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莎赫札德接着讲故事：

幸福的国王陛下，第一个流浪汉接着向姑娘讲述自己的身世说：

……我们走进大厅一看，发现那里摆放着食物、面粉和许多东西。大厅中间垂着一道幕帘，帘后放着一张床。我叔父定睛望去，只见他的儿子及一同进来的那女子躺在床上，相互拥抱着，已经化成了黑色的焦炭，仿佛在火中烧过似的。

看到这种情景，我叔父往我堂弟的脸上吐了一口唾沫，愤怒地说：“坏小子，你这是罪有应得！这只是今世的折磨，来世的惩罚还等着你呢，那将更严厉更残酷……”

说着，我的叔父脱下靴子，朝他那躺在床上焦炭似的儿子的脸上狠狠劈打。我惊异万分，深深为堂弟及那位女子感到悲伤，因为他俩变成了黑色焦炭，还受到我叔父的教训。

我赶忙劝阻说：“叔父，看在安拉的面上，你不要难过，莫悲伤，宽宽心吧！弟弟的情况己使我感到心神不安，他和那个女人都变成了焦炭，这还不够吗？何苦再用靴子打他呢？”

叔父叹了口气，对我说：“贤侄呀，你有所不知，那女子不是别人，而是他的同父异母妹妹！你堂弟自小就喜欢他这个妹妹。当时，我心想：‘他俩都是小孩子，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后来，他俩渐渐长大，二人之间发生了丑事。听到这个消息时，我还有些不大相信，但我还是严厉地呵斥了他一顿。我对他俩说：‘你们要防止丑事发生啊！因为这种事，在你之前没有人做过，在你之后，也不会有人去做。若不然，我们这个帝王之家，必将贻笑天下后人，臭名万年不消。我告诉你，日后如果再闹出此类丑事，我会把你杀死的。’自那以后，我就把他俩隔离起来，既不让他接近她，也不让她接近他。可是，那个坏东西很爱你的堂妹，二人简直都像着了魔。你这个弟弟见我把他俩隔离起来，就偷偷在墓地挖了这么个地宫，运来吃的喝的，趁我外出打猎之机，他俩就偷偷躲到这个地方鬼混起来！伟大的安拉不容此等丑事，于是将二人火烧了，把他俩化成了焦炭。这还不算最后惩罚，来世的惩罚，一定更加严厉残酷，更厉害的酷刑还等着他们哪！……”

叔父咬牙切齿，怒不可遏，泪流满面，我也跟着泪流不止。

过了一会儿，叔父擦了擦眼泪，又对我说：“贤侄，你父亲已被人害死，我的儿子也已被天神诛灭，你就做我的儿子吧！”

此时此刻，人间的种种事端纷纷涌入我的脑海：宰相弑君，篡夺王位，继之弄瞎我的一只眼睛，还要斩草除根，断子绝孙，人心多么险恶！堂弟竟然荒唐到如此地步，实属罕见！想到这些，我痛心不己，泪水止不住，流淌到了面颊。

过了一会儿，我和叔父走出坟墓，把盖子盖好，将坟墓恢复原样，返回家中。

回到宫中，刚刚坐稳，便听到鼓号齐鸣，人声鼎沸，马蹄声急，一片嘈杂。我们一时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情，感到茫然。国王问下人，有人禀报说：“大事不好！”

叔父忙问：“何事惊慌？”

“陛下长兄的宰相杀死了你的长兄，纠集大军，向京城发动突袭，城中人无力抵抗，已经开门投降了。”

当时，我心想：“我若落在那个宰相手里，必死无疑。”

想起父王及母后的遭遇，我悲痛万分，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倘若我被他们看见，父王京城中的人及父王的手下将领必定认出我来，会千方百计把我杀死；我要想逃命，只有刮掉胡子化装出城。我当机立断，刮掉了胡子，换了衣服，化装一番，马上离开叔父的京城，来到这座城市，希望碰上一个人，能把我送到信士们的长官那里，见到哈里发，我向他述说我的经历及遭遇。因此，我于今夜来到了这座城市。

当我站在一处，正不知道向何方走时，遇到这位流浪汉朋友，向他问好之后，告诉他，我是个外乡人，他说：“我也是个异乡客……”

正当此时，我们的第三位伙伴来到我俩身旁，相互问候之后，他说：“我是异乡人。”

我们都说我们是异乡人，三个人便一同走去，同命相怜，一见如故，彼此很快成了好朋友。当时天色已经暗下来，命运把我们送到了你们的门前。

这就是我失去眼睛，刮掉胡须的经过。

第一位流浪汉讲完，房主姑娘说：“既然已经讲完，那么，摸着你的头，走你的路吧！”

第一位流浪汉说：“我不能走，我还想听听别人的故事。”

听完刚才的故事，在场的人无不感到惊奇。

哈里发哈伦·拉希德对贾法尔说：“凭安拉起誓，像这位异乡客的离奇经历，我还是第一次听到……”

片刻后，第二位流浪汉走上前来，行过吻地礼后，开始讲自己的经历：

女主人，我并非生来就是独眼。我有一段奇异的故事，倘若用笔记录下来，足以留给后人作为训诫。

我本是王太子，自幼便开始读《古兰经》，熟知《古兰经》的十四种读法。我曾求教于许多名师门下，学过天文、地理、诗歌，奋力研究数门学问，称冠于一时，因此名扬周围各国，为许多位国王所知。

印度国王听到我的名字，得知我博学多才，便派使者前来，求我父王准许我前往印度讲学。父王欣然允诺，随即备下大批适合送给帝王的礼物和珍宝，装在六条船上。我们启程后，择吉在海上航行了整整一个月时间，方才到达陆地。我们卸下装在船上的马匹，将礼品分装成四大驮，由四匹马来驮，开始向印度京城进发。

大队人马行进不多时，突见前方尘土飞扬，弥漫天地，遮住了视野。一个时辰过后，烟尘下闪现出一彪人马，冲着我们飞驰而来，计有六十名骑士，个个身强力壮，如狼似虎。我们定神望去，原来他们是一帮阿拉伯强盗。

他们人多势众，见我们人少力单，且带着大批送给印度国王的礼物，因此，他们便开始向我们舞刀动枪，抢劫起来了。

我们朝他们打了个手势，对他们说：“我们是朝见印度国王的使臣，你们不要伤害我们！”

他们说：“我们没有生活在印度国王的土地上，不是他的臣民，不受他的管辖。”

他们边说边杀死了我的部分随从，另一部分随从逃跑了。我也是受了重伤之后，方才得以逃命的。当时强盗们忙着抢钱财和礼品，一时没有顾得上抓我，我便趁机逃走了。

我本是个高贵的王子，此时却变成了身无分文的卑贱平民，一时不知该往哪个方向逃命，不知不觉之中走到一座山下，发现那里有个山洞，便钻了进去，一直在那里待到第二天天亮。

我离开山洞，走到山下一座繁华的城市。那里人烟稠密，冬天已带着寒意离去，春姑娘带着玫瑰花走来，我因此感到高兴。但见那座小城河水流淌，百花争妍，鸟儿鸣唱，正如诗人所云：

百业兴旺的地方，

听不到无益的喧哗。

繁华的市面上，

到处摆放着鲜花。

像是天堂落在了人间，

万民极乐笑哈哈。

当时，我已走得筋疲力尽，加之忧愁缠心，故面色憔悴，不晓得该到什么地方去。

我终于拐进一家店铺，看见一位裁缝。我向那位裁缝问了安好，裁缝师傅对我表示欢迎，问长问短，还问及我流落他乡的原因。我把自己的身世一五一十告诉了他。那位师傅为我感到忧愁伤心。他对我说：“年轻人，你千万不要向别人透露你的身世。我真是为你担惊受怕呀！你有所不知，这座城市的国王就是你父王最凶恶的敌人，正寻机找你父亲复仇。”

说罢，裁缝师傅给我拿来吃的喝的，待我如亲生儿子，让我住在他的店铺里。我俩边吃边喝，一直谈到深夜。当夜，他在他的店铺旁边为我腾出一个地方，给我送来被褥。我在那里住了三天之后，他问我：“你会什么能谋生的手艺吗？”

我回答：“我是伊斯兰教法律学家，能写会算。”

“你的这种技艺在我们这个国家里是没有用的。因为这座城市里没有人懂得什么学问，也不会写什么，只知道赚钱。”

“凭安拉起誓，除了刚才我提到的，我什么也不会呀！”

“我给你出个主意，你就束起外衣，带上斧头和绳子，到野外砍柴去吧！先靠卖柴维持生活，再等待安拉解救你吧！记住我的话：不要向任何人吐露你的身世，以免遭人暗算。”

之后，裁缝师傅给我买了一把斧头和一根绳子，让我跟着一些樵夫去砍柴，把我托付给了他们。

我和樵夫们一道砍柴，砍完柴，用绳子捆好，用头顶回来卖掉，换得半个第纳尔，买了点儿吃的，剩下的钱装回来。

就这样，我度过了整整一年时间，我完全习惯了砍柴生活。一年以后的某一天，我照习惯到野外砍柴。来到野外，我看见一片丛林，因见林中干柴很多，便走了进去。行至一棵树下，就在树的四周刨起来。当我刨土时，只觉得斧头碰到一个铜环。清掉土一看，只见铜环上联着一个木盖子。我揭开木盖，盖子下出现了阶梯。我顺阶梯而下，看见一座门，走进门去，面前出现一座宫殿，建筑极为精美，堪与父王宫殿相比。那里住着一位如花似玉的姑娘，我一见那位姑娘，心中的百般忧愁顿时为之云消雾散。当我仔细打量那位姑娘时，禁不住打内心里赞美伟大的造物主，赞美造物主为姑娘创造了那样的俊俏姿容。

那姑娘身材苗条，腰身婀娜，秀目含娇，秀发如丝，酥胸高耸，丽质天生，明艳动人。乌发下那白皙的脸庞上，闪烁着朝露似的光芒，雪白的前胸上，一串珍珠项链闪闪发光。正如诗人所描述的那样：

乌黑的头发像春草，

眉目赛过天上的弯月。

腰肢似杨柳嫩枝儿，

双脚白如雪。

行走起来酷似微风，

轻轻将沙丘迈越。

诗人又写道：

似此美女子，

到何处去找寻；

俊俏容貌可比天仙，

使我心荡神驰；

前额亮似金色圆月，

发髻就像乌云；

面色白里透红，

天生丽质无比动人。

姑娘望了我一眼，问道：“你是人，还是妖？”

“我是人呀！”我忙答道。

“谁把你送到这个地方来的？”姑娘说，“二十五年来，我还没见过一个人呢！”

听到姑娘的话，我感到她的声音甜美无比。我回答道：“小姐，是安拉把我领进贵府来的，也许安拉有意消除我的苦闷和忧愁。”

随后，我把自己的经历从头到尾向姑娘讲述了一遍。

我的情况使姑娘感到极为难过，她哭了，泪水潸然，流个不止。她说：“我也把我的故事讲给你听听吧！你有所不知，我本是远离印度的檀香岛国国王的女儿。父王已将我许配给我的堂兄。就在我的新婚之夜，一个名叫吉尔吉里斯·本·拉哈姆斯·本·易卜里斯的魔鬼将我抢了出来，带我飞到这个地方。魔鬼易卜里斯把我的首饰、衣物、布匹、食物和饮料等全部用品都搬到了这里。易卜里斯每隔十天来这里过一夜。他向我承诺说，不管白天黑夜，每当我需要东西时，只要用手摁一摁屋顶上的那两行字，然后手一离开，他便立即出现在我面前。他四天前还在这里，再过六天才会到这里来，你不妨在这里住五天，只要在他来的前一天离去就可以，你看行吗？”

我喜出望外，随口说：“可以！”

姑娘非常高兴，站起身来，拉着我的手，把我领进一座拱形门。

走进一间精美雅致的拱形门，那里是浴室。看到浴室，我立即脱去衣服下到池水中。姑娘也脱下衣服陪我沐浴。

淋浴罢，姑娘坐在一条长凳子上，让我和她坐在一起。她端来麝香酒，又拿来吃的，我俩边喝边谈。

过了一会儿，姑娘对我说：“你一定很累了，休息休息，睡一觉吧！”

我把自己的遭遇全都忘到了脑后，谢过她，便酣然入睡了。

当我醒来时，发现姑娘正给我按摩腿和脚。

我立即为她祝福祈祷。我们坐起来，谈了一个时辰。她说：“凭安拉起誓，我一个人住在这里，孤独寂寞，二十五年中，没有一个人和我说过话，感到无限寂寞和苦闷。感赞安拉，把你派到我这里来了！”

她接着吟道：

倘若早知贵客来访，

我定用心和血铺路。

再垫上我的面颊，

让宾客在我眼帘上信步。

我听完她吟诵的诗歌，连声表示感谢。

她的情爱征服了我的心，赶走了我的苦闷和忧愁。我们坐下，一直畅饮到深夜，我和她一起度过了一个无比欢快的夜晚，情话缠绵，心定神安，乐不可支。

我对她说：“我把你从这里救出去，让你永远摆脱魔鬼折磨，好吗？”

她说：“知足常乐啊！你不要多说什么啦！每十天，只有一天属于我和魔鬼，九天全属于你，够美的了。”

我抑制不住心中激情，说道：“我已被爱情征服。我现在就打碎这刻着字的圆屋顶，只盼魔鬼马上到来，我好杀死他。我曾立过杀魔鬼的誓言。”

姑娘听我这么一说，吓得面无血色，立即吟诵道：

要求分离的人儿呀，

且请你勒住马缰！

一朝处事不慎重，

悔恨便难以消亡。

一念铸成分离，

再聚实难有希望。

终有一日各奔东西，

背叛者就是时光。

听完她吟诵的诗歌，我没去多留心，而是朝圆屋顶狠狠地踢了一脚。

讲到这里，眼见东方透出了黎明的曙光，莎赫札德戛然止声。

----------------------------------------

1. 信士们的长官，伊斯兰教发展初期，穆斯林对于政教合一领袖哈里发的尊称，阿拉伯语“埃米尔·穆民”的音译。

2. 《古兰经》，又译为《可兰经》，伊斯兰教的根本经典，是伊斯兰教创始人穆罕默德宣布的“安拉启示”的汇集，其内容确立了伊斯兰教的基本教义和法律制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