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夜
一千零一夜
夜幕降临,妹妹杜娅札德对姐姐莎赫札德说:“姐姐,我真盼着你把故事讲下去。”莎赫札德说:“如蒙国王陛下许可……”
舍赫亚尔国王说:“你讲下去就是了!”
莎赫札德接着讲《脚夫与姑娘的故事》。
幸福的国王陛下,姑娘对脚夫说:“那是鸟!那是棒槌!”
脚夫说:“不对……”
姑娘们仍不改口,脚夫不住地搂抱、亲吻她们。她们笑着问:“你说叫什么?”
脚夫答:“这叫‘勇敢之骡’,是专门吃你们那‘勇夫之爱’的,也是专门缠你们的那个‘剥皮芝麻’的,而且习惯于在‘艾卜·曼苏尔客栈’过夜。”
随后,他们又举杯畅饮起来,人人欢呼雀跃,个个开怀大笑,笑得前仰后合,一直戏耍到夜幕垂空时分。
姑娘们对脚夫说:“你该走了,以免失去你的体面。”
脚夫说:“凭安拉起誓,让我失魂丢命容易,要我离开你们这里难啊!就让我们夜以继日地对饮聊天,天亮之后再走自己的路吧!”
采买姑娘说:“凭我的生命起誓,你们就让他睡在我们这里吧,也好给我们增添些笑声,因为这个人很好。但留在我们这里,还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脚夫问。
“这个条件,那就是你要礼貌,言语行动举止要庄重严肃,不能随便探听与你无关的事情,如若你做不到,我们立刻会把你赶走。”
“我以自已的头颅和眼睛向你们保证,甘心情愿接受这个条件。你们看哪,我已变成了一个没有舌头、不会说话的寡言少语之人了。”
采买姑娘说:“敬你这杯酒,痛痛快快地喝下去吧!这酒可以医病。”
他们边饮边歌,气氛热烈空前。脚夫再次要求姑娘们留下他当仆人使唤。
采买姑娘说:“你要当我们的仆人,就要服从我们的命令,关于我们的事情,你什么都不得过问。你能接受这个条件吗?”
“能接受!”脚夫回答得很干脆。
“那就请起来,看一看门上写的东西吧!”三位姑娘异口同声道。
脚夫站起来,走到门前,只见门上有用金墨写的字迹:
莫谈与你无关之事,以免听到不悦耳之言。
脚夫说道:“你们等着瞧吧,我决不说不问与我无关之事。”
采买姑娘站起来,又为大家添了些菜肴,大家继续边吃边喝。之后,他们点燃蜡烛和沉香,坐下来边吃边喝边谈。
正在这时,忽听敲门声传来,但并未打扰他们的情绪。看门姑娘走去,片刻后回来说:“今夜我们的欢宴就到此结束吧!因为我看到门外站着三个外乡人,胡子都刮光了,而且巧得很,都瞎掉了左眼。他们都是来自罗马的异乡客,各有一副相貌,实在令人发笑,假如他们进来,我们一定会笑他们的……”
看门姑娘话未说完,房主姑娘和采买姑娘便说:“让他们进来吧!不过要和他们讲好条件,那就是不说与他们无关的事情,免得他们听到不悦耳的话语。”
看门姑娘高高兴兴走去,片刻之后带回来三个独眼人,只见他们的下巴和两腮上的胡子刮得干干净净,而嘴上边的胡子却梳理得整整齐齐。原来他们是三个流浪汉。他们走上前来问好,三位姑娘站起来还礼,请他们坐下。
三个流浪汉望了望脚夫,发现脚夫醉了。当他们上前留心观察脚夫时,认为脚夫和他们一样。他们说:“他和我们一样,也是流浪汉,这使我们感到安慰。”
脚夫听见这句话,站了起来,睁大眼睛,对他们说:“坐下吧,不要多管闲事!难道你们没有瞧见门上写的字吗?”
姑娘们笑了,相互说:“我们笑的是流浪汉和脚夫。”姑娘们给流浪汉们端来吃的,他们吃罢,坐下喝酒,看门姑娘为他们斟酒。当酒杯在他们手中传递时,脚夫对三位来客说:“兄弟们,你们有稀奇古怪的故事讲给我们听,好让我们开开心吗?”
三位异乡客人个个心中发热,要求拿出乐器,奏乐助兴。看门姑娘取来摩苏尔铃鼓、伊拉克四弦琴和波斯铙钹。三位客人站起来,分别拿起三样乐器,开始击打弹奏,姑娘们则高兴地齐声歌唱起来。
正当此时,又有敲门声传来,看门姑娘忙去察看情况。
看门姑娘端着灯去开门,发现门外站着三个商人模样的男子汉。
原来那是哈里发哈伦·拉希德化装成商人出宫进行夜间察访,随行的还有他的宰相贾法尔和刑部大臣迈斯鲁尔。那天夜里,当他们行至这座房舍时,听到屋内鼓乐齐鸣,哈里发拉希德对宰相贾法尔说:“我想进去看一看谁在弹唱。”
宰相贾法尔忙说:“看来那里的人们都已酩酊大醉,恐怕我们进去会受伤害的。”
“一定要进去,你来想个主意。”
“遵命!”
贾法尔上前叩门,门打开了。
贾法尔说:“小姐,我们是来自巴勒斯坦太白列的商人,经商到了和平之城巴格达。到这里已有十天了,我们就住在商贾客栈。今夜有商人朋友邀请我们到他那里做客,吃饱喝足后,我们又谈了一个时辰,方才告别出门。我们是异乡人,又在夜间出门,走着走着迷失了方向,找不到我们下榻的客栈了。因此,请你开开恩,若能收留我们让我们在你们这里借宿一夜,我们定将酬谢你的大恩大德。”
看门姑娘打量他们一番,发现他们是商人打扮,神情严肃,于是回来与二位姐妹商量,二位姑娘同声说:“你就让他们进来吧!”
看门姑娘走去迎接他们,哈里发和贾法尔、迈斯鲁尔相跟进了门。
姑娘们看见他们,忙站起来,并且说:“欢迎我们的客人!不过要记住一点:不要谈与你们无关的事情,免得听到不悦耳的话。”
三位客人齐声说:“遵命!”
宾主坐下来边谈边饮。哈里发望了望三个流浪汉,发现每人都只有一只右眼,心中好生奇怪;他又转脸望望那三位姑娘,却见人人天生丽质,个个如花似玉,实在不解这个中缘分何在。
姑娘们给哈里发送上酒来,哈里发拉希德说:“我们刚朝过觐,不便与他们同饮。”
看门姑娘送来一个瓷杯,下面垫着一块绣花餐巾,为哈里发倒上果汁,再加上冰和糖,哈里发表示感谢,心想:“明天我一定重赏她的周到款待。”
大家边谈边饮,当都有几分醉意时,房主姑娘站起来,拉住采买姑娘的手,说:“阿妹,起来偿还债务吧!”
“好吧!”采买姑娘随声答应。
这时,看门姑娘站起来,让流浪汉们站在门后边。她们将大厅中间收拾干净,又把脚夫叫到跟前,说:“你为什么这样缺少热情?你现在不是客人,而是主人呀!”
脚夫立即束上腰带,问道:“有什么吩咐?”
“站在原地等候!”
采买姑娘走去打开一间密室的门,然后对脚夫说:“来,帮我一把,把两条黑狗牵出来。”
脚夫看见密室里有两条黑狗,脖子上拴着铁链,便将它们牵到厅中央。房主姑娘站起来,挽起袖子,拿起鞭子,对脚夫说:“把一条狗牵过来!”
脚夫从命照办,立即牵过去一条,只见那条狗流着泪把头扭向房主姑娘。
房主姑娘扬鞭朝狗狠抽,狗不住地惨叫,直至姑娘抽到臂力不支,方才放下鞭子,然后把狗搂在怀里,为狗擦泪,并亲吻狗的头。片刻后,她对脚夫说:“把这条狗牵走,再牵另一条来!”
脚夫牵来另一条狗,房主姑娘照样一顿抽打。
拉希德心神为之不安,朝贾法尔使了个眼色,想让他问问姑娘鞭抽狗的原因何在。贾法尔打了个手势,示意哈里发不要吱声。
房主姑娘坐到镶金嵌银的白玉床上,对采买姑娘说:“把你那件宝贝拿出来吧!”
看门姑娘也上了床,坐在房主姑娘旁边。采买姑娘走进一间密室,取来一个绿边缎袋,站在房主姑娘面前,她又从袋中拿出一把四弦琴,调好弦,边弹边唱道:
只有你我才追求,
你才是我的希望。
每当你出现在我面前,
我便感到心花怒放;
每逢你隐去时,
似乎我正在火狱门前游荡。
我为你而狂欢,
我的神魂为你飞扬。
因为我深深爱你,
羞涩、怨恨顿时一扫而光。
只因我深深恋你,
从不羞于身着破衣裳。
如今我身患疾病,
谁能理解其中情况?
我的恋情真切,
每想到你便觉周身添增力量。
我的情思难以表述,
你是有理智的人,
何故倾吐怨言?
我愿以我的血与内,
向你赔礼道歉。
竖起一面镜子,
足以照出心底火焰。
主宰造出生命,
万物俱在主之口中显现。
恋情中能见到什么,
唯有泪水能道出思恋。
我的泪水不住流淌。
谁知我的心中事,
谁又晓得我的思想?
愿借你的回春之手,
医治我的心伤。
光波与闪电,
曾伤及我的心肠;
幻想的利剑,
令我情感受到重创。
我的爱恋至深,
纵然万剑于我无妨。
我的情思厚重,
仅仅一丝便久久难忘。
我心怀春意,
钟情本是我的信仰。
不管他人如何想,
在我均属平平常常。
我多么企盼看见你,
你的身影多么雄壮!
我已成爱情的奴仆,
此生决不改弦更张。
看门姑娘听后,“哎呀”一声,撕破衣服,倒在地上。姑娘身上的伤痕清晰可见。
采买姑娘走去取来水和衣服,往看门姑娘的脸上洒了些水。在场的几个男子个个面带惊异神色,谁也不解其中的秘密。
看门姑娘慢慢苏醒过来,对采买姑娘说:“你把诗歌唱完吧!”
采买姑娘怀抱四弦琴,继续边弹边唱道:
原本困意已经走远,
如今又返回眼帘。
若识得爱情之价,
困意便会消散。
好酒不用口尝,
足以令人陶醉倒瘫。
清清的水面如同明镜,
且请照照你的容颜。
她接着吟唱道:
你的眼神令我陶醉,
我的醉因不在酒。
你的美姿勾我魂魄,
将我的困意全部带走。
你的额发吸引我的目光,
我恋的不是美酒。
你的品德高尚,
实在令我贴耳俯首。
你的两鬓使我心酥,
我抑制不住我那好动的手。
至于那衣下的秘密,
更能使我神志失守。
采买姑娘继续唱道:
叹我的恋人离去,
留我一人还有什么意味?
我感到痛苦烦恼,
该向何方走?
托人带个口信吧!
谁又知我心中的忧愁?
我可以忍耐,
但不晓自己能活多久。
留在心中的只有悲凉,
伤心的泪不住地流。
你虽离开了我的眼前,
你的影子却在我的心中久留。
初恋难以忘怀,
想见见你,是我的唯一要求。
面面相对时也许会相互责备,
轻薄终究无比荒谬。
看门姑娘听罢,兴致勃勃地说:“你唱得真妙,安拉嘉奖你!”
话音刚落,她又撕破自己的衣服,倒在地上,昏迷不省人事。
当她的体肤露出来时,哈里发发现那位姑娘的背上伤痕斑斑,觉得非常奇怪。其他几个男人看了,也都感到疑惑不解。
采买姑娘站起来,往看门姑娘脸上洒了些清水,把她救醒,取来一件衣服给她换上。
哈里发哈伦·拉希德悄声对宰相贾法尔说:“你瞧瞧这姑娘的身上,满身伤痕,究竟原因何在呢?不弄清这姑娘和那条狗的真实情况,我简直无法安下心来。”
贾法尔说:“人家已给我们提出一个条件,要我们不要说与我们无关的话,以免听到不悦耳的话语。”
采买姑娘站起来,第二次接过四弦琴,抱在怀里,玉指轻弹,边弹边唱道:
彼此相距遥远,
还有什么话好谈!
究竟什么法子,
方才能够表述思念?
若派使者前往,
恐怕也难以把情思相传。
心中充满忧愁,
泪水常常挂在腮边。
人远去矣,
倩影永久刻在了我的心田。
千万不要忘却彼此约言,
那颗思恋的心也莫改变。
莫非将旧情忘掉,
玉体会瘦弱不堪?
待世界末日时重新聚首,
虔诚地求真主予以宽限。
看门姑娘听罢这些诗句,就像刚才的情况一样,撕破衣服,大喊一声,倒在地上,昏迷过去。采买姑娘马上弄来清水,在她的脸一上洒了少许,把她救醒,又取来一件衣服给她换上。
看门姑娘站起来,走到床边坐下。她对采买姑娘说:
“你依约再唱首诗吧!只剩下这最后一首了。”
采买姑娘调好四弦琴,边弹边唱道:
你总是躲躲闪闪,
究竟要到何月何年?
爱神如此捉弄我,
使我倍受熬煎。
莫非你故意拉长,
你和我别离的时间?
如若出于嫉妒意,
这样疏远也已足矣;
时光有意刁难情侣,
世上本来无公平可谈。
我有一腔怨言,
能够向谁倾吐啊?
我的心深深恋着你,
企盼你切莫食言。
为求爱我低下头去,
众人们争相围观。
爱河之水甘如蜜,
交臂之欢比蜜更甜。
何不尽情享受这爱之美,
切莫斥责深情的思恋。
看门姑娘听罢,一声大叫,撕破衣服,第三次倒在地上,昏迷过去;体肤露出,鞭痕处处,如方才所看到的一般。
流浪汉们说:“我们不到这家来,该多好啊!我们何不在草垛上睡一夜呢?这简直弄得我们过不好夜了!”
哈里发望着他们,说:“你们忧虑什么?”
“我们的秘密会因此事而暴露。”流浪汉们说。
哈里发问:“难道你们不是这家的人?”
“不是。我们认为这种情况只有脚夫熟悉。”
脚夫说:“凭安拉起誓,我还是今夜才见到这种情景的。我真希望在草堆里过上一夜,而不在这里受这个罪。”
哈里发说道:“我们七个大男子,而她们只有三位弱女子,连第四个女子都没有。我们就直接向她们问情况吧!她们若不回答,我们就逼迫她们开口说话。”
大家一致同意这么办。但是,贾法尔说:“这可不算个好主意。我们是她们的客人,客听主便,人家已有条件在先,我们应该遵守。天快亮了,我们也该各自上路了。”
拉希德不高兴了,贾法尔急忙向他使了个眼色,并说:“还有一个时辰,天就亮了。明天,把她们叫到你的面前,再询问她们的情况吧!”
拉希德不同意贾法尔的主张,说道:“关于她们的传言一定很多。我急于了解她们的真实情况,再也忍耐不下去了。”
“谁敢问她们呢?”众人问道。
“让脚夫问。”有人提议。
姑娘们开口说话了:“诸位男子汉,你们在唧唧喳喳说些什么?”
脚夫对房主姑娘说:“我的女主人,看在安拉的面上,你就把两条狗的故事讲给我们听一听吧!你为什么那样惩罚那两条狗,又为什么痛哭流涕,亲吻那两条狗呢?还请告诉我们,你的姐妹为什么身上有那么多伤痕呢?这就是我们要问的,没谈别的什么。”
房主姑娘问大家:“他说的对吗?”
“对!”男子们异口同声,只有贾法尔没有吱声。
房主姑娘说:“客人们,凭安拉起誓,你们问的,叫我们太为难了。你们刚到时,我们就向你们提出了一个条件:不谈与己无关之事,免听不悦耳之言。我们不仅请你们进门,还请你们与我们一道吃喝。不过,罪责不在于你们,而在把你们送到我们这里来的人的身上。”
说罢,房主姑娘挽了挽袖子,往地上拍了三下,说了声:
“来人哪!”
突然间,仓库门开了,走出七条大汉,个个手握一柄闪着寒光的出鞘宝剑。
房主姑娘厉声命令道:“把这些多嘴多舌的人反绑起来,再把他们连绑在—起!”
大汉们手疾眼快,执行主人命令,将几个客人绑了起来。大汉们说:“小姐,让我们把他们的脑袋全削下来吧?”
房主姑娘说:“且慢!再宽限他们一个时辰,我先问问他们的来历,然后再要他们的命!”
脚夫说:“看在安拉的面上,小姐,千万不要因别人的罪过而杀我呀!他们错了,我没错。除了我,他们都错了,他们都有罪。凭安拉起誓,要是没有这帮流浪汉闯进来,我们这一夜晚该是多么美好啊!这群流浪汉到了任何一座繁华城市,都会将之毁掉的。”
脚夫吟道:
弱者谁人相援,
对他们应当宽容。
欲加深彼此间友谊,
宽容理当推崇。
脚夫吟罢诗,姑娘笑了……
讲到这里,眼见东方透出了黎明的曙光,莎赫札德戛然止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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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⑴哈里发,伊斯兰教职称谓,阿拉伯语音译,原意为“代理人”或“继位人”。该词用于指称穆罕默德逝世后继任伊斯兰教国家政教合一的领袖。
3. ⑵太白列,在今巴勒斯坦杰里科地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