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八夜
一千零一夜
夜幕降临,莎赫札德接着讲故事:
幸福的国王陛下,伊斯梅尔顿感气氛紧张,后悔自己此时此刻来访,担心此事传到哈里发的耳中,落得个泄密罪名,于是改变话题,终于找到机会,告辞而去了。
伊斯梅尔走后,贾法尔神志清醒过来,认为自己犯了个大错误,不该攻击哈什姆人。一时没有细想,伊斯梅尔就是其中的一员。贾法尔猜想伊斯梅尔也许会把听到的告诉哈里发……那样,调和的余地就不复存在,因此带着阿芭萨和两个孩子逃走的决心更加强烈。他拍了拍巴掌,贴身奴仆哈姆丹应声而至……他极信任哈姆丹,向之吐露了自己的打算,然后说:“我们明天启程,到奈赫鲁宛的大营里去。你马上去找阿蒂白,让她派人接她的女主人到我这里来……明白了吗?”
“明白了,主公阁下!”
哈姆丹说罢,转身出了房门,执行任务去了……
阿芭萨自从最近一次见到贾法尔,听到他要带她去呼罗珊的消息之后,左思右想,疑虑重重,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愿望能够实现。因为她宁愿与丈夫、孩子平平安安生活在茅屋里,也不愿提心吊胆地住在受人监视的豪华宫殿中……尤其是艾布·阿塔希亚了解到她的秘密,亲眼看到她的两个孩子及种种事情发生之后。
打那之后,阿芭萨终日心神不安,恐怕消息传到她哥哥耳里,每当她看到两个人交头接耳,总以为二人在议论她;每看到一队骑士路经她的宫墙附近,便以为抓她的人来了。唯一能使她得到宽慰的,就是跟侍女阿蒂白见见面,向之倾吐一下心中的疑惧,而阿蒂白则总是耐心安慰公主一番。直到那一天,阿芭萨得知哈里发任命贾法尔为呼罗珊总督,看到人们走出街巷欢呼庆祝,她这才高兴得要飞起来。她估计贾法尔很快就会派人来接她。可是,几个时辰过去,知道贾法尔手下人都到奈赫鲁宛去了,唯独不见差使到来,她疑心贾法尔可能把她忘记了……甚至怀疑贾法尔的诚意——情人多疑,此乃人间常情——她很想把自己的疑虑向侍女倾吐。几天以来,阿蒂白一直陪着女主人坐在阳台上,等待着贾法尔派的人来。
这天,哈姆丹突然到来了,身着阿芭萨宫中一宫仆的衣服……阿芭萨一看到哈姆丹,立即派阿蒂白出迎,并接捎来的书信。哈姆丹见到阿蒂白,向她说明了自己的来意,要她转告女主人,作好启程准备,务必轻装上路……要求女主人化装,换上宫女服饰,等待使者前来……
阿蒂白回宫禀报,阿芭萨高兴得喜泪纵横,随令宫仆唤哈姆丹进来,以便亲耳听他报告喜讯。哈姆丹走进房间,恭恭敬敬地站在那里。阿芭萨说:“你离开主公时,他的情况怎样?”
“主公很好,向您问安……”哈姆丹说。
“你认为我们何时能离开这里?”
“可能在明天早晨……”
阿芭萨回头望了阿蒂白一眼,侍女明白她在问两个孩子哈桑、侯赛因的情况……侍女说:“两位公子由两个奴仆照管,安然无恙,只管放心。等我们离开巴格达,再派人去希贾兹或他俩所在的其他地方,把他俩接来。”
阿芭萨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然而脸上的喜悦神色显而易见。她把哈姆丹打发走之后,回到自己房间去了。阿蒂白开始了启程的准备工作。
红日已经西沉。阿芭萨独坐在房中,不知不觉愁思缠心,因为她想到自己就要逃出自己的宫殿,远离自己的哥哥,丢掉这已经习惯多年的享乐条件,撇下厅堂楼阁、花园丛林、家具摆设、男仆女婢及宫中的一切一切……是的,她决心已下:宁肯与心上人合住寒舍茅屋,也不愿独自高居华宫宝殿。可是,人是习惯的奴隶,一旦习惯了某一事物,总感到与之难解难分,更何况是阿芭萨呢?因为她自小在那座宫殿中长大,常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罕得出门一次半回。不过,当她想像到自己的理想就要实现,不久便可见到心上人及自己的两个孩子,她的心情又平静坦然下来。时隔不久,她的思路又被一种恐惧心理打断。她想:一旦哥哥得知她这样逃离的消息,定会发兵追赶提拿她。这次愁思几乎将她的决心动摇,幸好她克制住了自己的情感,方才稳定下坚决脱逃的意志……
正沉思之时,忽然想起善于为她保密的一个奴仆,因其忠诚可信,被女主人任命为宫仆头领,名叫艾尔加旺。阿芭萨每逢心神不安时,总想把心事吐露给这个老奴,因此打算逃离时带上他。她呼唤阿蒂白,但见阿蒂白急速赶来,身上满是尘土,一看便知她正忙于准备行装。阿芭萨问:“艾尔加旺在哪儿?”
“他就在宫中……我叫他来?”女仆答。
“把他叫来……我想带他一道走。”
阿蒂白出门不久,带着艾尔加旺来了。艾尔加旺本是北非的柏柏尔人,肤色偏黑,从小生活在曼苏尔宫中,与曼苏尔有亲缘关系,因曼苏尔的母亲是柏柏尔人。他天生两条长腿,故身材也显得格外高大。他当时已有五十岁,只是因为被阉割了,故面部毛须甚少,显得很年轻。正因为这一点,单看那些太监们的面容,是无法判定他们的年龄的。阿芭萨公主自小由艾尔加旺照管,故与他相处已经习惯,十分相信这位老奴;而艾尔加旺对公主也忠心耿耿,竭诚服侍。老奴来到公主面前,见公主眼噙热泪,随之也哭了起来,并操着异乡语调的阿拉伯语,问道:“公主有何吩咐?”
“我们要远行,我想让你和我们一道走。”
“我是您的奴仆,仆自当服从主意……”
“你晓得要去哪里吗?”
“随您走嘛……哪怕去死!”
“艾尔加旺,你真是好样的!快去跟阿蒂白一道准备行装吧!她会把一切告诉你的。”
“遵命!”说罢,艾尔加旺与阿蒂白一道出了房门,阿蒂白把情况讲给他听,之后便开始忙乎起来。
幸福的国王陛下,暂且让他们忙自己的去……我们回头来看哈里发的情况吧!
尽管哈里发十分信任伊斯梅尔,但并没有将心底里的秘密全部倒给老人,也没有把自己的全部想法说出来。其实,贾法尔放走那个阿里派分子,令拉希德深深怀恨在心。拉希德任命贾法尔为呼罗珊总督,并送给他一名美貌男仆,目的在于让其侦探贾法尔的情况,及时将情况报告哈里发。
伊斯梅尔访问贾法尔时,那个仆人一直在场。听到二人之间的全部对话,立刻给哈里发作了书面汇报。
拉希德收到奴仆的报告,确信贾法尔居心不良,当即离开座位,站了起来,觉得事情难办,一种恐惧感油然而生……他认为时间紧促,不容深思熟虑。在他看来,贾法尔一旦离开巴格达,到了呼罗珊,那里的百姓就会支持贾法尔,恰好为其反叛提供了方便条件。想到这里,拉希德的心怦怦跳,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在房间里踱来踱去,仿佛患了疯癫症,感到迫切需要找个人来商量商量。可是,他知道伊斯梅尔与贾法尔之间的谈话之后,觉得再也不宜找伊斯梅尔商量了,虽然并不怀疑他的忠诚。他一心想找位支持他的人商量一番,不希望找像伊斯梅尔那样反对他按自己意愿行事的人。
拉希德在犹豫不决中度过了一个时辰,痛感心中怒火难抑。他想一反当时风俗,破例找王后祖贝黛商量一下。拉希德爱恋、敬重祖贝黛,乐意同她商量事情,也知道她与贾法尔之间素有旧仇。想到这里,拉希德心中宽舒多了。
时近黄昏,拉希德唤来迈斯鲁尔,令之鞴马一匹,以供他悄悄前往祖贝黛的“静宫”,并决定只带迈斯鲁尔同行。
拉希德蒙起面,骑上马,由迈斯鲁尔牵着马,来到“静宫”门前。卫兵们认不出哈里发,但认识迈斯鲁尔,立即打开宫门。进了花园,拉希德离鞍下马,令迈斯鲁尔先行,告诉祖贝黛。祖贝黛知道哈里发此时到来必有要事,立刻到几天前迎接儿子的厅堂迎接丈夫。那厅堂里烛光通明,显得格外辉煌壮丽。祖贝黛衣着华贵,周身散发着芳香,脖子上挂着宝石项链,头巾上别着嵌有宝石的金银簪,胸前佩带着各种造型优美的装饰物,就连靴子上也缀着珠宝……她上前殷勤地迎接哈里发。尽管拉希德怒气极盛,然而看到祖贝黛,禁不住微微笑了起来。拉希德坐下,拉住祖贝黛的手,边望着她的各种首饰,边让她在自己的身旁坐下。祖贝黛的首饰在烛光下显得更加耀眼夺目。她透过丈夫面孔上那层薄薄的笑貌,看出怒容仍存,但她装作不知,欢迎说:“欢迎哈里发……哈里发的到来使我感到荣幸。您需要吃点或喝点什么吗?”
“亲爱的堂妹,我不是为吃而来的。”
祖贝黛神采飞扬,留心地打量着丈夫说:“真主保佑,您来定有什么喜事相告……”
拉希德伸手从口袋里掏出探仆写来的信,一声不响地递到祖贝黛手中,祖贝黛接过信看时,拉希德注意着她的表情。祖贝黛看完信,笑着将信还给拉希德。拉希德说:“你还笑呢,好像你没看过信……”
“不,我看过了。”
“我猜你不晓得信的内容,除非你能说出这个波斯佬犯了什么过错。”
祖贝黛一听,认为拉希德已经知道阿芭萨的事,但故作不知,问道:“他犯了什么过错?”
“他把我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抓到的阿里派分子给放走了!我们刚刚得知把那个阿里派分子关押起来,这个波斯佬就赶到了,自作主张,放虎归山了。从这封信中,你能够看得出,这个奴才昂首扬眉,竟然威胁起我们来了……假若他一旦到了呼罗珊,谁能保证他不反叛我们,把呼罗珊从我们的手中夺去呢?你给我出个主意吧!此事只有同你商量,才能想出好办法。”
祖贝黛一笑,笑中显然夹带着讥笑与蔑视的意思——除了她,谁也不敢在哈里发面前如此放肆。因为拉希德爱她,尊重她的意见,与之有血缘关系,加上爱情将二人的命运相连,尤其是维护权势与地位的需要,使这对夫妻更加亲密无间。祖贝黛常劝拉希德不要过分迁就贾法尔及其家族,而拉希德每每不听她的,反倒认为她想借机向巴尔马克家族报仇。如今拉希德来诉起用贾法尔恶果之苦,祖贝黛心中暗暗得意,以胜利者的姿态望着丈夫,说道:“喂,信士们的长官,您与巴尔马克家族之间的关系,就像一条醉汉沉没在酒海之中。您如能从酒醉中醒来,挣脱被淹没状态,我会把更严重的事告诉您;您如若仍处在原来状态下……我也就只好抛开您了。”
祖贝黛的语气给拉希德以强烈刺激……假若眼前的她不是他的妻子,他会拔剑而起,立即将之斩杀。拉希德说:“情况既然如此……你说还有什么比这更严重的事呢?”
“我想对您谈的,正是您的宰相瞒着您的那件事……那比您已经知道的要丑陋百倍。”
拉希德生气了:“你这个该死的婆娘……什么事?说呀!”
祖贝黛背过脸去,说:“这样的事,真不应该由我对您讲……您还是把仆人艾尔加旺叫来,让他跟您细说吧!”
拉希德险些发火,急速站起来,大声问:“艾尔加旺?我妹妹的那个老仆?”
“是的……正是阿芭萨那个仆人。”
“他在哪儿?喊他来!”
祖贝黛拍了拍巴掌,站在门上的雇丁应声赶来。她吩咐道:“快到阿芭萨宫中,立刻把艾尔加旺叫来!”
卫兵从命外出。拉希德等在那里,忐忑不安,如坐针毡。祖贝黛安坐在哈里发旁边。夫妻俩面面相觑,谁也不说什么……
讲到这里,眼见东方透出了黎明的曙光,莎赫札德戛然止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