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一夜

一千零一夜

夜幕降临,莎赫札德接着讲故事:

幸福的国王陛下,阿芭萨拉住贾法尔的袍角,让他坐下来,对他说:“有不计其数的嫉妒虫们,正在那里等待你犯某种过错,以便找到借口整治你……因此,我担心你一旦行事过分激烈,必定会陷于巨大的危险之中。”

贾法尔双唇及两眼含着怒气,微微一笑,说:“别以为我在开玩笑,我已做好一切准备,以便应付任何可能出现的变故……你所指的那些哈什姆人及国家要员,谁也不会同拉希德站在一边,因为我已塞饱了他们的私囊,给他们办过无数件好事。我的那些慷慨行动都不是儿戏,也不是无的放矢,而是预先付出的某种代价,期望他们在我遇到类似难题或更大的困难时帮助我。至于军队,那些波斯将领们都恨你的哥哥,因为你哥哥驱赶阿里派人士行动过火,手段残暴。在呼罗珊,有数千名听从我命令的勇士。自打你的祖父艾布·加法尔·曼苏尔杀死他的将军——阿巴斯王朝的开国元勋之一艾布·穆斯里姆·呼罗珊尼之后,他们无不憎恨阿巴斯人……亲爱的,恕我直言,除了你之外,我还没有对任何人讲过。但愿你听到你祖父和你哥哥的事情,不要生气……我之所以如此明说,因为我看到你太害怕了……”

阿芭萨听了贾法尔的计划,惊叹他的勇气,随即低下头去,没有答话。贾法尔说:“你听了一点消息,好像害怕得很。假若你不赞成我同你哥哥——哈里发作斗争,那就请直说吧!”

阿芭萨抬眼望着贾法尔,二目中浮现出忧虑和深思的神色,说道:“你如此直言不讳,不妨我就把心里话照实讲给你听。你要知道,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你,谁都与我无关,你的敌人,也就是我的敌人,不管敌人是谁……但是,我认为你想干的那件事是可以避免的,完全能够想另外一种办法,把事情办得更稳妥一些……亲爱的,你要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我只希望生活在你的身边,让我们的两个孩子跟着我们,因为那是我们心心相印的果实啊……”

说到这里,为了避免哭泣,阿芭萨咽了口唾沫,又接着说:“不管相聚在宫殿,还是生活在茅屋,那是无关紧要的……身居宫殿,担惊受怕的生活,我感到厌恶……请你赶快设法,使我们弃离这个城市,逃到一个安稳的地方去吧!让我们远离王宫宝座,抛开权势,甩掉那些充满灾难的权位吧!一个人,无论多么高寿,或者权力多么大,其最后所得到的,不过是一把埋埋体的黄沙……”

话未说完,她用手帕捂住眼,哭了起来。

贾法尔听完她这番话,又见他哭成那个样子,差点儿和她一道落泪。他克制着自己的情感,然而他听到阿芭萨提及两个孩子,不免激动难抑,随后摘掉烟囱帽,低下头去……片刻后,他抓着自己的胡子,仔细考虑自己匆忙显露敌对情绪的做法,头脑渐渐清醒过来,认为阿芭萨的思路更稳妥一些,于是移开她的手,说:“亲爱的,别哭啦!照你说的办……你说得对,必须从容、慎重行事……我这就出个主意,想必你定会赞同。”

阿芭萨含着眼泪,微微一笑。因为哭,她的双眼乏神,睫毛偏倒,只是用征询的目光望着贾法尔,似乎有话要问,但未说出口。贾法尔微笑着说:“你何必这样怕消息传到你哥哥的耳朵里呢?在国家要员当中,不论是法德勒,还是其他人,谁也不敢在他面前提及或暗示你所害怕的那件事。我最了解情况……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我们没有什么危险。在此期间,我们可以想方设法离开巴格达,躲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去……”

阿芭萨伸长脖子,问:“想个什么办法呢?”

“我对你说过,呼罗珊在我的手中,那里的人都听我的。假若我到了那里,不管是你哥哥,还是别人,都对我奈何不得……此外,还有阿里什叶派,他们都会跟着我战斗到生命的最后一刻……难道不是这样吗?”

“是的……”

“我早就想离开内阁,改任呼罗珊总督,而且你哥哥也答应过我……倘若我想明天得到这一职位,你哥哥会立即同意的。”

“你说的当真?我担心他的许诺是假的,不能相信他这样的单方面许诺。”

“他答应过我,而且强调过决不反悔……那些嫉妒、中伤我的人们将会帮助我,以便把我赶出宫廷,由他们独享权势。我只要说一句话,便可实现这一愿望。”

阿芭萨脸上绽现出了笑容。她说:“凭真主起誓,我看这是再好不过的了,你何不赶快实现这一愿望呢?你一旦到了呼罗珊,我将从速赶到,带上我们的两个孩子,一道共享天伦之乐,该有多好啊!我想,因为拉希德恋财,所以我们到了那里,他将不会找我们的麻烦。”

“你只管放心就是了,此事需要长久忍耐!”

“我已觉得不那么担心了。正如你所说的,我相信谁也不敢在我哥哥面前提及那两个孩子的事,因为他们知道他的脾气……我相信,谁打探这个秘密,谁就面临被杀的危险。”

“照这样说,你认为我的看法是正确的啦?”

“是的,这个意见多好哇!在众证婚人面前,你成为我的丈夫,让我们的两个孩子永远和我们在一起……这个愿望能化为现实吗?假若嫉妒者们诚心与你为敌,我哥哥又站在他们一边,情况将会怎样呢?”

说着,阿芭萨咬得牙咯咯作响。

贾法尔边站起来,边说:“亲爱的,我多么希望留在这里,与你永不分离呀!可是,我却得立即走,因为我是偷偷来的……我们已决心隐瞒此事,所以我得很快离去,以免他们造谣陷害我。”

阿芭萨拉住贾法尔的手,让他坐下,说:“不……你不要走……我……”

她没说下去,咽了口唾沫。贾法尔说:“我看你又害怕起来了……你不要怕,我们很快就会见面的!”

“一定会见面的,因为我们没有犯任何罪。我们结婚是合法的,只是我哥哥想坚持自己的意见,不让我们得到真主赐予的合法权利。不是他让你我订婚的吗?”

贾法尔满不在乎地摇着头说:“是的……但是,他认为除了他,谁也没有权利享受那种天伦之乐。”

贾法尔站起来,阿芭萨随之站起……贾法尔拉住阿芭萨的手,与之告别,而他的心却不忍别离。他站了片刻,二人相互眷恋对视着,眼神之间交换着难以表达的情感……贾法尔用另一只手正了正烟囱帽,然后走去。阿芭萨陪着他走到门口……贾法尔穿上鞋子,用力握着阿芭萨的手,告别道:“你安心等在这里,我不久就会派来吉庆的使者。”

阿芭萨真不想放开他的手,说:“我的主人,你走吧!真主襄助你,默助你,万事顺心如意!”

贾法尔边朝后退,边朝阿芭萨投去责备的目光,说道:“别喊我主人,因为我是你的奴隶。按照他们的法规,你是我的主人。与哈里发胞妹相比,我又算得了什么呢?”

阿芭萨抽回自己的手,瞟了贾法尔一眼,用撒娇、责怪的语气说:“抛开他们的法规吧!按照真主的法规和公证人的习惯,你就是我的主人!”

贾法尔笑了,一把抓住阿芭萨的手,说:“我求真主襄助你,直至你我相会,永不分离……这几天,我最好不来看你,以便设法在一个安全的地方见面……”

“我真不愿意让你远离我……为了保证得以永久在一起,我不能不承受这暂时的分别。”

阿芭萨照平日习惯拍了拍巴掌,阿蒂白应声赶来……她对侍女说:“你在前面为老爷带路,领他出宫门不要让任何人发觉。”

侍女示意从命,带着贾法尔步入走廊,只见那里的蜡烛已熄灭。贾法尔跟着阿蒂白走出宫门,来到哈姆丹牵马等候的地方,骑上马,转回相府。

阿芭萨独自站在那里,直至听不见贾法尔的脚步声,方才又感到忧思满怀,很希望阿蒂白快些回来……阿蒂白回来之后,阿芭萨把自己与贾法尔之间的部分谈话告诉了她,并把贾法尔的想法讲给她听,阿蒂白同意贾法尔的意见……之后,阿芭萨上床睡觉去了。

法德勒带着手下人及艾布·阿塔希亚离开奴隶大院。

艾布·阿塔希亚对阿蒂白及其女主人满怀怨恨。在他看来,即使她并不是故意那样伤害他,但他自己的良心已经受到谴责,因为他企图通过泄露那项秘密而获得一笔钱财……也许他由衷同情那两个孩子,或者羞于陷害阿芭萨,或许害怕贾法尔、拉希德,说不定想过一段时间,等待有接近法德勒的机会,再向他透露那个秘密。可是,那种虐待终究是他泄露的理由。法德勒恰好在那里,亲眼看到了那种待遇,也正好为泄露秘密铺平了道路。法德勒早就了解发生了什么事,他及手下人骑上马,同时下令给艾布·阿塔希亚一匹马……艾布·阿塔希亚更想把发生的事情告诉法德勒,于是纵身骑上马背……法德勒一行骑马直奔艾敏宫,途中必经巴格达桥。他们走过奴隶大院街,左转穿行广场,见国家要员们陆续前往马球场,便绕过马棚,拐向通往巴格达桥的那条街。

日悬中天,桥上熙来攘往,彼拥此挤。那是一座浮桥,全部用船搭成,相互用绳索及铁链接连,上面架着木板,供人畜通过。法德勒知道桥上有秘密警卫在监视着过往行人们的行动。因为当时人们总是想尽办法互相侦察,所以法德勒及手下部分人一出奴隶大院便蒙上了嘴和鼻子。他们走过大桥,然后向左拐,路途上多半是靠着河岸走,一直行至艾敏宫。

那天早晨,法德勒一大早便赶到奴隶大院,想尽快完成那项任务,争取中午之前回到艾敏那里,也好不误吃早饭……艾敏希望那天就听到白女奴的歌声。法德勒为了接近艾敏,千方百计讨好他,想尽办法让他高兴,答应让他那天听到白女奴的唱歌。法德勒知道艾敏是王储,而艾敏也希望通过他来征服巴儿马克家族。艾敏憎恶波斯人……尤其憎恨巴儿马克家族,特别是宰相贾法尔。之所以如此,原因在于贾法尔帮助艾敏的同父异母兄弟麦蒙与他争夺王储地位,尽管麦蒙的母亲是一个女奴,而艾敏则是哈什姆女人——即有名的祖贝黛所生。

在管理国家大事或出谋划策、征收税务、讨好哈里发拉希德等项工作中,法德勒把国家大权交给贾法尔,任其自主行事。法德勒足智多谋,知艾敏憎恶波斯人,便倒向艾敏一边,用种种办法接近、讨好艾敏,就连不该他过问的事,他都不放过,例如像女奴的事,他都管。法德勒本无须亲自前往奴隶大院,但他还是带着人马去了,企图向艾敏表明他热爱王储,竭诚为王储效劳……因为选看奴隶,后又遇上艾布·阿塔希亚被抓之事,故耽误了一些时间。当来至艾敏宫前的时候,已经日挂中天。尽管如此,他还是决定进宫见艾敏之前,先了解一下艾布·阿塔希亚的秘密。

法德勒是个慢性人,遇事能够忍耐,从不因有约会而不安,亦不急于探听什么秘密,与急性子大不相同。

法德勒想尽快知道秘密,却没有急于打听,但他找到了一个帮助他达到目的的办法。当他看到王储宫时,指使手下人牵马各回各的地方,只留下他和艾卜·阿塔希亚。

法德勒和艾布·阿塔希亚离鞍下马后,拐到大路旁边,开始打问情况,一问一答。起初,法德勒觉得有些奇怪,不大相信艾布·阿塔希亚的话。艾布·阿塔希亚说完,法德勒认为他的话可信,但只是低着头,没说什么。片刻过后,法德勒抬起头来,望着艾布·阿塔希亚,故意说他编假话:“你编这种故事,可要小心呀!我不相信有这种事情,说不定你是被骗了,以为阿芭萨公主根本不会有这种事。你要当心,千万不要向任何人讲,免得自己吃苦头!”

艾布·阿塔希亚知道法德勒的用意,说道:“我无意嘲弄我们的公主,只是把亲眼所见之事讲讲罢了……若不是您救了我,我本不想对您讲的。虽然如此,我却不晓得我的两只眼睛是否欺骗了我自己;眼睛倒是常会欺骗明眼人,致使自己跌入连瞎子也不会跌进的坑中……”

说到这里,艾布·阿塔希亚耸了耸双肩,低下头去,仿佛在说:“这一切与我又有何相干呢?!……”

讲到这里,眼见东方透出了黎明的曙光,莎赫札德戛然止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