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一夜

一千零一夜

夜幕降临,莎赫札德接着讲故事:

幸福的国王陛下,艾姆吉德听罢女子吟诵的诗歌,说道:“你到我这儿来,还是我去你那里呢?”

女子羞涩地低下头,沉思片刻后,回答道:“世上只有凰求凤,哪里能见凤求凰?”

艾姆吉德一听便明白女子话中的含意,知道她很想跟他去他要去的地方。艾姆吉德羞于把她带到那位穆斯林裁缝的店铺里,必须另择一个地方才行,于是,艾姆吉德前面走,女子在后面紧跟。

艾姆吉德带着女子走过一条胡同。来到另一条胡同;走过一个地方,来到另一个地方。直到女子感到走累了,她才问:“先生,你的家在什么地方呢?”

艾姆吉德说:“就在前边,没多远了。”

艾姆吉德带着女子拐进一条房舍整齐的胡同,一直走到尽头,发现那是条死胡同,不能通行,便说道:“无能为力,只有依靠伟大的安拉了。”

艾姆吉德回头望去,只见那里有座大门,门外放着两条石凳,大门紧锁着。艾姆吉德回转到那座大门前,坐在石凳上,女子坐在另一条石凳上。女子问:“先生,你坐在这里等谁呢?”

艾姆吉德低下头去,沉思良久之后,抬起头来,对女子说:“等我的仆人,因为钥匙在仆人手里。我已吩咐过,让仆人准备些吃的和喝的东西,外加上等纯葡萄酒,等我从澡堂回来用。”

艾姆吉德这样说,而他心中却想:“也许这位女子等的时间久了,她就会离去的,让我自己留在这个地方。”

过了好大一会儿,仍不见人来,女子说:“先生,我们在胡同里坐了这么久,你的仆人怎么还不回来?”说着,女子站了起来,拾起一块石头,朝大门走去。艾姆吉德说:“你别着急呀!等我的仆人回来再开门吧?”

女子不听艾姆吉德的话,而是举起石头,将门闩砸成了两截,门打开了。艾姆吉德问:“你是怎么想的,竟然这样行事?”

女子说:“先生,这有什么关系?难道这不是你的家?”

“是我的家呀!可是没有必要把门闩砸断。”

女子抬脚进门,而艾姆吉德却不知如何是好,一时进退两难,恐怕主人出来,不知道主人会说什么。

女子问艾姆吉德:“你为什么还不进门?我的心肝,我的耳目!”

“我这就进门!不过,仆人迟迟不来,我不知道他是否按照我的吩咐备齐了东西!”

艾姆吉德说完,满怀忧愁地和女子一起进了门,心中恐慌不安,生怕主人责怪。

进了门,抬眼望去,但见一座华丽大厅出现在面前:厅内四根明柱,两两相对;丝绸绣花窗帘、壁幔直垂接地;厅中央有一座八角形喷水池,池周围摆放着若干镶嵌着珍珠宝石的银盘,盘中放着各种新鲜水果,盘周围放着金杯玉盏。厅里还放着许多把椅子和多枝烛台,每张椅子上都摆放着贵重布料,还摆放着多口箱子,箱子上放着鼓鼓的钱袋。

大厅的地面全用大理石铺成,光彩夺目,光滑无比。眼见如此豪华摆设,显然是大富大贵之家。看到这一切,艾姆吉德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他心想:“完啦,我的命保不住了!我们属于安拉,我们都要回到安拉那里去。”

那女子眼见此景,不禁兴高采烈,无以复加,她说:“先生,凭安拉起誓,你的仆人真能干!你看哪,大厅里打扫得干干净净,准备好了丰盛的饭菜,还准备了多种水果,应有尽有。我来的正是时候。”

艾姆吉德因为害怕主人出现,心情紧张,根本没有听见女子说了些什么。女子见艾姆吉德头都不回,问道:“先生,你还站在那里做什么?”

女子高声一喊,猛地亲吻了艾姆吉德一下,然后说:“先生,你如果已请了别人,我甘愿俯首听命,为你和你的客人效力。”

艾姆吉德苦笑一下,走上前去,满怀忧虑地坐了下来。他心想:“该倒霉了!假如主人突然进来,看见我与一漂亮女子坐在一起玩耍、戏逗,一定和我有算不清的账!万一主人来了,我对他说些什么呢?毫无疑问,主人定会杀掉我的!”

女子站起身,卷起袖子,走到桌前,铺上餐巾,吃了起来。她边吃边喊道:“先生,来吃呀!”

艾姆吉德走上前去,吃了起来。因为他吃一口就回头朝门口看一看厅门,恐怕主人突然出现,因此连饭菜什么味道都没吃出来。

女子吃饱饭,离开桌子,走到水果盘那里吃起水果来。之后,她又打开一瓶酒,斟满杯子,递给艾姆吉德。

艾姆吉德端着酒杯,心想:“天哪,假若主人突然进来,看见我这般模样,会……”他手端着酒杯,转脸朝走廊望去,突然发现主人出现在那里。

房舍的主人是国王的一位近臣,名叫白哈迪尔,乃本城赫赫有名的一位大人物。这座公馆是他专门宴请宾客用的。每当闲暇时候,他便约些知心朋友,来此取乐开心,热闹一番。那天,他把一切准备好,便起身请他的一位好友去了。

白哈迪尔是个慷慨大方之人,乐善好施,尤喜接近平民。

白哈迪尔走近房舍时,抬头一看,意外发现大门开着,不解其中原因,于是继续往前走了几步,见厅门也已开着,仔细朝厅内望去,但见一男一女站在水果盘前,正举杯畅饮,不由得心中一惊。

艾姆吉德端着酒杯,朝走廊望去,便与主人的目光相遇了。艾姆吉德一看见主人站在那里,禁不住周身战栗,面色顿时变得蜡黄。

白哈迪尔见艾姆吉德面色变了,忙把手指横在唇上,示意他不要吱声,然后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出去一下。艾姆吉德心领神会,放下手中的酒杯,转身就走。女子问:“先生,你去哪儿?”

艾姆吉德摆了摆头,示意他想去喝点儿水。

艾姆吉德来到走廊,看见白哈迪尔,知道他就是公馆的主人,于是快步走上前去,吻主人的双手,说:“主公,看在安拉的面上,请容我先谈谈自己的情况,然后再责备我吧!”

主人点头表示同意。艾姆吉德把自己离开家园和王国原因、经历及身世从头到尾讲了一遍。他还说,他并不出自自愿闯进公馆来的,而是那女子用石头砸断了门闩,破门而入,带着他进来的。所有这些事情,都是那个女子造成的。

白哈迪尔听完艾姆吉德的表述,知道眼前的这位小伙子是一位王子,因而打内心深深同情、可怜王子的遭遇。白哈迪尔说:“喂,艾姆吉德王子,你要听我的话,照我的安排办事。这样,我将保证你的生命安全;如若不然,你会遇到不幸的。”

艾姆吉德说:“敬请吩咐,我定从命,决不违抗。因为我是被你的豪爽解放出来的奴隶。”

白哈迪尔说:“你进大厅去,还是坐在原来的那个地方。你只管放心就是。我名叫白哈迪尔。我马上走进大厅,走到你的跟前,你就指名道姓骂我,责问我:‘为什么现在才来?’不管我说什么,你都不要宽恕,而是抄起棍子狠狠打我。假若你对我表现出半分慈悯、同情,我会要你命的。你进大厅后,不管你向我提出什么要求,我都会立即满足你的要求。你今夜就宿在这里,明天再走,以表示我对你远离家乡人的款待和敬重。因为我喜欢异乡人,把款待异乡人看成是自己的义务。”

艾姆吉德吻了吻主人的手,转身走进大厅。此时此刻,他的脸色也变过来了,红里透白替代了蜡黄色。

艾姆吉德走到女子身旁,说:“小姐,你的到来为这里增添了欢乐。这真是吉日良辰啊!”

女子说:“你对我这么好,乃世所罕见。”

“小姐,凭安拉起誓,我本以为我的仆人白哈迪尔拿走了我那颗价值一万第纳尔的串珠。刚才我去找了找,发现串珠仍在原地放着。我真不知道仆人为什么到现在还不回来。等他回来,我非重重惩罚他一顿不可!”

听艾姆吉德这样一说,女子才完全放下心来。

二人边喝边乐,一直玩到天近黄昏。这时,白哈迪尔进了大厅,只见他束着腰,一身奴仆打扮,双腿上戴着羁绊。他走上前去,向艾姆吉德行过吻地礼,然后垂手低头站在那里,仿佛在承认自己犯了罪过。

艾姆吉德用愤怒的眼光盯着奴隶打扮的白哈迪尔,厉声喝道:“下贱的奴才,你为什么回来得这么晚?”

白哈迪尔说:“主人,我一直在忙于洗衣服,不知道您在这里。我们本来约的是吃晚饭,而不是白天进餐。”

艾姆吉德大声呵斥道:“下贱的奴才,你在说谎啊!凭安拉起誓,我非打你一顿不可!”

艾姆吉德站起来,抄起棍子,轻轻朝白哈迪尔身上抽打。女子眼见这种情景,忙上前夺过艾姆吉德手中的棍子,狠狠抽打白哈迪尔,直打得他哭泣求救,紧紧咬着牙。

艾姆吉德大声喊女子:“小姐,不能这样打!”

女子说:“让我解解恨吧!”

艾姆吉德上前抢过女子手中的棍子,然后将女子推开。

白哈迪尔站起来,擦去眼泪,开始伺候二位;之后,他开始擦拭、收拾大厅,点起灯盏和蜡烛。白哈迪尔每出入大厅一次,便遭那女子一顿骂。艾姆吉德听后很生气,对女子说:“看在伟大安拉的面上,你高抬贵手,放我的奴仆一马吧!他不习惯于听这样的话。”

艾姆吉德和女子边吃边喝,白哈迪尔一旁伺候,直到夜半。

白哈迪尔因为挨打,加之不停地伺候那两个人,已疲惫不堪,便在大厅中睡着了,顷刻发出雷鸣般的鼾声。

那女子喝醉了,对艾姆吉德说:“你去……把那口宝剑拿来,把你的奴仆杀掉;你若不动手,我……我就把你杀掉!”

艾姆吉德问:“你为什么要杀我的仆人?”

“命该如此,非杀他不可!你若不杀,我就起来杀他。”

艾姆吉德说:“看在安拉的面上,你不要这样干!”

“非这样干不可!”

说着,女子取来宝剑,拔剑出鞘,真的举起了宝剑。艾姆吉德想:“主人为我做了好事,甘愿扮成仆人伺候我们,怎好杀他呢?绝不能杀掉他!”想到这里,艾姆吉德厉声地对女子说:

“假若非杀这个奴仆不可,我比你更有权利动手!”

艾姆吉德夺过女子手中的宝剑,手起剑落,那女子的首级被削了下来,滚落在房主白哈迪尔的身上,白哈迪尔惊醒过来。

白哈迪尔坐起来,睁开眼睛,见艾姆吉德站在那里,手握一把鲜血淋漓的宝剑,又见那女子已倒在血泊之中,于是惊问道:“这女子怎么啦?”

艾姆吉德把女子刚才说的那番话向白哈迪尔说了一遍,然后说:“主公,我再三劝她,她仍然坚持非杀你不可。她只能得到这样的报应。”

白哈迪尔站起来,亲吻艾姆吉德的头,对他说:“先生,你若宽恕了她,那该多好!不过,现在没有别的办法了,必须在天亮之前把埋体运出去。”

白哈迪尔束好腰带,然后拿来一件斗篷,裹起埋体,扛在肩上,对艾姆吉德说:“你是异乡人,人生地不熟,两眼一抹黑,谁也不认识。你只管坐在这里,等我回来就是了。若太阳出升时,我能回来,我将给你做许多好事,帮助你去找你的弟弟;若太阳已经升起,我仍未回来,说明我遇到了不测,到那时,这宅子连同宅中的布匹、钱财就全归你了。”

说罢,白哈迪尔扛起尸包,转身出了厅门。

白哈迪尔穿过市场,走向海边,想把尸包抛入海中。

白哈迪尔走到海边,回头一望,发现本城执政官和巡警们已将他包围起来。执政官走上前去,认出他是国王的近臣,感到非常奇怪。他们打开包一看,发现里面包着死尸,立即将白哈迪尔抓了起来,让他戴上镣铐过夜。

次日天亮,巡警们将白哈迪尔及尸包送到国王面前,将事情的经过禀报一番,国王见此光景,勃然大怒,说:“你这个该死的东西!你常做这种事吧?你谋财害命,杀了人,抢了钱财,还想把埋体抛入大海里!在此之前,你干过几次?”

白哈迪尔低下头去,没有作声。

讲到这里,眼见东方透出了黎明的曙光,莎赫札德戛然止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