部分消息告诉了他,并对他说了拉希德不能把阿丽娅许配给他的理由,同时尽力为拉希德辩护,以免激起加法尔发怒……但没把要求出任埃及总督、担当王储的事情告诉他。老人说:“很抱歉,我没有完成任务,而拉希德比我还要难过。没有什么办法,你还是理智点儿,忍耐一下吧!我们将另择时间谈这件事。拉希德对你的印象颇好……”
伊斯梅尔老人把事情说得那样轻松,是瞒不过加法尔的。但是,加法尔随声附和说:“我听您的……您晓得为什么将阿丽娅许配给易卜拉欣吗?”
“不晓得啊……”老人说,“不过,宰相与哈里发素有交情,阿卜杜·迈里克与宰相关系不错,他又是阿丽娅的堂兄,与之正好般配,故求宰相到哈里发那里求婚,哈里发便立即应允了。”
“如果事情是这样的,那就好办了。让我跟您讲讲原因,足以使您相信我对您说过的,这些被护民是何等瞧不起哈里发及其亲眷。我派到贾法尔·巴尔马克那里的一个探子,今天早晨告诉我,这位宰相与其朋友们对坐聊天时,身穿绫罗绸缎,洒着香水……他的朋友们也照此行事。他命令侍卫官只让阿卜杜·迈里克·伊本·白哈朗·葛尔马奈进去,其余的人一律在外等候……侍卫官只听到‘阿卜杜·迈里克’,没听清‘伊本·白哈朗’。我的堂兄阿卜杜·迈里克·伊本·萨里哈早就盼望有机会跟宰相谈谈自己的要求。我的这位堂兄听说宰相那里有个聚会,届时便赶到了相府。侍卫官看到他,立即报告贾法尔,说阿卜杜·迈里克就在门外。宰相一听,以为那无疑就是他叫的那个‘阿卜杜·迈里克·伊本·白哈朗’,当即令之进来。我这位堂兄身穿黑长袍,头戴烟囱帽,走进厅堂一看,却见人们都穿着酒宴礼服。贾法尔宰相看见进来的是他,登时板起面孔。您知道,阿卜杜·迈里克素不饮酒。可是,他看到那番景象,脱下衣帽,要求换上礼服,并且进门去向大家问安,说道:‘请你们跟我一道欢乐吧!让我像你们一样行事吧!’仆人取来礼服,给他穿上;端来饭菜,他没客气;送来一磅酒,他一饮而尽。然后,他对贾法尔说:‘凭真主起誓,以前我从未喝过酒。’贾法尔给他添了酒,并拿来香水让他洒身。他与大家对坐畅饮,在宰相面前完全没有任何羞涩感了。他想离去,贾法尔对他说:‘你需要什么,你就说。我会论功行赏。’他说:‘哈里发对我怀恨在心,请你设法消除他心中的仇恨,为我美言几句吧!’贾法尔说:‘哈里发已经对你有好感,原来的成见业已消失。’他说:‘借给我四千第纳尔吧!’贾法尔说:‘拿去就是了,何必说借!但是,最好让哈里发给你,可使你显得更体面,同时也证明哈里发对你颇有好感。’他说:‘我的儿子易卜拉欣希望与哈里发攀亲,借以提高一下他的身份。’贾法尔说:‘哈里发已决定将女儿阿丽娅许配给他。’阿卜杜·迈里克说:‘更要紧的是该给他一官半职。’贾法尔说:‘哈里发已经任命他为埃及总督。’
“你瞧瞧这份勇气,多么大的勇气啊!除了拉希德之外,谁还能和他相比呢?!贾法尔这样作,仅仅是为了奖励那个人喝酒,而我们却责备我的堂兄艾敏年幼喝酒,还把他看作放荡的人,并说这种放荡行为危害王权。虽然如此,拉希德还是从了贾法尔,完全没顾及由于国王懦弱而可能产生的后果。”
伊斯梅尔老人听加法尔这样一说,差点儿大发脾气。但是,他想表示出不大关心此事的样子,简单地回答说:“探子这样告诉你,话中不乏夸张成分……虽然如此,事情并不严重。我们之间的谈话,一定不能外传。你要耐心等一等,看看情况究竟如何。”
加法尔没有作声,只是出于对老人的敬重,并非完全同意他的看法。伊斯梅尔说:“你回巴士拉去吧!过两天,我就回去。”
“遵命!”加法尔告别老人,装作准备启程了,但伊斯梅尔仍然有些放心不下。加法尔躲藏了一天,然后来到法德勒·伊本·莱比阿家中……当时,法德勒仍然在考虑采用什么方式,把那个阿里派分子逃跑的消息告诉拉希德。艾敏已经回来,且把母亲与他谈到有关阿里派分子的消息以及母亲对巴尔马克家族的看法告诉了法德勒。其实,法德勒对那些情况并不是不知道。法德勒见加法尔来了,表示热烈欢迎,加法尔便把阿卜杜·迈里克·伊本·萨里阿及婚配阿丽娅之事告诉了法德勒,认为那是哈里发懦弱和巴尔马克家族专断的最好证明,鼓动法德勒将阿里派分子逃跑之事告诉拉希德。
法德勒说:“我已经作好了准备……”
“你选定谁担当此任呢?”加法尔问。
“只有艾布·阿塔希亚可用,他与哈里发素有交往,你可用钱收买他。”
加法尔仿佛想起一件已经忘却了的事:“他打探那两个孩子的踪迹,回来了吗?”
“回来了,且抓住了那两个孩子,将他俩关在一个安全地方,以便应急。”
加法尔容光焕发,欣喜地说:“巴尔马克定死无疑……你马上设法把消息告诉拉希德!我要离开巴格达,因为我叔爷伊斯梅尔再三催促我离去。我相信你能够完成任务……”
“放心吧!”
加法尔告别法德勒,自信已经成功利用法德勒为自己出力,而法德勒则认为也可让加法尔为自己效劳,而巴尔马克家族一旦倒台,宰相大权就会落在他的手中……加法尔心中在想什么,法德勒一清二楚,知道他在为自己的利益而努力,想夺回哈里发权位。因此,法德勒认为在帮助加法尔夺哈里发权位的同时,自己也可以夺回宰相宝椅……至于侍奉拉希德,还是效力他人,那倒无关紧要。虽然目的、手段、途径千差万别,然而目标是一致的,那就是千方百计打倒巴尔马克家族。真主有意成事,办法总会有的。
幸福的国王陛下,我们暂且不谈法德勒,让我们回头看看拉希德的情况吧!
伊斯梅尔老人虽然在拉希德那里享有崇高地位和威严,但那样退出厅堂,使拉希德深感不安。厅内只留下拉希德一个人,他回想他俩之间的谈话及自己对老人说了些什么,但认为自己也只有那样说。拉希德在厅堂里踱来踱去,怒气消了,代之而来的是忧思满怀。他想到与宰相相处的情况,想到宰相的话在自己心目中的权威,惊叹宰相已经胜过自己的堂兄弟。片刻过后,他恢复了理智,认为自己无可奈何,由于种种原因,不得不那样行事。因为宰相掌管着国家,料理国事得当,大大减轻了哈里发的负担。此外,拉希德与贾法尔之间关系亲密,加之贾法尔的父亲叶海亚曾为他登上哈里发宝座作过贡献,功德难以忘怀。他又想到伊斯梅尔素来倾向阿里什叶派,且因此遭到许多人攻击,但他认为原因在于人们嫉妒老人。
拉希德边踱步边思考,无意中一回头,看到放在御座上的权杖,便走过去,想把它拿起来,不料抬眼之际,看到靠枕后面有一张卡片。他俯身拾起卡片,见上面写着几行诗,就是前面提到的,他妻子读给他儿子艾敏的那几行诗。诗的末尾几行是:
我们内心恐惧难表,
担忧君去,由他称霸王。
奴才与主人共享乐,
不仅放肆,亦格外猖狂。
看到这几行诗,拉希德怒火难抑。他又读了一遍,因为心情极不平静,没有深思将卡片放在那里的原因。他想起贾法尔·巴尔马克……此人不仅家财万贯,专横跋扈,且与长公主结成了眷属,随意任命某人为某地总督,任意贪占钱财,无所畏惧,不怕有人检举、告发……拉希德自言自语说:“喂,哈伦呀,你该是从沉睡中苏醒过来的时候了!你应该注意一下这个被护民的种种行径作为了!可以肯定,他的手不久将伸得更长!求真主襄助吧!”
他手持权杖一挑,像是进攻敌人的样子,同时吟道:
我们的箭厉害无双,
射向敌人,敌人定会灭亡。
敌人懦弱酷似虫蚁,
及时灭之,莫等它生翅膀。
吟罢诗句,拉希德后退几步,环视四周的豪华摆设,想像着自己离世之后,那一切将要落到贾法尔的手里……他素知儿子艾敏懦弱,同时也知道麦蒙坚强。而麦蒙也是他的儿子,只是心向波斯人,因为他是在贾法尔教育培养下长大的,自幼热爱什叶派。假若一旦麦蒙掌权,且贾法尔还活着的话,那么,阿巴斯人将会失去哈里发权位。拉希德后悔不该当初将麦蒙交给贾法尔,忽略了一件重大事情:即国家能否留在阿巴斯人手中的问题。他想起贾法尔怎样鼓动他号召人们向麦蒙宣誓效忠的情景——当时,他没有拒绝贾法尔的要求,反而依从了他。拉希德终于猜透了贾法尔的用意:贾法尔原来打算在艾敏失去大权之后,将哈里发权位转入什叶派人士手中。
拉希德后悔不已,咬牙切齿地摇晃着脑袋吟道:
我的意见本已清楚,
但我突然改变了主张。
事情真是千奇百怪,
挤出的奶怎回返乳房?
怕已定局的事又变,
似刚搓好的绳子松放。
拉希德头脑清醒过来,认真思考现实情况,只觉得打内心怕贾法尔·巴尔马克……因为他知道国家要员中,有大批人支持贾法尔,而且贾法尔用重礼贿赂、俘虏了众多哈什姆族人……。
拉希德背着手在大厅里踱来踱去,心中有说不出的忧虑。片刻之后,他在幔帐前站了下来,看见帐上绣着这样几行诗:
盘根错节事情莫管!
免得自己处境尴尬。
人不可找理由自我宽容,
那样往往不为人所接纳。
读完诗,他冷静思考片刻,然后望了望手中的诗卡,自语道:“也许这首诗是嫉妒贾法尔的人写的,因为嫉妒者为数众多。无论如何,我要忍耐,等待时机……”
讲到这里,眼见东方透出了黎明的曙光,莎赫札德戛然止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