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的绿鸟
卡尔维诺童话
佛罗伦萨
从前有一个国王,他很爱管闲事。晚上,他总是蹲在百姓们的窗户下面,偷听他们说些什么。有一天,太阳刚刚落山,他就跑到乡下一座茅草屋旁边,听到三个姐妹正在阳台上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
大姐说:“我想要嫁给国王的面包师,用一天时间,我就能做出宫廷一整年吃的面包。那个帅气的面包师可真让我心动呀!”
二姐说:“我想要嫁给国王的酿酒师,你们看着吧,我用一杯酒就能把整个王宫里的人都给灌醉。我可真喜欢那个酿酒师呀!”

最小的妹妹什么话都没说,姐姐们问她:“你呢,你想嫁给谁?”
最小的妹妹也是最漂亮的,她说:“我呀,我想要嫁给国王本人,我要给他生两个皮肤白里透红的男孩,都长着金色的头发。我还要生一个皮肤白里透红的金发女孩,额头上有一颗星星。”
姐姐们嘲笑她:“去吧,去吧,小可怜,你准会失望的!”
爱管闲事的国王听完她们说的话,回到了王宫。第二天,他派人叫来三姐妹。女孩们吃惊极了,她们害怕自己惹上了麻烦。“不要怕,你们就把昨天在家里阳台上说的话再跟我说一遍。”
她们更加困惑了,说:“这个……我们没说什么呀……”
“你们没有提到自己想要嫁给谁吗?”国王提醒她们。在他的一再坚持下,大姐又说了一遍她想要嫁给面包师。“很好,我恩准了。”大姐就嫁给了面包师。
二姐也坦白自己想要嫁给酿酒师。“我也恩准了。”国王让她嫁给了酿酒师。
“你呢?”国王问最小的女孩。女孩满脸通红,嗫嚅着重复了一遍头天晚上说过的话。
“要是我真的让你嫁给国王呢?”他问,“你能信守承诺吗?”
“我向您保证,我会实现我的承诺的。”女孩说。
“很好,那我就让你嫁给我。我要看看你们三个中,谁最能信守承诺。”
最小的女孩也最幸运,她一夜之间就成为了王后。姐姐们一个嫁给了面包师,一个嫁给了酿酒师,然而她们都不是很满意,对妹妹很是嫉妒,不知道该怎么发泄才好。她们听闻妹妹已经怀孕之后,就更加生气了。
就在这时,国王要与自己的堂兄开战了。他对妻子说:“你别忘了跟我保证过的事情。”然后把妻子托付给她的姐姐们,自己率领军队奔向沙场。
当国王在战场厮杀时,妻子生了一个皮肤白里透红的男孩,满头金发。两个姐姐偷偷抱走了男孩,换成了一只猴子。她们把婴儿交给一个老婆婆,让她把孩子淹死。老婆婆把孩子放在篮子里,把篮子从桥上丢进了河里。
篮子在河上漂漂荡荡,正好被一个船夫看到了。他顺着水流追过去,捡起了篮子,看到里面躺着一个漂亮极了的小男孩,就把他带回了家,让妻子好好抚养。
姐姐们让人带消息给战场上的国王,说他的妻子生了一只猴子,根本不是什么白里透红、满头金发的男孩。她们问国王应该怎么办。“不管是猴子还是男孩,”国王回答道,“你们都要好好照顾我的妻子。”
战争结束了,国王回到家里,但他再也没办法像从前一样对自己的妻子了。当然,他还是对她很好,可他很失望,因为妻子没有信守承诺。不久,王后又怀孕了,国王希望这次情况能有所好转。
咱们再说回这个男孩。一天,船夫好好地观察了一番他的头发,对妻子说:“你看呀,你不觉得他的头发是金子做的吗?”
妻子说:“没错,这就是金子!”他们剪下一缕头发,拿去卖掉。金匠在秤上称了称,按照金币的价格付给了他们。从此以后,船夫和妻子每天都剪下男孩的一缕头发拿去卖掉,很快,他们就变得富有了。
不久,国王的堂兄又跟他开战了。国王离开前,把再次怀孕的妻子托付给两个姐姐,说:“拜托了!”
国王在远方征战时,王后生下来一个皮肤白里透红的男孩,长着金子一般的头发。姐姐们又把孩子抱走,换成了一只小狗,将男孩给了老婆婆。她把婴儿装在篮子里,扔到了河里,就像对他的哥哥一样。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船夫又看到一个男孩漂在河上,心里犯了嘀咕,不过孩子的一头金发让他很快意识到他们的财产就要翻倍了。
国王在战场上收到了妻子姐姐们的来信,信上说:“陛下,您的妻子给您生了一只狗。我们写信给您, 是为了问问该怎么处置她。”国王回信道:“不管是母狗还是公狗,你们都要好好照顾我的妻子。”他回到王宫时,脸色很难看。但他真的很爱自己的妻子,只是暗暗希望下次不要再发生这种事情。
王后第三次怀孕的时候,堂兄又对国王宣战了。看看这命运可真捉弄人!国王不得不离开,他对妻子说:“再见了,你别忘了你的承诺。你没给我两个满头金发的男孩,这次你得给我一个额头上有星星的女孩。”
这次,王后生了一个女孩,一个皮肤白里透红,满头金发的女孩,额头上有颗星星。老婆婆准备了小篮子,同样把她丢到了河里。姐姐们则在床上放了一只小老虎。她们写信给国王,说王后生了一只老虎,问应该怎么处置他的妻子。这次,国王回信道:“随便你们吧,等我回来的时候,我不想在王宫里再见到她。”
姐姐们抓着妹妹,把她拖下床来,关进地窖里。她们在她脖子下面砌上了墙,只让脑袋露出来。每天,她们每人打妹妹一个耳光,给她带去一块面包和一杯水,这就是她每天的食物。她的房间也被墙封了起来,从此,再也找不到王后在这儿生活过的痕迹了。国王打完仗回来以后, 一句话都没有说,也没人敢跟他谈起这件事,但他整日都沉浸在悲伤中。
那个船夫又找到了装着小女孩的篮子,现在他可有了三个漂亮的孩子。孩子们一眨眼都长大了,金子做的头发让他积累了很多很多的财富。他说:“现在得为他们想想了,小可怜们。得给他们建造一座宫殿,因为他们现在已经长大了。”于是,船夫让人在国王王宫的对面建造了一座更大的宫殿,花园里拥有世界上所有的奇珍异宝。很快,男孩子们长成了帅小伙儿,女孩变成了一位美丽的姑娘。船夫和他的妻子过世之后,孩子们带着数不清的财富,生活在这座宫殿里。他们头上总是戴着帽子,所以没有人知道他们长着金发。
面包师的妻子和酿酒师的妻子透过王宫的窗户看到了他们,但不知道自己就是他们的姨妈。一天早晨,她俩看到这三兄妹坐在阳台上,他们都没戴帽子,正在互相剪头发。那是一个艳阳高照的上午,金子做的头发闪闪发光,照得人眼睛都睁不开。姨妈们马上就怀疑那是妹妹生的被她们丢到河里的孩子们。她们就开始监视起三个孩子,看到他们每天早晨都在剪金子一样的头发,剪完第二天头发又奇迹般地恢复了长度。从那时起,这两个姨妈就开始害怕自己会得到报应。
与此同时,国王也隔着栅栏观察着对面的花园,注意到了住在那里的孩子们。他想:“那就是我妻子想要的孩子们,他们就像是她跟我保证的那个样子。”但他没有见到过他们的金头发,因为孩子们总是戴着帽子。
国王与孩子们聊起了天:“你们的花园好漂亮呀!”
“陛下,”女孩回答道,“这个花园里有世界上所有的美景。如果您肯赏脸,可以来这里散散步。”
“我很愿意来。”于是国王就跟他们成了朋友。“既然咱们是邻居,你们明天为什么不来我家用餐呢?”
“啊,陛下,”他们彬彬有礼地回答道,“那就太给您添麻烦了。”
“不麻烦。”国王说,“你们的到来会使我非常愉快。”
“那好吧,我们接受您的好意,明天我们就过来。”
姐姐们知道了这次邀请后,就跑到老婆婆那里去,当初,正是她负责把小婴儿们给除掉的。“啊,婆婆,您当时是怎么处理那些孩子们的?”
老婆婆说:“我就把他们连篮子一起扔到河里了,但篮子太轻了,漂在水上。要说它沉下去没有,这我可没有亲眼看见。”
“你这该死的!”姨妈们喊了起来,“那些孩子们都还活着,现在国王已经碰见他们了。要是他们相认了,我们都得完蛋。必须阻止他们到宫里来,得真的除掉他们。”
“交给我吧。”老婆婆说。
老婆婆假扮成一个乞丐,站在花园的栅栏那里。就在这时,女孩正在四周闲逛,跟平常一样念叨:“这个花园里还缺什么吗?什么都不缺了!这儿有世界上所有的美景!”
“啊,你说什么都不缺吗?”老婆婆说,“姑娘,我看还缺一样东西哩。”
“什么东西?”她问。
“会跳舞的水。”
“在哪儿能找到……?”女孩话还没说完,老婆婆就已经消失了。女孩哭了起来:“我还以为咱们的花园里什么都不缺了呢,原来还缺会跳舞的水。天知道这会跳舞的水是多么漂亮的东西!”
哥哥们回来了,看到妹妹正在哭,忙问:“怎么了?你这是怎么了?”
“噢,求你们了,别管我。今天我在这花园里散步,我还说这里有世界上所有的美景。可一个老婆婆跑到栅栏那儿说:‘你说这里什么都不缺了,但是这儿少了会跳舞的水。’”
“就这事儿?”大哥说,“我去找这东西,这样你就能开心起来了。”他把自己手上的一枚戒指戴在妹妹的手指上。“要是宝石变了颜色,那就说明我已经死了。”他跳上马飞驰而去。
大哥骑马奔跑了很久后,遇见了一位隐士,隐士问他:“好小伙儿,你去哪里,你去哪里?”
“我去找会跳舞的水。”
“可怜人!”隐士叹了口气,“他们想让你去送死!你不知道这很危险吗?”
年轻人回答道:“不管是不是有危险,我必须找到这东西。”
“你听我说,”隐士说,“看到那座山了吗?你爬上山顶,就会看到一片开阔的平地,中间有一座漂亮的宫殿。大门前面有四个手持宝剑的巨人。你要小心:要是他们的眼睛闭上了,你就绝不能走过去。听懂了吗?等到他们的眼睛睁开了,你再走过去。注意那扇大门:要是门开着,先不要进去;门关上了,你再推门进去。你还会看到四头狮子:要是它们的眼睛闭上了,你就不要过去;它们的眼睛睁着,你再过去。然后你就能找到会跳舞的水了。”大哥谢过了隐士,跳上马,向山顶奔去。
上山后,他看到宫殿的大门敞开着,四个巨人闭着眼。他心想:好吧,我得等着……便在那里蹲守着。一等到巨人睁开眼睛,大门关上,他就快速跑过去。然后等着狮子张开眼睛,再从它们身边冲过去,果然找到了会跳舞的水。大哥拿出一个瓶子,装了满满一瓶,趁狮子再一次睁开眼睛时溜了出来。
大哥离开的这几天,女孩整天都在焦急地看着戒指。当她终于看到哥哥带着会跳舞的水回来时,想想妹妹有多开心啊!他们拥抱,亲吻,马上就在花园中间放了两个金盆子,把会跳舞的水放了进去。水从一个盆子跳到另一个盆子,女孩兴高采烈地欣赏着,确定这回花园里已经拥有世界上所有的美景了。
这时,国王来了,问他们为什么没有过去吃饭,让他白等了好久。女孩解释说,因为花园里还缺少会跳舞的水,她的大哥就帮她找水去了,错过了约定。国王很欣赏他们新得到的宝物,再一次邀请三个孩子第二天去王宫用餐。老婆婆在门口张望,她看到花园里有会跳舞的水,气得暴跳如雷。“现在你已经有会跳舞的水了,”她对女孩说,“但你还缺会奏乐的树。”说罢她就走了。
哥哥们回来后,妹妹说:“我的好哥哥呀,要是你们真的对我好,你们就知道应该带什么回来了,我要会奏乐的树。”
这回二哥说:“好的,我的妹妹,我去给你拿回来。”
他把自己的戒指套在妹妹手上,翻身上了马,一直跑到了曾经帮助过大哥的隐士那儿。
“啊!”隐士说,“会奏乐的树可是块难啃的骨头。你听着,你该这么做:你爬上山,就跟你哥哥一样,留心巨人、大门和狮子。然后你会看到一扇小门,上面有一把剪刀。要是剪刀是合上的,你就别过去;要是剪刀张开了,你再过去。进去后,你会看到一棵巨大的树,所有的叶片都在奏乐。你爬上去,折下最高的那根树枝,把它插在你的花园里,它就会生根发芽了。”
年轻人一直爬到山顶,顺利地进入了小门。他爬上了那棵所有叶片都在奏乐的树,折下了最高的树枝,在音乐的陪伴下,回到了家。
树枝一插进土里,就飞快地长成了花园里最漂亮的一棵树,美妙的音乐回荡在整个花园里。
国王十分生气,因为这是孩子们第二次爽约了。但这天籁般的音乐抚平了他心中的不悦,国王第三次邀请孩子们隔天去赴宴。
老婆婆又告诉妹妹:“你是不是对我给你的建议感到很满意?会跳舞的水,会奏乐的树!现在你只缺少美丽的绿鸟了,有了绿鸟,那你就真的拥有世界上所有的美景了。”
哥哥们回来后,妹妹说:“好哥哥们,你们谁能去帮我找来美丽的绿鸟?”
“我去吧。”大哥说罢就出发了。
“这真是一件不幸的事,”隐士对他说,“很多人都去找过了,但他们都没再回来。你按之前的方法上山,进宫殿,进去后你会看到一个堆满了大理石雕塑的花园。那些雕塑原本都是尊贵的骑士,都是一些跟你一样、想要去找美丽绿鸟的年轻人。花园的树上盘旋着好几百只鸟儿,美丽的绿鸟就是那只会说话的鸟。它会跟你说话,但你要小心,不管它说什么,你都不要回答。”
年轻人来到了那个处处都是雕塑和鸟儿的花园。美丽的绿鸟停在他的肩膀上,对他说:“你来了,骑士,你以为能带走我吗?你错了,是你的姨妈们让你来送死的。你的妈妈被她们活活砌在了墙里面。”
“我的妈妈被活活砌在了墙里面?”年轻人惊讶地问。他一开口说话,马上就变成了一座大理石雕塑。
妹妹每分每秒都在看戒指。当她看到戒指变黑了,就大喊起来:“救命啊!大哥出事了!”二哥立刻跳上马鞍,出发了。
他也来到了花园,美丽的绿鸟对他说:“你的妈妈被活活砌在了墙里面。”
“啊?我的妈妈被活活砌在了墙里面?”他不禁喊了出来,话音刚落,他也同样变成了大理石雕塑。
看到二哥留下的戒指变成了黑色,女孩毫不迟疑,换上骑士的衣服,舀了一小瓶会跳舞的水,折了一根会奏乐的树的树枝,跳上了一匹最好的马儿,出发了。
隐士对她说:“要是你回答了鸟儿的话,那一切都完了。你要扯下它翅膀上的一根羽毛,浸在会跳舞的水里,然后用羽毛触碰所有的雕塑……”
美丽的绿鸟看到女孩穿着骑士的衣服,就停在她的肩膀上说:“你也来了吗?你的下场会跟你的哥哥们一样……你看见了吗?一个,两个,加上你,就是三个了……你父亲去打仗了……你的妈妈被活活砌在墙里面……你的姨妈们在嘲笑你们……”
女孩任凭它絮絮不停地在她耳边重复说着这些话。突然间,女孩一把抓住绿鸟,它还来不及逃跑,翅膀上的羽毛就被拽了下来。女孩把羽毛浸在那一小瓶会跳舞的水里,接着用它拂过已经石化的哥哥们的鼻子,他们就重新获得了生命,兄妹三人拥抱在一起。他们继续用羽毛碰了碰剩下的所有雕塑,尊贵的骑士、男爵、亲王和王子们都活了过来。巨人闻了闻羽毛,重新复苏了,狮子也醒了过来。美丽的绿鸟停在会奏乐的树上,被他们关进了笼子。这一大群人浩浩荡荡地离开了山上的宫殿,接着宫殿也在他们身后消失了。
姨妈们从王宫里看到花园里有了会跳舞的水、会奏乐的树和美丽的绿鸟,三个孩子和那群亲王贵族们正在举办盛宴,觉得自己快要昏死过去了。
国王邀请所有人来吃午饭。孩子们也来了,妹妹肩膀上站着那只美丽的绿鸟。大家正准备坐下,美丽的绿鸟突然说:“还少一个人!”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
国王让宾客们排队,检查一下到底少了谁,美丽的绿鸟不停地说着:“还少一个人!”
大家不知道少了谁,都束手无策。突然,人们想起来了:“陛下!王后是不是还被活活砌在墙里面?”国王马上下令把墙壁给拆了,孩子们拥抱了母亲,额头上有着星星的女孩让王后在一桶会跳舞的水里面沐浴,沐浴后她就变得跟之前一样健康了。
就这样,午宴开始了。王后穿上了从前的衣服,坐在尊贵的首位。两个姐姐怒容满面,嫉妒得脸色都变了。
宾客们正准备把第一勺菜送进嘴巴里,美丽的绿鸟突然说:“只能吃我啄过的菜!”原来两个姨妈在食物里放了毒药。宾客们只吃了美丽的绿鸟啄过的饭菜,所以全都安然无恙。
“现在咱们听听美丽的绿鸟要说什么。”国王说。
绿鸟跳到了国王面前的桌子上,说:“国王,他们是你的孩子。”孩子们摘下帽子,所有人都看到他们有着金子做的头发,妹妹额头上还有一颗星星。美丽的绿鸟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讲给了大家。
国王拥抱了孩子们,请求妻子的原谅。接着,他喊来两个姐姐和老婆婆,对美丽的绿鸟说:“鸟儿,是你救了我们,就由你来处罚她们吧。”
鸟儿说:“给姐姐们浇上沥青,用火烧死她们。把老婆婆扔到窗户下面去。”
他们照办了。从此,国王、王后和孩子们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