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提琴手戈修
日本民间童话故事
セロ弾きのゴーシュ
戈修是城里剧场的大提琴手。不过,据说他的琴拉得并不怎么好,岂止不好,实际上他大概是乐队中最糟糕的乐手了,所以总是被乐队指挥欺负。
过午之后,乐队在后台排成圆弧形,排练《第六交响曲》,这是他们即将在城市音乐会上表演的曲目。
小号引吭高歌,两把小提琴如风般交相鸣唱,单簧管也呜呜地助阵。
戈修紧紧抿着嘴唇,双眼圆睁,紧盯着乐谱,专心致志地拉着大提琴。
突然,指挥啪地拍了拍手,众人立刻停止了演奏,一片鸦雀无声。只听指挥大吼道:
“大提琴慢了!嘟特特、特特特——从这里重来一遍,开始!”
于是,乐队从前一小节开始重新演奏。戈修满脸通红,额头渗出汗珠,努力拉着琴,这一节总算通过了。戈修松了一口气,接着演奏下去,指挥却又啪地拍了拍手。
“大提琴!琴弦的音不对。真受不了,我可没空从哆来咪发开始教你!”
大家都很同情戈修,于是故意去瞅瞅乐谱,摆弄下乐器。戈修慌忙把琴弦调正,这当然是戈修的错,但是大提琴的责任也不小。
“从前一小节重来,开始!”
乐队又重新开始演奏,戈修使劲抿着嘴,全力以赴。这一回顺利地进行了一大段,看上去还不错。就在这时,指挥又怒气冲冲地拍了手,戈修心惊胆战,以为又是自己的错,好在这次是别人的失误。戈修就像刚才自己失误时别人做的那样,故意凑到乐谱跟前,做出若有所思的样子。
“重来一遍,开始!”
戈修慌忙开始拉琴,指挥却猛地跺脚,怒吼道:“糟糕,简直糟糕透顶!这一段是乐曲的灵魂,却搞得乱七八糟!诸位,还有十天就要正式登场。我们是专业乐队,要是输给了那些打马掌的铁匠、卖砂糖的伙计们拼凑的团伙,我们的脸面何在?喂,戈修,真拿你没办法。你的表演完全没有情绪,愤怒也罢,欢乐也罢,一丁点儿感情都没有。而且,你的琴老是不能和其他乐器合拍。就像是,你一个人拖着松了的鞋带,跟在大家后面。真没办法,你可得加把劲儿啊。要是因为你一个人,损害了我们光荣的金星音乐团的名誉,大伙儿就太可怜了。好了,今天的排练到此为止,大家休息一下,六点整到包厢里集合。”
40
乐手们鞠了一躬,然后衔着香烟,擦着火柴,纷纷走了出去。戈修抱着他那把破箱子似的大提琴,脸朝着墙,撇着嘴,泪珠扑簌簌地落了下来。过了一会儿,他振作精神,从头开始,把刚才的章段独自静静地演奏起来。
那天晚上,戈修直到很晚才扛着一个黑乎乎的大家伙回到自己的家。说是自己的家,其实只不过是郊外河边一个破旧的水车小屋。戈修独自住在水车小屋,每天上午,他在小屋旁边的小菜地里修剪番茄枝,或者给卷心菜驱虫,午后则总是出门去。
戈修进了屋,点上灯,打开带回来的黑盒子。里面不是别的,正是他那把粗陋的大提琴。戈修把大提琴轻轻放在地板上,拿下架子上的水杯,从铁皮桶里舀了一杯水,咕嘟咕嘟地喝了下去。
然后,戈修甩甩脑袋,坐到椅子上,以猛虎一般的气势演奏起白天那首曲子。他翻着乐谱,一边拉琴一边思考,一边思考一边拉琴,全神贯注地演奏了整首曲子。接下来,他又重新开始,呜呜地拉动琴弓,不知演奏了多少遍。
早已过了半夜,最后,戈修已经感觉不到自己在拉琴,他满脸通红,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脸色十分可怕,仿佛马上就会倒下去。
就在这时,后门传来了嗒嗒的敲门声。
“是赫舒吗?”戈修迷迷糊糊地叫道。可是,悄悄推门进来的,却是一只硕大的三花猫,以前戈修见过它五六回。
三花猫吃力地拿着好多半熟的番茄,都是从戈修的菜地里摘来的。它把番茄放到戈修面前,说:
“啊,累死我了。把这东西搬来,太费劲了。”
“这是干吗?”戈修问。
“给你的礼物,吃吧。”三花猫说。
这下子,戈修从白天开始郁积的怒火一股脑地爆发出来,朝三花猫怒吼道:
“谁让你拿番茄来?我怎么会吃你带来的东西?再说,这番茄本来就是我菜地里的。岂有此理,番茄还没红,你就给我摘了!以前把我的番茄茎咬烂踢坏的,就是你吧?快滚,你这只臭猫!”
看到戈修大发脾气,三花猫缩起肩膀,眯缝着眼睛,可是它的嘴角却弯弯的,笑嘻嘻地说:
“先生,这么大动肝火,小心气坏了身体。不如来首舒曼的《梦幻曲》吧,我帮你听听。”
“狂妄,你不过是一只猫!”
大提琴手恼火极了,寻思着怎么收拾这只可恶的猫。
“哎呀,别客气,拉上一曲嘛。不听一首先生的曲子,我睡不着觉呀。”
“狂妄,狂妄,狂妄!”
戈修脸涨得通红,像白天里乐队指挥一样跺脚大叫,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心里一动,说道:
“好吧,我就拉上一曲。”
戈修似乎想到了什么,把门锁上,把窗子全都关上,然后拿起大提琴,把灯熄灭。窗外是一弯下弦月,月光洒进小屋,照亮了半边屋子。
“你要听什么?”
“《梦幻曲》,舒曼的浪漫乐曲。”三花猫擦擦嘴,满不在乎地说。
“是吗?《梦幻曲》,是不是这样的呀?”
忽然,大提琴手戈修撕下一截手帕,紧紧地堵住耳朵。然后,他以狂风骤雨之势演奏起了《印度猎虎》。
一开始,三花猫歪着脑袋倾听,片刻之后,它啪啪地眨动着眼睛,朝门口跳去,猛地撞向房门。可是,门却没有开。三花猫发现,自己犯了这辈子最大的错误,顿时惊慌起来,眼睛和额头啪啪地冒出火星。接着,火星从嘴角的胡须里、鼻孔里冒了出来,三花猫痒痒极了,忍不住要打喷嚏。然后,它觉得不能在此地久留,作势要逃。戈修觉得很好玩,越发猛烈地演奏起来。
“先生,够了,够了!饶了我吧,以后我再也不指手画脚了。”
“闭嘴!马上就到抓老虎的部分了。”
三花猫难受极了,它一跃而起,到处乱窜,身体撞到墙上,撞过的地方蓝光闪烁。最后,三花猫像风车似的,围着戈修骨碌骨碌转圈。
戈修被它晃得头晕,说:“行了,饶了你吧。”
说着,戈修总算停了手。
三花猫马上恢复了满不在乎的表情,说:“先生,今晚你的演奏不大对劲嘛。”
大提琴手更恼火了,可是他若无其事地拿出一支香烟,衔在嘴里,又取出一根火柴,对三花猫说:
“怎么了?你没事吧?伸出舌头给我看看。”
三花猫一脸轻蔑,伸出了它那又长又尖的舌头。
“噢,舌头有点粗糙嘛。”说着,大提琴手猛地把火柴擦过舌头,点着了自己的香烟。三花猫吓了一大跳,舌头像风车一样摆动,朝门口冲去。咚的一声,猫脑袋撞在了门上,摇摇晃晃地又冲过去,咚地又撞一下,摇摇晃晃地再冲过去,咚地再撞一下,还要摇摇晃晃地冲过去……拼命地想要逃走。
戈修饶有兴致地看了一会儿,说:“放你走吧。别再来了,蠢猫!”
大提琴手打开门,三花猫一阵风似的冲进了草丛里。戈修望着猫的背影笑了几声,心情终于痛快了,随即呼呼地睡着了。
第二天晚上,戈修又扛着黑乎乎的大提琴盒回来了。他咕嘟咕嘟喝了水,又像昨晚一样,起劲地拉起大提琴。很快过了十二点,过了一点,过了两点,戈修依然没有停手。他呜呜地拉着琴,已然不知道现在是几点钟,也不知道自己正在演奏。
就在这时,屋顶上传来嗒嗒的敲击声。
“蠢猫,你还敢来?”戈修叫道。
忽然,扑嗒一声,一只灰色的鸟从天花板的破洞飞下来,落到了地板上。戈修一看,原来是一只布谷鸟。
“连鸟都跑来了。什么事?”戈修问。
“我来学习音乐。”布谷鸟平静地回答。
戈修笑了:“音乐?你不是只会唱‘布谷、布谷’吗?”
布谷鸟认真地说:“对,是这样的。不过,这是因为我们的歌声太难了。”
“太难了?你们唱个没完没了,这点倒是很厉害。至于唱法,那就太稀松平常了,不是吗?”
“不,我们的唱法才厉害呢。比如,这样唱‘布谷’,和那样唱‘布谷’,听起来完全不同,对吧?”
“没什么不同。”
“那是你听不出呀。在我们布谷鸟听来,一万声‘布谷’,就有一万种唱法。”
“真狂妄。既然你懂这么多,干吗到我这儿来?”
“因为,我想准确地唱哆来咪发。”
“去它的哆来咪发!”
“所以,去外国之前,我一定要来一趟。”
“去它的外国!”
“先生,请你教给我哆来咪发吧。我跟着唱。”
“真烦人。我拉三遍,你听完赶紧走。”
戈修拿过大提琴,调了调弦,拉了一遍哆来咪发嗦拉西。布谷鸟连忙啪嗒啪嗒地拍打翅膀,说:“不,不对,不是这样。”
“真烦人。那你来。”
“是这样的。”布谷鸟挺起胸,摆好姿势,叫了一声,“布谷——”
“什么呀。这是哆来咪发吗?对你们来说,哆来咪发也好,第六交响曲也罢,没什么两样。”
“当然不一样了。”
“有什么不一样?”
“我们的唱法很难,因为接下来还要唱好多好多声。”
“就是这样的吧?”大提琴手又拿过琴,布谷、布谷、布谷、布谷地拉了起来。
布谷鸟一听,顿时十分高兴,布谷、布谷、布谷,接着唱了下去。它拼命地挺起胸,一声接一声,不知疲倦地唱个没完。
终于,戈修的手疼了:“唉,差不多行了吧。”说着,他停了手。
布谷鸟一脸遗憾地吊起眼睛,继续唱道:“……布谷、布谷、布、布、布、布、谷——”终于停了下来。
戈修已经很烦了,说:“喂,布谷鸟,唱够了的话,你可以走了。”
“请再拉一遍吧。刚才你拉得挺好的,不过还稍微有点问题。”
“什么话?不是我在跟你学!走吧!”
“请再拉一遍吧。求你了。”布谷鸟频频鞠躬请求。
“好吧,最后一遍。”
戈修举起琴弓,布谷鸟呼地喘了一口气:“请尽量演奏得长一些。”说着,又鞠了一个躬。
“太麻烦了。”戈修苦笑着开始拉琴。布谷鸟立刻变得严肃无比,挺着身体,拼命地啼叫:“布谷、布谷、布谷——”
戈修起初还很恼火,可是拉着拉着,心头忽然涌起一种感觉。那就是,其实布谷鸟的叫声,才真正地与哆来咪发相合。他越是演奏下去,越觉得布谷鸟的叫声才是对的。
“啊,再继续犯傻,我就要变成鸟了。”戈修蓦地止住了手。
琴声骤停,布谷鸟仿佛被猛地击中了脑袋,踉跄了几步,接着像刚才那样,“……布谷、布谷、布、布、布、布、谷——”总算停了下来。然后,它一脸怨气地盯着戈修,说:“为什么停下?我们布谷鸟,不管是多么没出息的家伙,都会一直唱到喉咙出血。”
“狂妄!这种蠢事,难道能一直干个没完?你走吧。你看,天都亮了!”戈修指着窗户。
东面的天空已经浮现出朦胧的银光,黑沉沉的云团正飘离东方,朝北方迅速前行。
“太阳出来前,请再演奏一遍吧。再来一小会儿就行。”布谷鸟又低头鞠躬。
“闭嘴。想得倒美,蠢鸟!要是还不走,我就把你撕碎了当早饭吃!”戈修咚咚地跺着地板。
布谷鸟大吃一惊,慌忙朝窗户飞去。可是,它的脑袋重重地撞到了玻璃上,啪嗒掉了下来。
“蠢鸟,朝玻璃上撞什么?”戈修连忙站起来开窗。可是,那窗子本来就不是每次都能顺利打开,戈修咔嗒咔嗒地摇晃着窗框。这时,布谷鸟又咚地撞了上来,又一次掉了下去,戈修一看,它的鸟喙根部已经出血了。
“马上给你打开,等一下!”戈修好不容易把窗子拉开了两寸。布谷鸟又站了起来,紧紧盯着窗外那东方的天空,仿佛在说“这一次一定冲出去”。然后,它聚集起全身的力量,呼地扑了上去。当然,这一回它更猛烈地撞在玻璃上,摔到地上一动不动了。
戈修打算把它拿到门外放飞,刚伸手去抓,布谷鸟睁开了眼睛,避开了戈修的手。然后,它再次朝玻璃冲去。戈修来不及多想,猛地抬腿踹向窗子。伴着哗啦啦的巨响,玻璃碎了两三块,窗子则连同窗棂一起飞了出去。布谷鸟像离弦之箭一般,从空荡荡的窗口射向外面,笔直地一路向前冲去,转眼就消失了踪影。戈修目瞪口呆地望着窗外,过了好一会儿,他扑通一声,倒在了屋子一角,沉沉睡去。
41
第三天晚上,戈修一直拉琴到半夜,感到有些疲惫,正在喝水时,又传来了嗒嗒的敲门声。
戈修心想,今晚无论是谁来,一开始就要吓唬一番,像昨晚对待布谷鸟那样,把它赶走了事。于是,戈修拿着水杯严阵以待。门开了一道缝,一只小花狸蹭了进来。戈修把门开大一点儿,狠狠跺着脚,大吼道:“喂,你这小狸子,你知道什么是狸肉汤吗?”
听了这话,小花狸一脸茫然,它乖乖地坐在地板上,歪着脑袋思考,却怎么也想不明白。过了一会儿,小花狸说:“狸肉汤这个东西,我确实不知道。”
看到小花狸的模样,戈修差点忍不住笑出来,连忙努力做出可怕的样子,说:“那我告诉你。狸肉汤就是把你这种小狸子的肉,加上卷心菜,加上盐,炖得烂烂的,然后我把它吃掉!”
小花狸一脸不可思议,说:“可是,我爸爸说,‘戈修先生是个好人,你不要害怕,去跟他学吧’。”
戈修终于笑了出来:“跟我学什么呢!我很忙,而且困得很。”
小花狸忽然来了精神,向前迈了一步,说:“我是打小鼓的。爸爸说,让我学习合着大提琴的节拍打鼓。”
“你没带小鼓来,不是吗?”
“看,在这儿。”小花狸从背上取下两根木棒。
“这又怎么样?”
“请您拉一曲《快乐的马车夫》吧。”
“为什么非得是《快乐的马车夫》这种爵士乐?”
“看,就是这个谱子。”小花狸又从背上取下一张乐谱,戈修拿过一看,笑了起来。
“哦,真是首怪曲子。好吧,我就拉一首,你来打小鼓吗?”戈修想看看小花狸到底怎么打鼓,不时地瞟它一眼,一边开始演奏。
小花狸拿着鼓槌,在大提琴的琴马下方,合着拍子,嘭嘭地敲了起来。它敲得相当不错,戈修拉着琴,心想这还挺有趣的。
一曲终了,小花狸歪着脑袋,似乎在琢磨什么。过了一会儿,它好像终于想通了,说:“戈修先生,奇怪的是,您拉第二根弦的时候会慢。每到这里,我就仿佛被绊了一下。”
戈修大吃一惊。的确,从昨晚他就感觉到,拉第二根琴弦时,无论自己手法多么敏捷,声音似乎都要迟滞一下。
“唔,或许是这样吧。这把大提琴并不好。”戈修有些难过。
小花狸露出同情的神色,思索了一会儿,说:“可能是什么地方出问题了吧。那么,可以再为我演奏一遍吗?”
“当然,来吧。”戈修又开始演奏。
小花狸像刚才那样嘭嘭地敲着,时不时地还歪着脑袋把耳朵贴到大提琴上。演奏完毕那一刻,这个夜晚又即将结束,东方已经蒙蒙亮了。
“啊,天亮了。谢谢您!”小花狸慌慌张张地把乐谱和鼓槌背到后背上,啪地用松紧带系好,向戈修鞠了几个躬,急匆匆地走了。
晨风从昨晚坏掉的窗户里吹进来。戈修呆呆地呼吸了一会儿晨风,想到出门进城前,还得睡上一觉来恢复精神,急忙钻进了被窝。
第四天晚上,戈修整夜拉琴,一直练到拂晓时分。他疲惫极了,不由得抱着乐谱打起了瞌睡。就在这时,嗒、嗒、嗒,又传来了敲门声。这声音若有若无,不过由于这一阵子夜夜如此,戈修倒是一下子就听到了,说了声“进来”。
从门缝里钻进来的,是一只田鼠,而且,它还带着一只小不点田鼠宝宝,哧溜哧溜地跑了过来。田鼠宝宝的个头只有橡皮那么大,戈修见了不禁笑起来。
田鼠不知道戈修为何发笑,东张西望着来到戈修跟前,放下一颗青栗子,恭恭敬敬地鞠了一个躬,说:
“先生,这孩子病得快死了,求您大发慈悲,把它的病治好吧。”
“我哪会治病?”戈修有点生气。
田鼠妈妈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终于鼓起勇气,说:“先生,您说的不是实话。您每天都能把大家的病治好,医术非常高明,不是吗?”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先生,多亏了您的治疗,兔奶奶的病好了,小花狸爸爸的病也好了。就连那个坏心眼的猫头鹰,您也为它治好了病。可是,您却单单不肯为这孩子治病,真是太无情了。”
“哎,哎,你弄错了吧。我什么时候帮猫头鹰治过病?昨晚小花狸倒是来过,不过是来学习乐队演奏的。噢,哈哈。”戈修无可奈何,低头看看田鼠宝宝,又忍不住笑了。
见他这样,田鼠妈妈哭了起来:“唉,这孩子,如果反正要生病,那就早点生病嘛。直到刚才,您还一直呜呜地拉琴,可是这孩子刚生病,琴声就一下子停了。而且,不管怎么恳求,您都不肯为我们拉琴了。多么不幸的孩子啊。”
戈修吃了一惊,叫道:“什么?难道是因为我拉大提琴,猫头鹰和兔子的病才好的?这是怎么回事?”
田鼠妈妈揉着眼睛:“是的。附近的动物们一旦生病,都会钻到您房间的地板下面治疗。”
“然后,病就好了?”
“是的。因为身体的血液循环变好了,有的动物心情舒畅,当时就痊愈了,也有的回家以后就痊愈了。”
“哦,是吗?看来我呜呜地拉琴,声音似乎能代替按摩,治好你们的病。好,明白了。我这就给你们演奏。”
戈修吱吱地调了调琴弦,忽然捏起田鼠宝宝,从琴上的破洞把它塞进了琴箱。
“我也一起进去,每家医院都是这样的。”田鼠妈妈疯了似的冲向大提琴。
“你也要进去?”大提琴手想帮田鼠妈妈从破洞钻进去,可是田鼠妈妈只能塞进去半张脸。
田鼠妈妈慌慌张张,对琴箱里的孩子叫道:“宝贝,你还好吗?落下去的时候,有没有像我平时教给你的那样,两脚一齐落地?”
“挺好的,成功落地。”大提琴底部传来了田鼠宝宝的回答声,声音像蚊子那么小。
“没事吧?你别哭了。”戈修把田鼠妈妈放下,拿起琴弓,轰隆轰隆地演奏起一首狂想曲。
田鼠妈妈一脸担忧地听着琴声,终于忍受不住,说:“好了,够了。请把孩子放出来吧。”
“怎么,这就行了?”戈修倾斜琴身,把手放在破洞处等着,片刻之后,田鼠宝宝出来了。戈修默默地把田鼠宝宝放下来,只见它紧闭着眼睛,哆哆嗦嗦地抖个不停。
“怎么样?你还好吗?”
田鼠宝宝没有吱声,依然闭着眼睛,哆哆嗦嗦地发抖。过了一会儿,它忽然站起身,跑动起来。
“啊,好了!谢谢,谢谢您!”田鼠妈妈也跑了起来,但马上又来到戈修面前,一个劲儿地鞠躬,说着“谢谢、谢谢”,足足说了十来遍。
戈修不禁有些可怜它们,问:“喂,你们吃面包吗?”
田鼠吓了一跳,慌慌张张地四下看看,说:“不,不。我听说,面包是把面粉揉成团烤熟,用这法子做出来的。面包软软的,蓬蓬松松,好吃极了。不过,我们从来没到您的柜子里去,况且,现在受了您这么大的恩惠,我们怎么会来搬面包呢?”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问你们要不要吃。那么,就是要吃喽?等一下,就算是我送给肚子不舒服的孩子的吧。”
戈修把大提琴放到地板上,从柜子里拿出面包,撕下一块,放到田鼠妈妈面前。田鼠妈妈高兴糊涂了,又哭又笑,又是鞠躬。然后,它小心翼翼地叼起面包,护着田鼠宝宝,离开了小屋。
“啊,跟田鼠说话真够累的。”戈修咕咚一声倒在了被窝里,立刻呼呼地睡着了。
那之后又过了六天。这天晚上,城市礼堂的大厅中,金星音乐团的乐手们正陆续走下舞台。他们脸上热烘烘的,拿着自己的乐器,朝大厅内侧的休息室走去。他们刚刚成功地演奏了《第六交响曲》,大厅里回响着暴风雨般的鼓掌声。指挥把手插在衣袋里,慢吞吞地在大伙儿中间转悠,仿佛根本不把掌声当回事。可是,其实他快活极了。乐手们衔着香烟,有的在擦火柴,有的把乐器收回盒子里。
大厅里的掌声还在啪啪响着,不仅没有停歇,反倒越来越热烈,那声音有点吓人,也有点让人不知所措。这时,系着白色大领结的主持人走了进来,说:
“观众要求加演。能不能随便来一首短点的曲子呢?”
指挥沉下了脸:“不行。刚演奏完这么一首经典大作,接下去不管再表演什么,都不可能令人满意。”
“那么,请指挥先生到台上说两句吧。”
“不行。噢,戈修,你上去拉一首吧。”
“要我去?”戈修目瞪口呆。
“你去,你去。”首席小提琴手忽然抬起头,说道。
“好了,去吧。”指挥说。大伙儿把大提琴硬塞给戈修,打开门,猛地把戈修推向舞台。戈修抱着那把破了洞的大提琴,无可奈何,硬着头皮上了台。观众们越发猛烈地拍起手来,好像在说“快看啊”,有人“哇——”地叫了起来。
“简直小看人!好,听着吧,给你们来一首《印度猎虎》!”戈修完全镇定下来,走到舞台的正中央。
接着,就像三花猫来访之夜那样,戈修以暴怒的大象之势演奏起《猎虎曲》。观众们鸦雀无声,全神贯注地倾听着。戈修迅猛地进行着乐曲——让三花猫浑身难受、噼啪冒出火星的章段演奏完了,痛苦难忍、几次三番撞墙的章段也演奏完了……
一曲终了,戈修一眼没看观众席,拿着大提琴,像三花猫似的嗖嗖逃进了后台。后台里,指挥和乐手们活像遭遇了火灾,眼睛一眨不眨,鸦雀无声地呆坐着。戈修索性自暴自弃,疾步从大伙儿中间穿过,一屁股坐到对面的长椅上,盘起了腿。
这时,大家齐刷刷地转过脸,盯着戈修。他们神情严肃,完全没有嘲笑的意思。
“今晚真够怪的。”戈修心想。
这时,指挥站了起来,说道:“戈修,很棒!虽说是那么一首曲子,大伙儿都认真地听着呢。才十天不到,你就能拉得这么好!跟十天前相比,简直是婴儿和士兵的区别。可见只要想做,无论什么时候都能做好,对吧?”
同伴们也纷纷起身,对戈修说:“太精彩了!”
“哎呀,有个好身体,连这种曲子都能表演下来。普通人的话,简直要搞出人命嘛。”指挥还在高谈阔论。
这天夜里,戈修很晚才回到水车小屋。
然后,他咕嘟咕嘟地喝了水,打开窗子,望着那天布谷鸟飞去的遥远的天空,说道:
“啊,布谷鸟,那天很抱歉。其实,我并没有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