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古老故事,不太常以因为受到女人的影响,或者因为爱上了谁,导致王朝衰亡的统治者和政治家为题材,而极其罕见的例子中,有一个关于周朝的幽王和他妻子褒姒的故事。

周朝的西边与几个戎人建立的国家接壤,京城则位于一个很不安定的区域中央,时常因为遭受野蛮部族袭击、偷盗而被弃守。所以,在位者有必要考虑尽可能加强边防,好好保护京城。

关于周幽王,他是个不算糟的政治家,知道要听取优秀顾问的意见。历史书籍告诉我们,他深谙布置技术高妙的设备来平衡边境缺失之道,但是,所有这些匠心独具、令人惊叹的设备,却因为一位美艳的妇人而再一次化为乌有。

幽王靠所有诸侯的帮助,于国境之西设置了一个边防,这个边防要塞同时也扮演所有政治形象中的双重角色:一个是道德上的,另一个是实际功能上的传动装置的角色。意见一致的道德基础,是诸侯及其官员的誓约以及对彼此的信赖。订约的每一位诸侯在收到第一次警报时,都有义务立刻派兵赶赴,保护京城和幽王。

至于传动装置的构造,由设计完美的塔楼系统组成,就建在西边的国境上,供周幽王使用。每一座墩台上必须日夜有人看守,并且配备了强韧的鼓。一旦边境任何地方发生了外敌入侵事件,距离最近的墩台的士兵就击鼓,鼓声从一个墩台传至下一个墩台,如此,信息在最短时间内就可传遍全国。

周幽王有很长一段时间频繁运用这个技术高妙、功能绝佳的设备,他与诸侯会谈,听取建筑师傅的报告,规定边境士兵反复操练。

他最心爱的女人名叫褒姒,一位美艳的女子,她懂得如何让自己对君王的心与感官多增加一些影响力;对一位统治者及其国家而言,这种影响力不太妙。褒姒对边境的防御工事不但好奇,还十分关心,她跟着君王出行,偶尔像一个活泼聪慧的女孩,怀着赞叹与热情看着男孩们玩耍。

一位建筑师傅为了要让整件事更有看头,用黏土做了一个迷你边防模型,涂上颜色烧制,然后送给她。边境、墩台系统,如实用模型呈现,每一座纤巧的黏土墩台内都站着一位非常小的用黏土制成的守卫,并且悬挂着一座小巧的钟来取代鼓。这个漂亮的玩具让这位君王的妃子爱不释手,有时候她心情欠佳,宫女们就建议她玩“犬戎来了”的游戏。她们于是把所有的小墩台都摆出来,拉一拉小巧的钟,大家都玩得很开心,情绪得到宣泄。

所有的工事完成,鼓一面又一面摆放妥当,操作的人也都训练有素,然后按照先前约定好的,择定一个黄道吉日举行新的边防预演,预演那天是这位君王此生中的一个大日子。君王对他的作为感到十分自豪,并且心情非常紧张;大臣们已经站好了要献上祝福,人人热烈期待;而心情最激动的要属美丽的女人褒姒了,她简直等不及所有的准备仪式以及臣子传召悉数举行完毕。

终于差不多了,平素让这位妃子乐在其中的游戏,现在,每一座墩台和每一面鼓都要真枪实弹地投入演练了。她几乎忍不住想要加入这场游戏,发号施令,她开心的同时又激动得要命。一脸肃穆的君王对她使了个眼色,她因此克制住自己。真实的墩台、真实的鼓以及真实的人,演练“犬戎来了”的时刻到了,要看看大家如何防卫。君王示意,首席官员[24]将命令传达给骑兵队队长,队长骑马到第一座墩台前,下令击鼓。

咚咚的鼓声震天响,听在每人的耳中既庄严又沉重。褒姒的脸因为兴奋而转为苍白,全身发起抖来。庞大的战鼓敲击出雄壮的地震之歌,一首充满警告和威胁的歌,透露着充满不可知的未来,战争与困苦、恐惧与灭亡。大家心存敬畏聆听鼓声,现在鼓声渐歇,人们听到下一座墩台的回答,声音遥远微弱,很快就消失了,接下来就再也听不见什么了。过了一会儿,庄严的静默宣告结束,又可以说话了,大家走来走去,开始聊天。

这当儿,那低沉、威吓的鼓声从第二座墩台传到第三座……第十座以及第三十座,鼓声所及之处,根据严格的规定,每位士兵必须立刻武装起来,带着装满大饼的袋子到集合地点排队,每一位队长与上校不得耽搁片刻,要立即准备开拔,全速前进,将已经责成的命令传送至国内。不论鼓声传至何处,不论那个地方的人正在工作、吃饭、游戏或睡觉,都必须停下来整理行囊,为马套上鞍,集合,行军,所有邻近区域的军队要在最短的期限内赶往京城。

宫廷里,令人丧胆的鼓声在每一个人心头所引起的激动与紧张,没过多久便又消失了。人们在京城的花园里走动,兴奋地聊天。整座城市放假一天,从开始击鼓后不到三个小时,京城的两侧就有或大或小的骑马队伍过来,然后每个小时都有新的队伍经过,一整天都是这样,往后的两天亦同,君王、臣子越来越振奋,数不清的人向君王致敬,献上祝福,建筑师傅获赐一顿宴饮,老百姓为第一座墩台的鼓手,即敲下第一记鼓声的那位,献上花环,带他上街游行,人人致赠礼物给他。

所有人之中,最无限神往、如痴如醉的要属君王的妃子褒姒。她的小墩台与迷你钟游戏,一旦放在真实情境中,比她所能想象的壮观多了。那道包覆在鼓声广大声浪中的命令实在太神奇了,虽然消失在空旷的土地上,但它从远方传回来的效果强劲有力,与之相随的图景栩栩如生又巨大。每一面鼓令人心头一惊的怒吼,化为一支军队,一支由成千上百位配备精良武器的士兵组成的军队,以稳定的气势、持续的快速动作,从地平线骑马或徒步行军过来;弓箭手、轻装与重装骑兵、持长矛的士兵,逐渐把整座城市的所有地方都填满了。

老百姓去士兵们接受款待、驻留的地点,有士兵扎营、升起火堆的地方向他们致意。这样一来,想不引起骚动也难,而且骚动越来越大,日以继夜不停歇。他们好似童话里的幻影,从灰色的地面升起,模糊不清、微小、灰尘满天,为的是最终到达这里,在君王以及着迷的褒姒的眼前,在动人心魄的真实情境里排列整齐。

幽王非常满意,尤其满意他心爱的女人如此痴狂;快乐让她光芒四射,有如一朵花,他从未觉得她如此美艳过。

宴会总有结束的时候,最盛大的宴会也会渐渐远去,退出人们的日常生活。再也没有惊奇,没有已实现的童话梦境,闲着没事、情绪多变的人觉得这样很难受。庆典过后几个星期,褒姒的心情坏透了,自从她欣赏过大型的游戏之后,玩玩黏土做的小墩台和用细绳拉迷你钟变得乏味极了。噢,大型游戏多么让人陶醉呀!若要重复这个令人欣喜的游戏并不难,一切已然就绪;屹立的墩台上挂着鼓,士兵上岗,穿制服的鼓手坐着,大家都在翘首等待那道伟大的命令。可只要命令不下来,一切均死寂,派不上用场!

褒姒失去了笑容,不再兴高采烈,君王怏怏地看着他最心爱的女伴,他夜晚的慰藉已不复存在。他必须挖空心思送礼物,才有可能换来她勉强一笑,现在到了他明白情势所在、为了小美人儿牺牲职责的时刻了。幽王性格懦弱,他认为什么都比不上让褒姒重露笑容来得重要。

他屈从于她的诱惑,过程缓慢,有时他抵抗,但他最终仍旧屈服了。褒姒使他忘了他的职责。他屈从于她上千次反复提出的请求,决定满足她心中唯一的远大愿望;他批准发出敌人来犯的信号到边防岗哨。于是不多久,低沉、激荡人心的战鼓声重新响起。这次的鼓声在君王听来很可怕,褒姒也吓了一跳。接下来,精彩的游戏重新来了一遍:天边有尘土在飞扬,军队或骑马或徒步行军来了,统帅们向君王鞠躬,士兵们的帐篷搭了起来,历时有三天之久。

褒姒开心得不得了,笑得很灿烂。周幽王的日子却不好过,他必须承认根本没有敌人来犯,一切安好。虽然他试图拿警报错误来辩驳,将之解释为有益的训练,当面没有人反对他的说法,大家鞠躬并且隐忍,然而官员之间传言,背信弃义的君王戏弄了他们,让整个边境拉起警报,让全体动员,只是为了讨他妃子的欢心。于是大部分官员达成一致意见,未来不再遵守这样的命令。在这期间君王努力借丰美的宴饮来缓解军队里恼怒的气氛。总之,褒姒的目的达到了。

在她再次心情欠佳,重新玩起那不负责任的游戏之前,他和她都受到了惩罚。西方的蛮族,也许纯属意外,也许是这个故事的消息传到了他们那里,有一天突然大举骑马越过边境。墩台毫不迟疑发出信号,低沉的鼓声急切的警告,一直传到最遥远的边境去。但是这个杰出的玩具,令人赞叹的传动装置,这回似乎效力瓦解了——鼓声仍隆隆,但这个国家的士兵以及官员的心阒然无声。他们没有遵循鼓声行动,君王和褒姒四顾茫然;没有任何一个地方尘土飞扬,无论哪个方向,都没有小型的灰色队伍潜行,没有人来驰援。

京城里仅有少数几支军队,君王无奈之下只能率领他们赶去迎战犬戎。但敌军人数众多,他们击垮了幽王的军队,拿下京城丰镐,还摧毁宫殿,破坏了墩台。周幽王失去王朝与生命,他心爱的女人褒姒的境遇也一样,直至今日,她导致一个王朝毁灭的笑容仍流传在故事书中。

丰镐被毁,游戏变得严酷。再也没有打鼓的游戏了,没有周幽王,没有微笑的褒姒。幽王的继位者周平王,除了放弃丰镐并迁都至东边,再也找不出别的解决办法;他只能选择与诸侯结盟,以割让大片土地的方式收买诸侯,才能确保他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