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莎赫札德接着讲故事：

幸福的国王陛下，第二个流浪汉告诉姑娘们说，他狠狠地朝圆屋顶踢了一脚，然后继续向姑娘们讲述自己的经历：

这时，姑娘对我说：“我不是告诫过你吗，这样魔鬼就会来的！凭安拉起誓，你这下可害了我。你快自己逃命吧！赶快从来的地方出去吧！”

我太害怕了，忘记拿我的鞋和斧头。登上两个台阶，我回头一看，只见地裂开了一条缝，顷刻之间从缝隙中钻出了一个面目狰狞的奇丑魔鬼。

魔鬼厉声喝道：“为什么这样打扰我？你遇到什么灾难啦？”

姑娘回答说：“我倒没遇到什么灾难，只是心中有些烦闷，想喝点开心饮料。我刚才站起来，正要取饮料时，不小心碰到了圆屋顶上。”

魔鬼大怒：“臭婊子，你在说谎呀！”

魔鬼左右环顾殿中，看见了鞋和斧头，便问：“这是人用的东西！谁来过你这儿？”

“我也是刚刚才看见，也许是你带进来的吧！”

“简直是胡说八道！这种话是骗不了我的。臭婊子！”

话音未落，魔鬼把姑娘的衣服扒光，将她捆在四根木桩上，开始严刑拷打，逼她招认。

我不忍听姑娘的哭声，快步拾阶而上，惊逃出去。我回到地面，将盖子盖严，用土埋好，一切恢复原状。我对自己的作为感到极为后悔。我回想着那位姑娘及其美貌，想像着魔鬼惩罚她的情景……她与魔鬼一同生活了二十五年，而她受到惩罚，责任全在我的身上。我想起父王及其王国、王权，想到自己如何沦为樵夫，禁不住凄然吟道：

总有那么一日，

命运伴随着忧愁：

一朝富贵荣华，

一夕贫困临头。

我快步回到裁缝师傅那里，发现他正心急火燎地等着我。他对我说：“孩子，我昨夜一整夜未能安睡，担忧你在野外遇上什么麻烦。感谢安拉襄助，你终于平安回来了。”

我谢过他对我的关怀，回到自己的小房间，开始回忆一天的历险，怨恨自己朝那圆屋顶踢了一脚。

突然间，裁缝师傅走进我的房间，对我说：“店里来了一个外乡人，带着你的鞋和斧头，要求见你。他带着那两样东西去见樵夫们，对他们说：‘我是晨礼时分听到宣礼员宣礼，去做晨拜时拾到这两件东西的。我不知道物主是谁，请樵夫们帮我找到物主。’樵夫们把他带到这里找你来了，现在就坐在店中，你去感谢他们一下，拿你的斧头和鞋子吧！”

听师傅这样一说，我顿时脸色蜡黄，心中甚是不安。正在这时，地面突然裂开，从地缝里钻出一个魔鬼，不是别人，正是惩罚姑娘的那个魔鬼。原来那魔鬼百般折磨姑娘，姑娘什么也没有招认，魔鬼便拿起斧头和鞋子，对姑娘说：“既然我是魔王的子孙吉尔吉里斯，那么，我就能把这斧头和鞋子的主人弄到这里来。”

魔鬼找樵夫打听，终于找到我的住处。魔鬼没有放过我，而是把我抢到手，然后高高飞起，时高时低，有时还潜入地下。在我不知不觉之中，将我带到了那座地下宫殿。我看见那位姑娘赤身裸体，皮开肉绽，鲜血流淌，禁不住泪水潸然下落。魔鬼掀起姑娘，说：“臭婊子，这就是你的情夫吧？”

姑娘抬头看了看我，回答道：“我不认识他。我现在才看见他。”

“你遭到这种惩罚，你还不招认？”

“我从未见过他，招认什么？安拉是不允许撒谎的。”

“既然不认识他，你就拿起这口宝剑，把他的首级取下来吧！”

姑娘拿起宝剑，向我走来，站在我的面前。我向她扬了扬眉，泪水直淌到腮边。

姑娘向我使了个眼色，然后悄声说：“这灾祸都是你招惹来的！”

我向她示意说：“这正是你宽恕我的时候。”

我接着吟道：

眼神代替舌头翻译，

倾吐心底秘密。

相见不禁泪水流淌，

眼神足以传达内心思意。

她目送秋波来，

我以手示意。

彼此扬眉足以抒情，

何用语言传递！

姑娘明白我的暗示，丢下手中的宝剑，对魔鬼说：“我不认识他，他又没坑害过我，我怎好下毒手杀他呢？这样的事情，我不能做呀！”

说完，她双臂交叉在胸前。

魔鬼说：“杀死情夫，你感到难过、悲伤吧！因为你说谎，你才会经受这样的拷问。照这样说，你俩是同病相怜了。”

魔鬼又对我说：“你也会说不认识这女子吧！”

我说：“我根本不认识这女子，不知道她是何人。”

魔鬼把宝剑递到我的手中，说：“既然你不认识，你用这口宝剑把她杀了吧！你只有把她杀死，我才能相信你的话。你杀掉她，我就放你走。我是不会难为你的。”

我无可奈何，只得说：“遵命！”

我立即拿起宝剑，快步走上前去，扬手举剑之时，姑娘扬眉向我暗示道：“我不曾亏待过你呀！”我用眼神向她示意说：“我愿为你牺牲自己的生命！”

此时此刻，我与她心心相印，都默默吟诵着这样的诗句：

恋人心心相印，

眉目足以传达情意。

我最知恋人的心，

那种恋情永远不移。

恋人相互凝视之时，

眼神更加明亮也有力。

传情用不着言语，

心领神会足矣。

明眸不仅能代替口舌，

更可取代纸和笔。

痴情两相知，

彼此永在一起。

我的双眼顿时淌出了泪水，甩掉了手中的宝剑。我说：“好厉害的魔王，精明的英雄啊，既然一个理智健全、没有宗教信仰的女流之辈都不肯杀我，我又有什么理由杀她呢？我与她素昧平生，纵然我被枉杀而死，我也不干此类不仁不义之事。”

魔鬼说：“你俩之间是有感情的啊……”

说着，魔鬼手起剑落，砍下姑娘的一只手，随之又斩下她的另一只手，继而砍下姑娘的右脚，最后砍下左脚，仅仅四下，就斩下了姑娘的四肢。

我眼见此情此景，自信必死无疑。姑娘向我使了个眼色，被魔鬼发觉，魔鬼说：“你俩还在眉目传情呀！”

话音未落，魔鬼挥剑削下了姑娘的头。

魔鬼回过头来，对我说：“活人哪，依照我们的法律，妻子若有奸情，必杀不留。这个女子，是我在她洞房花烛之夜，把她抢出来的。多少年来，除了我，她谁也不认识。我每隔十天，穿上异乡人的服装，到她这里来住一夜。我得知她背叛了我，所以将她杀死。但是，你嘛，我现在还无法证明你背弃了我，但我能看得出你不像我想像的那样完美无缺。你打算怎么办，说吧？”

听魔鬼这样一说，我很高兴，对他产生了某种希望。我问：“魔鬼大人，你对我能提什么要求呢？”

“你希望我用妖术把你变成什么形象吧？你想变成狗，还是想变成驴，或者猴子？”

我本希望魔鬼宽恕我，于是说：“凭安拉起誓，你若宽恕了我，安拉就会原谅你。求你宽恕一个没有伤害过你的穆斯林吧！”

我站在魔鬼面前，苦苦地哀求。我说：“我冤枉啊！”

魔鬼说：“你不要多说话了！死亡马上就要临头了。不过，我还想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

我又一阵儿苦苦哀求魔鬼宽恕我，然后吟诵道：

高尚贤明的君王，

从不计较小人的过错。

请销我的罪吧，

切求你宽恕我。

我吟完诗，魔鬼说：“你不要多说什么啦！要么，杀头，你不要害怕；要么，宽恕你，你甭想；要么，对你施妖术，别无选择。”

说完，魔鬼撕裂大地，带着我飞上了天空，整个世界显现在我的身下，就像一片水洼。

不久后，魔鬼带着我落到一座山上，抓起一把土，念了几句咒语，然后撒在我的身上，说道：“变，变，变……变成一只猴子！”从那时起，我就变成了百岁猴子。

我看到自己变成这副丑相，禁不住哭了起来。我忍受着时光的折磨；我知道，时光并不属于任何人。我从山顶上下来，一直滑到山脚下，又走了一个月时间，来到咸海岸边，在那里站了一个时辰。

突然间，我看见海面上出现一只船，风平浪静，正向岸边驶来。我急忙躲藏在海岸上的一块巨石后，然后跳到了船上。

船上的一个人说：“把这个倒霉的东西轰下船去！”

“我们把他杀掉吧！”另一个人说。

“我用这把宝剑把它杀死！”又一个人说。

只见这个人握住了剑柄……我哭了，眼泪簌簌下落。船长同情我，对人们说：“商友们，这只猴子向我求援了，我来救它，让它跟在我的身边吧！”

没有人表示反对，也没有人议论。船长对我很好，他说什么，我都明白；他有什么事，我都能给他办；我在船上为他效力。

船在风平浪静的海面上行驶了五十天，在一座大城市附近停泊下来。那城中有许多位学者，数目只有安拉才数得过来。船停稳后，国王的钦差大臣们纷纷登上船，祝贺商人们平安到达。

他们说：“我们的国王陛下祝贺你们平安到达这里。国王把这些纸卷送给你们，请每个人在纸上写一行字。国王的书写大臣过世了，国王发誓一定要找到一个书法与他类似的人继承他的职位。”

我站起来，依然是猴子模样，从他们的手中夺过纸卷。他们怕我把纸卷弄断，又担心我把纸卷扔到水里，于是厉声呵斥我，还想把我杀掉。

我向他们示意我要写字。船长对大家说：“就让它写字吧！倘若它写坏了，我们就把它赶走；假使它写得好，我就收它为儿子；说实话，我还没有见过这样善解人意的猴子。”

我拿起笔，蘸上墨水，用行书写成下面的诗句：

记下尊者的功劳，

功高不必细说。

主恩天高地厚，

功德垂世永不消没。

我用楷体写下这样的诗句：

他有一支笔，

世人皆沾它的光。

你的手指之上，

有五条河流淌。

我又用三一体写成下面的诗句：

天下文士谁无死，

留下的墨迹永垂白纸。

写下传世的著作，

留作他日读之。

我用库法体写下这样的诗句：

别离的消息到了，

人力又能奈何？

只有取来笔和墨，

纸上抒发情思。

我用公文体写下这样的诗句：

江山本来就没有主人，

第一位君王今何在？

万物树最美，

人虽去了树仍不衰。

我用混合体写出下面的诗句：

取来墨盒笔纸，

请君留下墨宝。

妙文传后世，

功德自不能消。

我写完之后，把纸卷递给他们，他们拿去呈送国王。国王将送来的纸卷一一过目，结果只赞赏我的书法。

国王对臣子们说：“你们去找这位书法家，给他穿上这套华服，让他骑上骡子，举行盛大仪式，将他迎到我的面前。”

大臣们听罢国王的吩咐，都微微笑了。国王大怒道：“我向你们颁令，你们为何笑呢？”

众臣一听，大笑起来。他们说：“国王陛下，我们笑的不是陛下的圣旨，而是笑写这字的不是人，而是一只猴子，常与船长相伴，形影不离。”

国王大惊，高兴得摇头晃脑。国王说：“我想买下这只猴子。”

随后派使臣上船，带着骡子和华服，并且嘱咐使臣们：“你们一定要给它穿上这身华服，让它骑上这匹骡子，将它迎来。”

使臣们登上船，从船长那里将我领来，给我穿上华服，众商人无不大吃一惊，纷纷挤上前来看我。

他们把我送到国王那里，我看见国王，即跪下吻地三次。国王要我坐下，我坐了下来，在场之人无不对我的周到礼貌表示惊讶，而最吃惊者要算是国王了。

国王命令人们离去，众人相继退下，只留下国王、太监、一个童仆和我。国王下令摆宴，顷刻之间，一桌丰盛菜肴备齐，色香味俱佳。国王示意我就餐，我站起来，在国王面前行吻地礼七次，然后坐下与国王同桌进餐。

吃完饭，撤去餐桌，我在七种水里洗过手，取来笔、墨和纸，挥毫写下这样的诗句：

油炸食品确乎香，

但闻鹧鸪在盘中哭泣。

情人餐美食不免伤心，

尤其慈悯那蛋中的鸡。

两尾鱼端上桌来，

面条就像成线的泪滴。

如果没有这些美味，

欢乐到何处寻觅！

细细的肉丝真香，

火上烤着肥美的鸡。

万赞归于安拉，

酒菜才能解肠胃饥。

柔弱可以解毒，

盘中盛着人们的希冀。

奶油粉丝甜滋滋，

真令我神魂脱壳飞离。

我又写下这样一首诗：

奶油粉丝甜，

令我的胃口大开。

想念你心急切，

耐心已不容我等待。

日日夜夜期盼，

涎水不住淌出来。

写罢诗，我在远远的地方坐下来。国王看过我写的诗，又读了一遍，大感惊异。

他说：“猴子竟有这般文采，能写下出这等诗句？凭安拉起誓，这真乃是天大奇迹！”仆人把一满杯酒递给国王，国王喝了一口，然后将杯子递给我。我向国王行了吻地礼，继之举杯一饮而尽，随即挥笔写下这样的诗句：

将我放在火上烤，

我甘受此蹂躏。

人们不住地向我示意，

要我与王子亲吻。

我又写道：

黎明呼唤黑暗，

要它灌我一杯美酒。

我一时不知酒在杯里，

还是杯子泡在酒中。

国王看过我的诗，惊异不已，说道：“这诗若是出自人之手，那他当然是当代最出色的文学家！”

继之，有人把象棋递到国王手中。国王问我：“你会下象棋吗？”

我点头表示：“会下！”

我走上前去，摆好棋子，与国王对弈二局。国王均败。国王大惑不解，说道：“倘若这是个人，定是出类拔萃、超群盖世之辈。”

随后，我挥笔在棋盘上写下这样一首诗：

红与黑两军对战，

刀枪剑戟横飞。

直到夜幕降临，

双方方才鸣金把营归。

国王看过诗，欣喜难抑。国王又对太监说：“你去唤公主来，就说父王想让她看看这只奇怪的猴子。”

太监去后不久，带着公主来到国王面前。公主看到我，马上捂住自己的脸，并且说：“父王，你怎好让外人来看我呢？”

国王说：“我的女儿，这里只有童仆和伺候你的太监，还有这只猴子和你的父王我呀，你何必捂住自己的脸呢？”

公主说：“这猴子是一位国王的儿子，他的父亲叫伊马尔，只因为魔王的孙子魔鬼吉尔吉里斯对其施了妖术，使他变成了猴子。吉尔吉里斯还杀死了自己的妻子，他的妻子是艾格纳姆斯国王的女儿。这个猴子原来是位博学多才的王子。”

国王听罢女儿这番话，惊异不己。国王仔细打量着我，问道：“公主说的当真吗？”

我点头示意：“千真万确。”随后哭了起来。

国王问女儿：“你从哪里知道他中了妖术？”

“父王，我小时候，有个老妖婆教我妖术。我学会了一百七十门妖术，其中最简单的一门就是将城中的石头搬到嘎夫山后，把陆地变成大海，使居民变成海中鱼鳖。”

国王对女儿说：“看在安拉的面上，你就替我们拯救这位青年吧！我想让他做我的宰相。女儿啊，你可有这样的功力吗？……救救他吧！因为他是一位才学卓著的青年人，我愿意任命他为我的相国。”

“我完全乐意！”公主回答得干脆利落。

公主拿起一把刀，刀上有许多用希伯来文写的名字。她用力在地上画了一个圆圈……

讲到这里，眼见东方透出了黎明的曙光，莎赫札德戛然止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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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晨礼，伊斯兰教每日五次礼拜的第一次礼拜，在日出以前进行，亦称“清晨拜”。

2. 太监：源于古希腊语“守护床铺的人”。公元前6世纪，波斯兴起使用古希腊人贩卖的阉人之风，被中东各地宫廷仿效。小亚细亚古都亚洲波斯以买卖阉人而著名。——编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