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九夜

一千零一夜

夜幕降临,莎赫札德接着讲故事:

幸福的国王陛下,祖贝黛的“静宫”中有房数间,陈设各不相同,其中有一间阿尔巴尼亚式的,里面的礼拜毯、靠枕等家什皆备十套,总价要在五千第纳尔以上,而且不算地毯、窗帘、壁帐以及金烛台;那里点燃的龙涎香蜡烛是最贵重的东西,在祖贝黛之前,根本不曾有人使用过。

艾敏来到花园,众男仆迎上去,伺候他离鞍下马。持矛骑士已经下马带路。二人行至花瓣覆盖着的园中蹊径,但觉浓郁芳香扑鼻而来,其中夹带着香水的气味……持矛骑士躬身让路,艾敏独自行至宫门前,见母亲正站在那里等候他……艾敏走近母亲,母亲把他搂在怀里,想念之情难述,禁不住阵阵狂吻。艾敏亲吻母亲的手,只觉母亲的手细嫩柔软。祖贝黛脸色白里透红,面挂哈什姆族人的严肃表情,然而遮不住面相的甜润与俊美。她生着一对黑黑的大眼睛,闪烁着聪明、锐利的光芒。她的面颊圆而舒展,一看便知生活富裕,心境宽舒。她生有樱桃小口,鼻梁高高,下巴微凸,下巴与锁骨之间,既无突起地方,也没有凹进之处。

祖贝黛皮肤白皙,身材修长,体躯微胖……倘若走路速度略快,两肩与大腿便悄然颤抖起来。她身着紫色长袍,将内衣遮盖得严严实实,外束金色腰带,环状腰带上镶嵌着宝石。她梳着一根辫子,头缠额带,但未缀宝石。当时,额带刚刚兴起,还没有传到一般妇女那里,仅仅限于哈里发及王子家中的女子使用……情况类似于每个时代的衣饰,一种新式衣服,总是部分女仆先穿,同龄人仿而效之,然后在传到普通妇女那里。额带本系拉希德的胞妹阿丽娅的创造,用以遮掩自己额头上的缺点,并且缀上宝石,人们认为很美,争相仿效起来……而祖贝黛,认为自己出身名门、面相俊秀、聪颖超凡,没有必要去效仿任何人,故采用不缀宝石的普通额带,以避模仿之嫌……她的脖子上没有戴项链,手指上没有戴戒指,手腕上没有戴镯子,以便别人效仿她。艾敏看见母亲的额带,禁不住微微一笑,说道:“我看您在模仿姑姑阿丽娅的装饰。母亲,这额带好看极了!可是,您的额带上连一颗宝石也没有。”

祖贝黛笑了,然后用食指朝自己的脚指去。艾敏一看母亲的双脚,只见她的靴上镶着宝石……艾敏惊叹母亲奢华、高傲,因为她是第一个穿镶宝石靴子的人。

艾敏跟着母亲走去,但不知她要把自己带往哪里。他随母亲穿过走廊,登上若干台阶,又穿过一道走廊,来到前面提到过的那个大厅里……那里的豪华摆设,并没有使艾敏感到奇怪,但那里另有一番景象,为艾敏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禁不住使他感到惊讶不已……他探头向大厅望去,只觉麝香味扑鼻而来,同时看到门口上站着两排窈窕淑女,一个个头缠方巾,蓄着额发或鬓发,身着长袍,腰缠镶金嵌银腰带,身材匀称,酥胸高耸,手持麝香杯或香水瓶……艾敏万分惊异,母亲面无笑容。艾敏望着母亲的脸,母亲笑了。

艾敏问:“母亲,这都是些什么打扮?我看您把这些女仆打扮成男仆了……”

“孩子,我就是仿照你行事的呀……我见你把那些男仆们打扮得像女仆一样,于是我便让这些女仆们女扮男装,但我称她们为‘苗条淑女’,准备把她们当作礼物送给你。”

艾敏听后甚为高兴……母子行至大厅中央,在为他俩准备好的镀金檀木椅子上坐了下来。祖贝黛坐的椅垫,面儿是绣花缎子,里边装的是鸵鸟绒。艾敏坐在母亲身边,母亲的目光一直盯在儿子的脸上,仿佛总是看不够似的。祖贝黛朝在场的男仆女人使了个眼色,只见他们相继离开了大厅。

厅里仅剩下母子二人,祖贝黛面容上的微笑与和气消失了,代之而来的是严肃与庄重表情,两只黑亮的眼睛里闪烁着聪明的亮光,开口问道:“孩子,你昨天是怎样过的呀?”

“母亲,正像您希望的那样,我是在欢乐中度过的。”艾敏回答。

“晚上……你为什么隐蔽起来呢?”

“谁告诉您的?”

“我派去的雇工告诉我的。你躲避到哪儿去了呢?”

“我躲到一个能够听到消息的地方去了。我本想来告诉您一个消息,想您听了之后,一定会感到高兴。您派人把我叫来,究竟有什么事呢?”

艾敏的肩膀靠在母亲身上,母亲用手抚摩着儿子的头发,深情地望着儿子。母亲听儿子那样一问,微微笑着说:“我也有要事告诉你,希望你设法摆脱那个波斯人。”

艾敏知道母亲指的是贾法尔·巴尔马克,禁不住一惊,说:“我要告诉您的,也是有关他的消息……您要说的究竟是他与那个阿里派分子的事,还是与我姑姑阿芭萨的事呢?”

祖贝黛大惊,血直冲脸上涌,眼睛里闪现出惊慌神情。她问:“你也知道阿芭萨的事?”

“是啊……知道啊,我差点儿发火动怒。但是,我认为那件事近日对我们说来无关紧要,而那个阿里派分子的事,倒值得我们重视。”

“哪个阿里派分子?有什么事?我还没有听说过嘛!”

艾敏正了正坐姿,随后把昨晚从女仆那里听来的话,一五一十讲给母亲。祖贝黛边听边望着儿子,两眼中不时闪烁着惊诧的神色。艾敏说完,祖贝黛叹了口气,说:“那都是不珍惜真主赐予的权利的人应得的报应啊……你父亲虽然聪明果断,但他已经向这个波斯人投降了,就连哈里发职权也让出去了,你父亲仅仅留下一个空名……不过,不义之徒终究会自食其果的。”

“我不否认父亲放手让那个人处理国事……可是,难道母亲不认为那有助于保证工作正常进行吗?哈里发能够亲自经办所有的事吗?”

祖贝黛表情严肃地说:“放手让他人处理国务,也许他有他自己的理由。可是,他有什么理由让人任意干预自家女人们的事呢……你的祖父马赫迪——真主慈悯他老人家——虽然也使用、信任巴尔马克家族的人,但从未放手到这种地步……你的伯父哈迪也不曾干过类似的事,好像谁也没有像你父亲那样干过……”

说着说着,不禁怒云满面,令人望而生畏。

“母亲,您说什么干预女人的事,那是什么意思?”艾敏问。

“我是说,你父亲让贾法尔自由出入女子院,向他举荐自己的女仆、姐妹和女儿,诡称他俩之间情如一母同胞。因此,贾法尔出入哈里发妻室、女儿与姐妹的宫殿毫无顾忌,难怪贾法尔胆大妄为,做出那种事。”

祖贝黛叹了口气,显出十分生气的样子。她手里拿着一只杯子,里面放着麝香,边说话,边不时地放在鼻子上闻一闻。当她盛怒之时,手指颤抖起来,杯子跌落在地上,麝香片撤在地毯上。艾敏边拣麝香片,边说:“他也闯入您的宫中来了吗?”

艾敏的脸上显现出嫉恨的表情。祖贝黛提高嗓门喊道:“没有……这个被护民哪敢抬眼看我呀!他从未来过我的宫里,我没托他,也不会托他办任何事……”

艾敏拣完麝香片,放入杯子,还给母亲,然后说:“现在该怎么办呢?我们不应该掩饰这个人的所作所为。不然的话,事情就不好办了,会因为这个人在我姑姑那里犯有过错,给我们带来难以抹掉的耻辱……”

母亲打断儿子的话,说:“孩子,我对你说过,关于你姑姑的事,应该责怪你父亲,因为是他允许他的宰相到你姑姑宫中去,同她说话,为她办事的。再说,贾法尔年轻貌美,一表人才,衣冠楚楚,香气四溢,而你姑姑也不曾见过他以外的男子,故像烈火遇到干柴……当然,这不能为他开脱背叛之罪……”

说完,祖贝黛边望着地毯上的孔雀图,边又开始摆弄起麝香碎片来了。艾敏心中甚不愉快,因为话说了那么多,但仍未入正题,他始终不敢要求杀掉贾法尔,或者说他的什么坏话。当他感到无能为力时,只有低下头去,面孔上显现出进退两难、不知如何的神情……母亲察觉到这一点,急忙安慰儿子:“我猜想,你想知道我打算如何处置这个人,是吗?”

艾敏情不自禁地叫道:“是的,母亲!我都快憋闷死了。”

“你认为我们把你姑姑的事情告诉你父亲好吗?”

“我不知道好不好……我想只有杀掉这个人,天下才能太平。”

祖贝黛笑了,伸出胳膊,抱住儿子的脖子,亲吻起来。假若不是觉得一时事情难办,慈悯的眼泪定会脱眶而出。她说:“我本想把你姑姑的事告诉你父亲,但考虑到传达这样的消息,会惹怒你父亲,传言者的生命也会受到威胁,故只有作罢。现在,只能把那个阿里派分子的消息告诉他……”

她压低声音,伸手从衣袋里掏出一张卡片,递给艾敏,说:“你不要以为我忘掉了为你向这个被护民报仇的事业……我永远忘不了他去年在天房逼你写誓约的情景,他厚颜无耻到了竟敢当着我的面侮辱你的地步……我已经写好了几行诗,诗中说明了我们的处境,想秘密把它送到你父亲的手里。我在诗中告诉你父亲,这个人可能给我们的整个国家带来灾难……如果这样警告还不起作用,我们再想另外的好办法。”

艾敏接过卡片,见上面写着:

请告诉那一国之主,

请告诉发号施令的君王:

贾法尔家财万贯,

与你完全没有什么两样。

他建造的豪华房舍,

波斯没有,印度亦无双。

他家地铺玉石珍珠,

香气四溢,盛檀香芬芳。

我们内心恐惧难表,

担忧君去,由他称霸王。

奴才与主人共享乐,

不仅放肆,亦格外猖狂。

艾敏阅罢,心中豁然开朗。他说:“我想,这首诗定能送他一死……您决计把它送出去吗?怎么送呢?”

“你用不着多操心,我将派一个探子把它丢到你父亲的礼拜室里。只要你父亲发现了它,打开一看,那就达到了目的。否则,我另有成竹在胸,保险奏效……”

祖贝黛说罢,然后站起身来。艾敏知道母亲要出去,也站了起来。母子并肩走去,母亲说:“我猜想你已经饿了……饭已备好,我们一道进餐吧!”

“母亲猜对了……我已很饿。我吃完饭就回宫去吗?”

“孩子,我很想你……我们就一起呆一天吧!”

母子一道朝餐厅走去……

讲到这里,眼见东方透出了黎明的曙光,莎赫札德戛然止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