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四夜

一千零一夜

夜幕降临,莎赫札德接着讲故事:

幸福的国王陛下,侯赛因在帐外听得一清二楚,急忙纠正错误,说:“请哈里发宽谅!我虽没喝酒,人却已醉得说胡话了……开个玩笑嘛!自己最了解自己。我猜想,我的话是不会超过易卜拉欣的话的!”

易卜拉欣笑了,然后说:“喂,侯赛因,你就放心吧!我已经把我的嘴封住了……”

“喂,格兰法尔,唱一段,让我们听听呀!”

拉希德话音未消,格兰法尔便自弹自唱起来。拉希德竭力赞扬她的音色,致使女伴们嫉而妒之,其中包括平日颇得哈里发青睐的歌女……拉希德听到帐后一阵窃窃私语,继之笑声一片,问道:“她们在笑什么?”

司幔帐的女仆说:“歌女齐娅说:‘哈里发喜欢格兰法尔,而她就会唱您所喜欢的一二首歌;假若令一诗人即兴赋诗两首让她唱,真实情况就清楚了。’”

“你说得好,说得妙……喂,艾布·阿塔希亚,即席吟上一两首吧!”

“遵命!”艾布·阿塔希亚回答,“假若我吟的是旧作,主公恕我无罪吗?”

在座者一听,觉得问的奇怪,尤其是拉希德更感迷惑不解……但是,拉希德认为诗人在开玩笑,或许怕宫仆们说些什么,于是答道:“恕你无罪!”

“主公能宽限我一点时间吗?因为我许久没有做过诗……”

听他提出这个条件,拉希德愈加感到奇怪,但仍然以为他在逗笑,便顺口答道:“给你一点时间!”

“容许我单独见见主公的面吗?”

拉希德觉得厌烦,但还是忍耐住了,说:“也答应你……”

“主公,切莫怪罪我的勇气!有道是……”

诗人吟道:

奴才与主人共享乐,

不仅放肆,亦格外猖狂。

众人听后,都以为诗人指的是自己的勇气,因为别人都不曾在哈里发面前提出那些条件,而拉希德听了那句话,则想到一个时辰之前,自己曾在那张卡片上看到同一诗句,顿感心神不安,尤其听诗人提出单独见面的条件,知道定有什么话要说。拉希德表情突变,完全忘记了自己正在欢乐的酒宴上,一心急于知道那张卡片的秘密,当即站起身来。众人们随后站起,谁也不晓得哈里发有什么心事,因为他们对那首诗一无所知。拉希德拍了拍巴掌,迈斯鲁尔应声而至。拉希德吩咐他将诗人们与宫仆打发走,只把艾布·阿塔希亚叫来。易卜拉欣·穆苏里自觉该走,遂告辞出了厅门,其余人相继离去。

嘈杂声消失,大厅里一片寂静。迈斯鲁尔揪着艾布·阿塔希亚的脖子走来,因为他认为这个诗人是破坏欢宴的唯一因素,哈里发定将下令割下此人的首级。

艾布·阿塔希亚之所以最敢冒此险,目的在于得到法德勒·伊本·莱比阿的那一大笔钱!虽然他胆怯、懦弱,但被贪欲所征服,致使他敢冒大险。看过那首诗之后,策划了这个阴谋。那首诗是他给乌姆、加法尔写的。他知道乌姆、加法尔一大早就把那首诗送进来了,就放在贵宾院的哈里发的御座上,而且拉希德已经读过。他吟出诗中的字句,估计拉希德会要他再多背几句。如果情况果真如同所料,就把放走阿里派分子的消息告诉哈里发。可是,他看到酒宴上的欢乐气氛突然消失,继之大厅被一片寂静笼罩,这才感到自己所面临的危险是何等严重,不禁心惊肉跳,担心生命难保。尤其是迈斯鲁尔扭住他的脖子,将他拉到哈里发面前之后。

艾布·阿塔希亚被扭送到哈里发面前,头巾歪歪斜斜,胡子乱蓬蓬的,两手颤抖不止,双膝不住相撞,再也站立不起来了。他一看见拉希德,一下扑到拉希德脚前,边哭边吻拉希德的双脚。见此情景,迈斯鲁尔认定艾布·阿塔希亚有罪,相信哈里发会马上下令杀掉他,于是手握剑柄站在那里,双眼注视着拉希德的双唇……

拉希德本已恕诗人无罪,又看到艾布·阿塔希亚惊恐、屈辱、狼狈到如此地步,禁不住由衷同情之。拉希德说:“喂,艾布·阿塔希亚,你怕什么……你是我们的诗人,而我们是敬重诗人的……站起来吧,不要害怕!”

听拉希德这样一说,艾布·阿塔希亚站起来了,然而目光一直盯着地面,双膝和双手仍在哆嗦,吓得不敢吱声。听拉希德命令迈斯鲁尔出去,他才瞟了迈斯鲁尔一眼……知道迈斯鲁尔确实出去了,这才抬起眼,谦恭地望着哈里发拉希德……

拉希德靠在椅子上,示意艾布·阿塔希亚坐下……艾布·阿塔希亚跪坐在地毯上,而眼里仍然噙着泪水。拉希德说:“艾布·阿塔希亚,不要害怕!你平安无事。”

诗人声音哽咽地问:“哈里发,我真的平安无事?”

“只要说实话,就平安。”

“您和您的宰相都会宽恕我?!”

“别多问啦……只要哈里发相信你,别的一概没有什么可怕的!”

艾布·阿塔希亚松了一口气,然后说:“主公将知道,我冒此等大险,完全为了效忠于您。”

拉希德等得有些不耐烦:“告诉我,你从哪里知道这首诗的?谁让你看的?”

“谁也没让我看……”

“你怎么晓得?莫非是你写的?”

“正是!”

“你为什么要写这首诗?”

“有那么一件事情,迫使我写这首诗。我知道,您的手下人当中,谁也不敢把这件事告诉您,所以我采取了这个计策,但愿不因之而使我和我的亲属受害。”

“不碍事的……是件什么事?与我们的宰相有何关系?”

“此事仅与宰相有关,我马上讲给您听。假如真有此事,我会安然无恙;如若不然,我的首级难保……”

“讲吧,不要害怕!”

艾布·阿塔希亚把贾法尔·巴尔马克放走那个阿里派分子的事,从头到尾讲给哈里发听……诗人的声音颤抖,时断时续;哈里发聚精会神,侧耳倾听……诗人话音刚落,哈里发便问:“你相信真有此事?”

“假若我不相信确有此事,岂敢冒生命危险!”

拉希德想到自己同贾法尔之间的关系及其在自己心目中的地位,认定诗人有意从中挑拨离间……决定予以搪塞。于是牵强地一笑,说道:“毫无疑问,你来举报此事,完全出于对国家利益的关心!因此,你理当得到感谢与嘉奖……不过,你为此事过分劳神了,因为我们的宰相是根据指示放掉那个阿里派分子的,而且确知放走他无碍大局。”

诗人一听,顿觉茫然失措,羞怯不已。但是,他对自己的生命安全已感放心,法德勒许给他的那笔钱也已握在手中……不过他想,此等中伤言辞一旦传到贾法尔那里,情况可就不妙了。诗人说:“赞美真主,原来这是按哈里发的意见办的……宰相的生命安全已有保证。可是,一旦宰相得知传这个消息的人是我,将我视作敌人,我的性命只怕难得保全……”

拉希德打断他的话:“你不要害怕……我不会告诉他……你只管放心!”

说罢,拉希德站起身来。艾布·阿塔希亚心神稍安,跟着站了起来。拉希德心中厌恶诗人,真想抽他几耳光,但竭力抑制着自己的愤怒,目的在于不让贾法尔的敌人知道自己的真实想法。拉希德知道,艾布·阿塔希亚来见他并非自愿,而是法德勒派他来的……不过,听他说说,倒也无妨。拉希德拍了拍巴掌,迈斯鲁尔应声而至。拉希德说:“带艾布·阿塔希亚去,吩咐我们的司库给他一千第纳尔,送他回家……”

“遵命!”迈斯鲁尔领着诗人出了厅门。

厅内只剩下拉希德自己,禁不住愁绪再次涌上心头,想起那天早晨他与伊斯梅尔老人之间的谈话,想起自己仅仅为了维护贾法尔的权益,竟然不顾亲戚关系与情面,回绝了老人的要求……他还想,贾法尔怎敢自作主张,将委托他代管的俘虏放走呢?这时候,他才相信人们对宰相的控告了;原来贾法尔果真心向阿里派,宁要他们当政,而不喜欢阿巴斯人掌权。想到这里,拉希德怒火中烧,忘记了自己的处境,开始在厅内踱来踱去,自言自语说:“难道我在梦中?贾法尔犯下了此等大罪,我却还爱护他,敬重他,把国家大权全交给他,让他信手处理国务,莫非我听到的这些话全都是嫉妒者们的中伤、诽谤之言?不可能……不会的……既然贾法尔知道我憎恶阿里派分子们,那么,怎能想像他敢公然背弃我,把我交给他的俘虏放掉呢?他那样干,难道说不怕掉脑袋?这不可能,除非他的神志出了毛病……因为他知道,一旦哈伦·拉希德发怒,那将意味着什么……”

讲到这里,眼见东方透出了黎明的曙光,莎赫札德戛然止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