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夜

一千零一夜

夜幕降临,莎赫札德接着讲故事:

幸福的国王陛下,第三个流浪汉对姑娘们讲自己的经历,大家围在四周聆听,奴仆们手持利剑站在他们旁边。流浪汉接着讲道:

我高声呼唤着伟大安拉的美名,连声向安拉祈祷,求安拉襄助。

我想登上山顶,便紧抓石头凹痕,奋力攀登。安拉有意助我,一时风平山静。我终于登上山顶,心中万分高兴。

登上山顶一看,发现那里只有一座圆屋顶式建筑。我走了进去,跪拜两次,感赞安拉襄助我平安无事。之后,我在那里睡着了。我梦中听到有人说:“喂,伊本·海绥卜,你睡醒之后,在你的双脚下刨刨,就会发现一张铜弓和三支刻有咒符的铅箭。你拿起铜弓,搭上铅箭,射下圆屋顶上的骑士,为人们除掉这一大祸害吧!你若射中了骑士,骑士就会跌入海中,而弓也会掉在地上。到那时,你再捡起弓,将它埋回原处。这个过程完毕,海水便会上涨,直漫山顶。片刻后,你可见到一条小船,上面坐着另外一个铜人,手握船桨,向你划来。你即可乘上小船,但要注意,千万不要再念安拉的美名。那个人会带着你航行十天,将你送到太平海,到了那里,自然有人将你送回家乡……要记住,在这全部过程中,你千万不要呼唤安拉的美名!”

我从梦中醒来,站起身,按照梦中无形人的叮嘱,从脚下的地方挖出铜弓,搭上铅箭,朝铜骑士射去,只见那骑士跌落在海中,随之我手中的弓也跌落在地。之后,我捡起弓,将之埋在原地,旋见海水暴涨,直漫山顶。稍顷,海面上出现一叶小舟朝我驶来。我心中赞美伟大的安拉。

我登上小舟,果见划船的是一个铜人,胸前挂着一块铅牌,牌上刻着人名和咒符。

我坐在小舟上,默默无言。但是,那铜人却一直在和我说话。一天、两天、三天过去了,第十天便到了太平海,我高兴极了。

由于过分高兴,我忘记了无形人叮嘱的最后一句话,连声呼唤安拉的美名,赞颂之词不绝于口,高喊“安拉至大”。这样一喊,惹来了大祸,铜人将我抛入大海,那铜人也回到了海里。幸亏我会游泳,在水中游了一整天,已感臂痛肩酸,我仍然拼命挣扎,连声咏诵:“万物非主,唯有安拉;穆罕默德是安拉的使者。”

当时,风高浪急,我自觉必死无疑。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巨大城堡似的浪头打来,将我抛到陆地上。我已感到疲劳至极,承蒙安拉默助,我落在了陆地上。我站起来,拧干衣服,晒在地上,便躺下睡着了。

一夜过去,东方大亮。我穿上衣服,正寻找前进方向时,忽然前面出现一片树林。我绕着树林转了一圈,发现我在的地方不是大陆,而是一个小岛,四面都是大海。我心想:“每当摆脱一个灾难,必落入一个更大的灾难之中,真可谓:逃出狼窝,掉进虎穴。”此时此刻,我真想一死了之。

正当我愁思满怀之时,忽然看见海面上驶来一条大船,上面坐着许多人。我急忙站起来,爬上一棵树,凝视观看,只见那船已靠岸,从船上走下十几个奴隶,每人扛着一把锄头,向岛中心走去。他们行至岛中心,刨开地面,找到一个盖子,揭开盖子,下面就是宝库大门。

之后,他们返回船上,卸下居家所需要的面粉、奶油、蜂蜜和活羊。奴隶们穿行于船与库门之间,把船上的东西全部搬运到地下宝库里。之后,奴隶们身着华丽服饰走来。在那些人中,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一个老态龙钟、己入风烛残年的老人。老人瘦得出奇,皮包骨头,风吹进衣服里,衣服与骨头相互碰撞,发出啪啪的响声。有诗描述这样的老者:

时光渐渐消逝,

条条皱纹爬上了面颊。

不知不觉背成弓,

行走一步七哆嗦。

人虽伴着时光前进,

最终却是失败者。

纵然心有余,

抬起腿来却不知何落。

老者还领着一个英姿勃勃的少年。这位少年衣饰华美,容貌英俊,眉清目秀;步履轻盈,如风拂杨柳,又似羚羊奔驰。天生丽质,文静秀气,羞煞美女,勾人神魂。

有诗为证:

想与他比美,

特地将美神带来。

不料美神低下头,

脸被羞色掩盖。

众人问道:

“美神啊,你怎么啦?”

美神腼腆地回答:

“少年之美冠天方内外!”

他们一直走进库门,然后便消失在我的视野中。

他们在地下仓库里约莫呆了一个时辰,老人和奴隶们都走了出来,离开小岛,唯独没看见那个美少年从地下宝库中出来。

我从树上仔细观察他们的一举一动,只见他们把库门盖子盖好,重新填上土,恢复了原来的样子,然后登上船去。

他们走后,我从树上下来,走去刨开他们刚刚掩埋好的库门,掀开盖子一看,发现那里有数级石台阶直通地下深处。我顺台阶下去,下至最后一节台阶,抬头一看,发现那儿有一个漂亮大厅,挂着丝绸幕幔,里面陈设豪华,香气扑鼻而来。我环视四周,看见那美少年独自坐在一把高椅上,背靠锦缎枕头。

少年一看到我,登时脸色苍白。

我走上前去,向少年施过礼,然后说:“你只管放心,不要害怕!我是一位王子,和你一样,都是人。命运把我带到这里,让我为你消除寂寞。美少年,你为什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呢?”

少年听说我是人,顿时笑颜绽开,随后让我靠近他。他说:“兄弟,你有所不知,我的经历非同寻常啊!家父本是珠宝商,生意兴隆,家财万贯,家仆成群,但他年纪很大时,膝下却无一男半女。一天夜里,父亲做了一个梦,得知自己要生个儿子,但命会很短,突然惊醒,痛哭一场,泪水不止。不久,家母怀孕,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就是我。老父亲年迈得子,喜不自禁,随即广济博施,救助孤寡,大摆宴席,款待宾朋。出席宴会的有绅士、学者,还有星相学家。席间,一位星相学家借款宴之机,为我卜了一卦,然后对家父说:‘贵子十五岁那年有一场灾祸;若能闯过去,定可长命百岁。’家父问:‘有解救吗?’占卜师说:‘有!死海中有一座磁石山,山上有座黄铜圆屋顶建筑物,坐在十根柱子上;圆屋顶上面,有一尊铜骑士塑像。那骑士手握铜矛,胸前挂着一块铅牌,上刻有人名和咒符。铜骑士跌进海里后的五十天内,便是你儿子丧命之日。杀你儿子的那个人,就是射倒铜骑士的一个年轻人,名叫阿吉布,乃海绥卜国王之子。’家父一听,忧心如焚,闷闷不乐。父亲千辛万苦,好不容易将我养大成人,今年我十五岁了。十天前,父亲得知磁石山的铜骑士落入海中的消息,担心我遇不测,特地将我接到这里避难。听说射倒骑士的正是海绥卜国王的儿子阿吉布。我就是到这里来避难的。”

听少年这么一说,我心中大惊,心想:“我就是阿吉布·伊本·海绥卜。射倒铜骑士的就是我呀!凭安拉起誓,我绝不会杀他的。”

想到这里,我对美少年说:“但愿灾难远离你!你不必为此而担心!我留在这里伺候你,但愿能给你带来安慰,使你平安无事。过些时日,我随你去见你的父亲,求他老人家将我送回故乡。”

我陪他到掌灯时分,摆上饭菜,一道进餐。饭后又吃了些甜食。我们边吃边谈,直至深夜。等他躺下,我给他盖好被子,方才安歇。

翌日清晨,我先起床,烧了热水,唤醒少年,给他端去热水,让他漱洗。

就这样,我给他做饭、烧水、洗澡、更衣,彼此情感日渐加深。

少年对我说:“我求安拉嘉奖你,我的兄弟。凭安拉起誓,我躲过这场灾难之后,必让我父亲重重酬谢你。即使我遇到不幸,我也希望你平安幸福。”

我说:“兄弟,你只管放心!未来的岁月不会给你带来灾难。但愿安拉让我在你之前归真。”

我端出饭菜,与他共进早餐。之后,我焚上香,摆上棋盘,开始与他对弈。那天,我陪他一起吃喝、休息、对弈,直至天色黑下来,又一道吃晚饭。晚饭后,又一直谈到深夜方才各自安歇。

日子不知不觉过去了,我们彼此之间的感情日渐加深,致使我们忘了忧烦。我心想:“那占卜师在骗人呀!凭安拉起誓,我决不会害这个少年。”

三十九天过去,第四十天晚上,少年高兴地对我说:“兄弟,赞美安拉让我平安脱险!这全托你的福啊!我求安拉让你平安回到家乡。好兄弟,烧些水,给我洗个澡吧!”

我立即回答道:“遵命!”

我烧好水,给少年洗澡、搓背、擦身、更换衣服,之后伺候他躺下。他对我说:“好兄弟,给我切个西瓜,再放上些糖,端来我们一起吃吧!”

我挑好西瓜,放在盘中。我问他:“你这里有刀吗?”

少年说:“有!就在我头上方的隔板上。”

我站起来,踮起脚去取刀,刚握住刀柄,不料脚一滑,连人带刀一下倒在少年的身上,说来也巧,那刀尖竟一下刺入少年的心窝,少年当场丧命。

我知道是我断送了少年的生命,难过极了,痛苦不堪,连连劈打自己的面颊,撕扯自己的衣服,叹息道:“我们属于安拉,我们都要回到安拉那里去。占卜师没有说错,四十天还没过去,少年的命果然丧在我的手里。假若我死在前,不去拿刀切西瓜,不就没有这场大难了吗?莫非这是主的安排?既然如此,那也就无可奈何了。”

我确信是自己断送了那位少年的性命,心中不无遗憾地离开那里。拾级而上,回到地面,将盖盖好,填上土,站在那里,四下眺望。

当我的目光转向海面时,忽然看到海面上有一只小船驶来,心中不禁一惊,心想:“若船上的人知道我误害了少年,非要我抵命不可……”我害怕了,急忙爬上一棵叶子茂密的树,用树叶吧自己遮掩起来。

我刚藏好身,便见几奴仆和少年的父亲下了船,径直朝地宫口走去。他们刨开土,掀开盖子,沿台阶走了下去。

他们走到地下大厅,看见少年脸面和衣服都干干净净,但胸膛上插着一把刀,死挺挺地躺在那里。他们见少年已死,个个劈打面颊,人人垂泪痛苦。少年的老父亲哭得昏迷了过去,久久不省人事。

见此情景,我吟诵道:

曙光悄悄逝去,

想来欢乐失去几何!

万事必从主的意志,

光阴飞而过。

我渴望幸福降临,

切莫降祸于我。

难过的日子终于过去,

心浸喜乐波。

老人吟诵道:

与好友告别,

不觉泪水成行。

还有什么话要说,

只觉满心失望。

你的生命如此短促,

来去是这样匆忙!

世上没有药,

能医治我心底的伤。

你我未能同归,

只待他日相会天堂。

当年你我同住一室,

朝夕相伴,

生活中充满欢乐,

谁曾想到凄凉?

司命之神无情,

不幸利剑剌入你的胸膛。

你正值妙龄年华,

生命却失去了亮光。

可怜的孩子呀,

我多么盼望你命长!

我唤太阳,

不期红日西沉;

我唤月亮,

那月亮却无光。

你的居室原样未动,

而老父却魂魄俱丧。

司命之神力大无比,

谁能与之相抗?

不过还有希望,

终有一日父子相会天堂。

他们给少年裹上殓衣,抬到船上。少年的父亲刚刚走到地面,便跌倒在地,随即朝自己的头上扬土,劈打自己的面颊,拔自己的胡子,老泪纵横,气喘吁吁,再次昏迷过去。仆人们拿来褥子,让老人躺下,众仆人一旁守护,谁也不说话。

我藏在树上,眼见此情此景,我心中有说不出的内疚。

傍晚时分,老人慢慢苏醒过来,想到儿子夭折,想到自己的惨境,一阵悲泣之后,气绝身亡。随后,奴仆们把老人的遗体抬到船上,扬帆而去。

他们的船驶去之后,我从树上下来,再次走进地宫大厅,但见那里一片狼藉。想到少年的不幸,禁不住泪水潸然下落。我吟道:

眼见遗物,

不由得悲泪洒在故宅。

究竟谁将骨肉分离?

但盼去还复来。

自此,我在那座小岛上住了下来,白日里四处游荡,夜里回地宫休息,不知不觉一个月时间过去了。

有一天,我无意中发现西海岸的陆地渐渐向海中延伸,不到一个月光景,竟然出现了一条大路,直通对岸。我沿着那条路走去,跨过一些小水洼,走到对岸的陆地上,见那里有一堆堆沙土刚刚能够没过驼蹄。我走过那一个个小沙堆,朝远处望去,但见那里有明亮的火光闪烁。我看见火光,自感有了生的希望,于是迈步向火光闪烁处走去,边走边吟诵道:

我隶司命的神灵,

给我带来大好消息;

满足我的要求,

成全我的希冀。

我走近火光,看见那里有一座巍峨宫殿,两扇金色大门在太阳照耀下闪闪放光,远远一看,像是炽燃的火。

眼见宫殿,心中不胜欣喜,于是快步走到大门前,想坐下休息一下。

我刚坐下,就看见一位老人带着十个穿着整齐的青年人走来;奇怪得很,他们的左眼都是瞎的,使我心中暗暗惊异不已。

他们走来向我问安,我简略地给他们述说了自己的事情,他们听后,人人感到新奇,随后把我带到他们的住处。

他们住的房间里有十张床,被褥全是蓝色的,另外还有一张小床,被褥也是蓝色的。他们各自坐在自己的床上。

老人坐在那张小床上,对我说:“小伙子,住在我们这里吧!不过,有一点要注意,不要问我们为何失去了一只眼。”

老人说完,端来饭菜,大家边吃边谈。吃完饭,我们又一直谈到深夜,我把自己的经历从头到尾向他们讲了一遍。

青年对老人说:“老人家,该给我们报酬了!”

老人说:“我马上给你们。”

老人走去,从一个小房间里取出十个盘子,每个盘子都盖着蓝丝帕,上面放着一支点燃着的蜡烛。老人揭开蓝丝帕,但见盘中放着污泥和灰土。

那十青年接过盘子,边抓起污泥朝自己的脸上抹,边哭泣落泪,捶打着自己的胸膛,撕扯自己衣服,拍打自己的面颊,并且不住地大声喊叫:“这一切,都因我们游手好闲、好奇心强啊!……”

他们一直折腾到天将破晓,老人方才给他们烧水,让他们洗澡更衣。

眼见此情此景,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我很想问个明白,便说:“我们本来高高兴兴,欢欢乐乐,你们这是怎么啦?这是疯人的举动呀!看在安拉的面上,请告诉我:你们是怎样失去左眼的?你们为什么用污泥涂抹脸面呢?”

他们相互使了个眼色,然后对我说:“小伙子,你还是不要问这些的好!”

老人端来饭菜,我们一道进餐,然后坐下聊天。

不知不觉一天又过去了口夜幕降临,老人点上灯,送来晚饭,饭后,大家照样坐下来聊天,直至夜半。

睡觉的时候到了,青年们又对老人说:“老人家,该给我们报酬了!”

老人走去,端来污泥盘子,青年们又像昨夜那样,边用污泥涂抹脸,边大哭大叫,如疯似狂,直折腾到快东方透亮。

就这样,我和他们一起住了一个月时间,他们天天夜里往自己的脸上抹污泥,天亮后沐浴、更衣。这使我感到万分惊异,心中闷闷不乐,夜不成寐,食不甘味。

我问他们:“你们为什么这样?如不把原因告诉我,消除我的愁闷,我只能离开这里了。”

他们异口同声地说:“你要为我们保守秘密呀!”

我实在感到纳闷儿,终日食水不进。我对他们说:“你们究竟怎么啦?凭安拉起誓,你们一定要让我弄个明白。”

他们回答道:“这样的事,你知道后有百害而无一利,你知道以后,也会变成像我们一样的残疾人。”

我说:“你们一定要告诉我;如若不然,我只有离开你们。俗话说得好:眼不见,心不烦。”

我要他们告诉我真相,他们却牵来一只羊,宰后剥下羊皮,然后递给我一把刀,叮嘱我说:“你带上这把刀,到时会有用的。你钻进这羊皮里,大鹰就会把羊皮衔走,把你带到山顶。到那里,你用这把刀割开羊皮,只要你一钻出来,那大鹰就会惊逃而去。你在山上走上半天的路,就会看见一座高大宫殿,我们就是因为在那座宫殿里用污泥抹脸而失去左眼的。不过说来话长,我们每个人失去左眼的情况各不相同。”

我接过刀,钻进羊皮筒,他们把口缝好,片刻后,大鹰果然把我衔上了一座大山顶。我用刀割开羊皮,钻出来,行走半天功夫,果见一座巍峨宫殿屹立在那里。

我抬脚走进宫殿,但见四十个姑娘姗姗走来。一个个明眸皓齿,肤色嫩白,身材苗条,风姿绰约,面目姣好,酥胸高耸,正所谓花容月貌,风韵可人,婀娜多姿,亭亭玉立。

姑娘们一看见我,异口同声说:“欢迎尊贵的主人!”

她们把我领到上席落座,然后端来饭菜,和我一道进餐。吃罢饭,洗过手,五个姑娘走去摆上酒席,焚上龙涎香,端来各种鲜果,让大家围坐起来。一位位妙龄女子,有的弹起四弦琴,有的纵情欢歌,有的翩翩起舞,杯盏在众酥手间穿梭传递,主与宾开怀畅饮。人美酒香,歌声回荡,我把一切忧虑、疲惫全忘到了脑后,深深地陶醉在了欢乐之中,和着轻柔美妙的乐声,与姑娘翩翩起舞,共度良宵。

我不由自主,下意识地喊道:“啊,这才是真正的人生!如果没有这种生活,该叫人多么失望!”

我一直和姑娘们狂饮高歌,酒在我的周身流淌,不觉困意来临。

姑娘们见我欲睡,走来对我说:“主人,请从这些美人中挑选一个陪你过夜吧!不过应该告诉你,不管你同谁过夜,下一次相遇,都要等到四十天以后。”

我心里乐开了花。我从她们中间挑选了一位,但见她明眸皓齿,肤色嫩白,身材苗条,亭亭玉立,风姿绰约,丽质天生,面目姣好,酥胸高耸,乌发垂肩,小巧玲珑,似春天柔嫩杨柳,又像初春田野上的青草,再加上风韵可人,声音甜润,真像诗人笔下妙龄女子:

身材苗条的美女,

令嫩柳枝条暗自叹息。

纵然是羚羊,

也比不上她靓丽。

瞧那丰润的嘴唇,

上面总是浮着甘露;

明亮的双眸,

叫人爱慕在心里。

我欲追求她心感迷茫,

舍弃她又心烦意乱。

可惜岁月匆匆,

多盼望少年时代再次临莅。

我情不自禁地对姑娘吟唱道:

世上宝贝数不清,

但我从来未留意过;

今天见到了你,

那些宝贝黯然失色。

你貌关闭月羞花,

说沉鱼落雁亦非可。

伴你我已感到心满意足,

随即升天也不辩驳。

那天夜里,我怀抱美女安睡了一夜。那种欢乐,我还是平时第一次尝到。

翌日清晨,姑娘把我带到蒸气浴室,替我洗浴,然后给我换上华丽衣服。之后,一起进餐。那一天,仍在杯盏交替之中度过,直狂欢到黄昏来临。

夜幕垂降,我又挑选了一个容颜娇媚、胸脯丰满、婀娜多姿的姑娘,堪称绝代佳丽,正如诗人所云:

健美的腹部下方,

有一宝贝隐藏。

为防恋人放肆,

将之用麝香严严封上。

双眸间含着利剑,

一对秀眉像新月亮。

谁敢冒昧行动,

小心身上留下箭伤。

那一夜,姑娘与我对坐聊天,对杯交盏,同枕共眠,其乐不可言传。

就这样,我一直生活在美女国中,欢度着人生最快乐的时光。

日日赏美景,夜夜度良宵,快乐觉时短,不觉新年到。

元旦那天,姑娘们一个个哭成了泪人,争着对我说:“我们不认识你,那该多好哇!你若能接受我们的劝告,那也不会出事的!”

听她们这样一说,我惊奇不已,忙问:“这是怎么回事?”

她们说:“我们都是公主,我们相聚在这里,过着轻松欢快的生活。每年的年初,我们都要离开这里,过四十天再回来。有一件事,我们想叮嘱你一下;但是,我们担心你不听我们的劝告。”

说罢,一位姑娘掏出一串钥匙,递到我手中,并且说:“这是宫殿的钥匙。这宫殿中有四十座宝库,其中三十九座宝库,你可以进去观赏,而那第四十座宝库,你千万不要进去。你要牢牢记住,千万不要进那第四十座宝库的大门;如若不然,恐怕日后我们难得再相见。”

我随口答道:“我记住了,不会进去的。”

这时,一个姑娘走来,搂住我的脖子,吟诵道:

不久就能相见,

到那时一切展现笑颜。

君来使我双目明亮,

百罪都会消散。

我对吟道:

情侣相别时,

烦恼也便消隐。

胸中充满着依恋之情,

两眼泪水滴淋。

我见姑娘泪流满面,急忙安慰她说:“你放心吧!我决不会打开第四十座宝库的大门,一定不会碰它!”

说罢,姑娘们同我道别后,相继腾空驾云而去,整个宫里只留下我一个人,孤孤零零,形影相吊。

就在那天傍晚,我走去打开第一座宝库的大门。

走进宝库一看,令我惊异万分,那简直是空中天堂:鲜花盛开,果树成行,果实累累,空中飘香,百鸟鸣啭,清泉流淌,人在画中游;在果园中漫步,只觉香气扑鼻,倍感心旷神怡,不禁深深迷恋那番美景,乐以忘忧,使人流连忘返。我仔细观赏那树上的苹果,发现红中透绿,绿中泛红,煞是美妙,正如诗人所云:

树上成熟的苹果,

向人绽出笑颜;

红里透嫩白,

白里淡绿微墨。

就像姑娘的脸蛋儿,

太阳笑着称赞。

我闻到榅桲的香味,好似麝香、龙涎香,诗人的诗句油然浮于口中:

果子最为贵重,

一身集有世间美;

它芬芳四溢赛过麝香,

黄澄澄的果皮令金子自愧;

圆圆的外形多秀丽,

满月也羞于与之媲美。

那里的杏子,宛如颗颗黄玉。我一番欣赏之后,走出了宝库,锁上了大门。

第二天,我走去打开第二座宝库。进门一看,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旷野,高大的枣椰树比比皆是,河渠纵横,阡陌交通,香花遍地,什么红玫瑰、紫罗兰、茉莉、水仙、桃金娘,白头翁,应有尽有;微风吹来,香气扑鼻,游览其中,惬意无比。我游览一番,然后转身出来,关上了库门。

第三天,我打开第三座宝库。进门一看,发现那是一座宽大明亮的厅堂:地上铺的全是彩色大理石,门窗和四壁镶嵌着无数颗珍珠宝石;厅里挂着无数个黑檀木做的鸟笼,笼中养着各种名贵鸣禽,其中有夜莺、鹧鸪、金翅雀、雉鸠、百灵等,种类齐全,应有尽有。站在那里,耳闻鸟儿鸣啭,顿觉心荡神驰,快慰之情难以言传。那时,我把人间忧愁全都忘到了脑后,躺在大厅里,安睡了一觉,一直睡到次日大天亮。

第四天,我打开第四座宝库,发现那里有四个大厅。走进去一看,那里有四个房间,每个房间里都放满了珍奇异宝。那里堆放着金银财宝,金砖银砖成列,珍珠、黄玉、蓝宝石、祖母绿、红宝石成箱,琳琅满目,多不胜数,乃世人闻所未闻,更不曾见过。兴奋至极,我自言自语说,“这样的珍宝,即使帝王的宝库里,也是没有的。”

我感到无比兴奋,忘记了什么叫惆怅,便大声说道:“我就是当今第一帝王!这财宝全是我一个人的!”

我每天打开一座宝库,姑娘走后的三十九天中,我看完了三十九座宝库,不曾遇到任何麻烦,只是那第四十座宝库还没有打开过。我心想:“那第四十座宝库,公主们不让我看,究竟里面有什么东西呢?”

我经不起好奇心的诱惑,加之姑娘们回来的日子就要到了,我毅然走去打开了第四十座宝库的大门,看看里面究竟有什么宝物。

我走去打开第四十座宝库的大门,刚一进门,只觉一般香气扑鼻而来,我顿时被熏得失去了知觉。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我渐渐苏醒过来。睁眼一看,发现地上铺的满是番红花,大厅顶上悬着一盏金色分支吊灯,灯光辉煌,如同白昼,把大厅照得通明;那里还摆放着两只巨大香妒,里面插着七腕尺高的龙涎香,整个厅里香烟弥漫。十分意外的是,那里还拴着一匹乌骓马,遍身黑毛,油光发亮;旁边还有两具水晶马槽,玲珑剔透,巧夺天工;一个槽里盛满去皮芝麻,另一槽里盛着玫瑰水。我仔细打量那匹马,发现鞍鞯齐备,笼头完全,心想:“这匹马定有大用……”

我素喜骑马,骑术非同一般,眼见骏马在前,经受不住诱惑,顺手解下马缰,牵出宝库大门,飞身跃上马背。

我骑上马,松开缰绳,那马却一动不动;我踢马的肚子,那骏马还是不动。这时,我扬鞭狠抽,只见那马张开双翅,腾空而起,飞上了高高云天。

骏马在天空邀游一个时辰,终于落在一座山顶上,继而一尥蹶子,将我甩在地上,马尾一甩,正好抽到我的左眼上,将我的左眼抽瞎了。旋即,乌骓马展翅腾空飞走了。

我从山顶下来,找到那十个独眼青年。他们看见我,对我说:“我们不欢迎你!”

我乞求他们:“现在我成了你们的同类了,你们不能让我在你们这里坐一坐吗?”

“凭安拉起誓,你不能在我们这里停留。”他们这样拒绝了我。

我满心忧伤,流着眼泪离开他们。安拉襄助我平安无事,我终于来到了巴格达,刮掉了胡子,变成了一个流浪汉,开始了流浪生活。

见到这两位独眼人,我向他问过安好后说:“我是异乡人。”

他们说:“我们也是异乡人。”

这就是我失去一只眼睛和刮掉胡子的原因。

第三位流浪汉讲完,房主姑娘说:

“你摸着你的脑袋,走你自己的路吧!”

流浪汉说:“凭安拉起誓,我不能走,我还想听听这些人的故事。”

房主姑娘望着哈里发、贾法尔和迈斯鲁尔,对他们说:“把你们的故事讲给我们听一听吧!”

贾法尔走上前去,把进门时对看门姑娘讲的那番话对房主姑娘又讲了一遍。

房主姑娘听后,说:“我宽恕你们了,你们一起走吧!”

他们告辞出来,走到一条胡同里,哈里发问流浪汉们:“诸位,你们到哪里去呀?”

“我们不知道该到哪里去。”流浪汉们回答道。

哈里发说:“跟我们走,到我们那里去过夜吧!”

哈里发吩咐宰相贾法尔:“你把他们领去休息,明天再把他们送到我这里来,记下他们的经历吧!”

贾法尔照哈里发的指示行事,不在话下。

且说哈里发拉希德一夜未曾合眼。次日天刚亮,拉希德便坐在自己的宝座上。

文武大臣朝拜完毕,哈里发对贾法尔说:“把那三位姑娘、两条狗和那三个流浪汉给我带来。”

贾法尔把他们叫到了宫中,让三位姑娘在幕帘后就座。

贾法尔对姑娘们说:“昨夜,在你们那里,我们得到姑娘们的宽谅和款待,但你们还不知道我们是何许人呢!我给你们介绍一下:坐在宝椅上的这位,就是当今阿巴斯王朝第五任哈里发哈伦·拉希德。你们理当在哈里发陛下面前实话实说。”

听到信士们的长官的大名,房主姑娘走上前去,说道:“信士们的长官,我们的经历若记录下来,是足以作为后人的训诫的。”

讲到这里,眼见东方透出了黎明的曙光,莎赫札德戛然止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