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莉

莫泊桑短篇小说选 7267 字 约 25 分钟

短篇小说法国文学异域风情

献给让·贝罗(2)

德·拉瓦莱海军元帅看上去在扶手椅上迷迷糊糊睡着了,却用他那老太婆般的嗓音说:“我呢,我有过一次小小的艳遇,很离奇,你们要我说给你们听听吗?”

他身体没有动弹,坐在他那把宽大的椅子里说着,嘴唇上保持着从来不离开他的那种仿佛起皱纹的微笑,使人把他看成是一个可怕的怀疑论者所具有的那种伏尔泰(3)式的微笑。

夏莉

我当时三十岁,是海军上尉,被派到中印度去执行一桩天文观察使命。英国政府提供给我为了完成我的任务所必需的各种帮助,不久以后我就带着几个随从人员深入这片奇怪的、惊人的、神奇的国土。

要把这次旅行全讲出来,那需要写二十卷书。我穿过一些景色美得令人无法想象的地区,受到一些生活在难以置信的豪华中的、相貌美得出奇的王公们的接待。一连两个月我仿佛是走在一首诗里,仿佛是骑在想象中才有的大象的背上游遍一个童话的王国。我在离奇古怪的森林中间发现了一些难以置信的废墟;在幻若梦境的城市里找到了一些神奇的纪念性建筑物,它们像珠宝一样精美雅致,精雕细刻,像花边一样轻盈,像山峰一样巨大,这些神话般的、非凡的建筑物,是那样优美,会使人爱上它们的外形,就像人会爱上一个女人那样,而且看到它们会感到一种肉体的、肉欲的快乐。总之,正像维克多·雨果先生说的,我完全醒着走在一个梦中。(4)

后来我终于到达我这趟旅行的目的地:冈哈拉城(5),从前是印度中部最繁荣的城市之一,今天已经非常衰落,由一位富有的、专横的、粗暴的、慷慨的、残忍的君主,玛当王公统治,他是一个真正的东方君主,高雅而又野蛮,和蔼可亲而又嗜血成性,具有女性的魅力而又冷酷残暴。

城市在山谷深处的一小片湖泊的边上,一大群宝塔围绕着这片湖泊,塔基浸在湖水里。

从远处看,城市好像一块大白斑,随着您走近,白斑越来越大,您可以逐渐看清圆屋顶、尖屋顶、塔尖,优美的印度建筑物的所有那些漂亮精巧的屋顶。

在离城门口大约还有一小时路程的地方,我遇见了一头装饰得十分华丽的大象,由一支仪仗队围着,它是被派来接我的。我在盛大的排场中被送往王宫。

我本来想先花点时间穿戴得豪华一些,但是王公没有耐心,不容我有穿戴的时间。他首先希望认识我,希望知道能从我这儿期待到什么消遣;其余的以后再说。

在穿着闪闪发光的军服、像雕像一样皮肤是青铜色的士兵中间,我被领进一间四面由长廊围绕的大厅,那儿站立着一些穿着缀满宝石的、光彩夺目的长袍的人。

在一张像我们花园里的那种没有靠背的、但是盖着一条华丽的毯子的长凳上,我看见一大团光彩夺目的东西,像坐着的太阳一样;这是王公,他穿着一件十分鲜艳的鹅黄色长袍,一动不动地在等我。他身上有一千万到一千五百万粒钻石;在他的额头上只有那颗著名的德里之星在闪闪发光,它一直属于曼多尔的帕里哈拉王朝,我的主人是这个王朝的后裔。

他是个二十五岁左右的年轻人,虽然属于最纯的印度种族,但看上去血管里有黑人的血液。眼睛很大,眼神呆板,有点儿模糊,颧骨很高,嘴唇很厚,胡子卷曲,额头低矮,牙齿发亮,尖锐,常常在不自觉的微笑中显露出来。

他立起身,迎过来,按照英国方式向我伸出手,接着让我坐在他旁边的一张凳子上,凳子高得我的脚只能勉强着地,坐在上面很不舒服。

他立刻向我提出第二天去猎虎。打猎和角斗是他心目中的两件大事,他不明白人还能去关心别的事。他显然认为我远道而来仅仅是为了让他散散心,在他喜爱的娱乐中陪伴他。

我非常需要他,所以竭力迎合他的爱好。他对我的态度感到十分满意,以至于他想立刻让我看一场角斗士的较量,把我拖到位于宫内的一个比武场上。

根据他的命令,两个男人出场了,他们赤身裸体,皮肤赤褐色,双手套着钢爪。他们立刻互相攻击,企图用这种锐利的武器打击对方,这种武器在他们黑皮肤上抓出一条条长口子,鲜血直流。

就这样继续了很长时间。两个角斗士的身体上已经伤痕累累,他们还在用这种尖齿耙耙着对方的肉。他们中间的一个的一边脸颊已经抓烂了,另外一个的耳朵也裂成了三块。

王公怀着一种残忍的、强烈的快乐心情看着这一切。他高兴得浑身直打哆嗦,发出快活的嗷嗷叫声,还不知不觉地做出一些手势模仿角斗士的动作,嘴里不停叫喊:“打,打呀!”

他们中间的一个昏倒了,必须把他抬出被血染红的比武场。结束得这么快,王公感到惋惜,感到不快,长长地叹了口气。

接着他朝我转过身来,想了解了解我的看法。我义愤填膺,但还是向他表示热烈祝贺;他立刻下命令把我送到库什-玛哈尔(欢乐宫)去住。

我穿过在那边可以遇到的那些令人难以置信的花园,来到了我的住处。

这座宫殿,真是一件精美的杰作,它坐落在王家园林的尽头,围墙的整个一边沉浸在神圣的维哈拉湖里。它是正方形的,四面各有三层重叠的柱廊,柱子都制作得巧夺天工。每个角上耸起小塔,有高有低,有的单独屹立,有的成双作对,大小不等,外貌也不同,看上去就像是在这棵东方建筑的姿态优美的植物上长出来的天然花朵。所有的小塔顶上都盖有像精心梳理过的各种发型的、奇形怪状的塔顶。在建筑的中心,有一个庞大的圆屋顶,顶上是一座细长的、四面透光的、迷人的小钟楼。圆圆的,有点长的圆屋顶,好像一只伸向苍穹的白色大理石乳房。

从上到下整座宏伟建筑布满了雕刻,是那种使人看了会心醉神迷的、非常精致的阿拉伯式装饰图案,高雅的人物排列成静止不动的仪式行列,这些由石头雕成的人物的姿态和手势表达出印度的风俗和习惯。

一间间房间朝着花园,光线由窗拱边缘呈细齿形的窗子透进来。在大理石的地面上,是由缟玛瑙、天青石和玛瑙镶嵌成的一个个花束。

我刚梳洗完毕,宫里的一位达官贵人,专门负责君主和我之间联络工作的哈里巴达达,通知我他的主子前来拜访。

那位穿着鹅黄色衣服的王公出现了,他又和我握手,开始向我叙述许许多多的事,还不断征求我的意见,我却很难发表。后来他想让我看看在花园另一端的古宫殿的废墟。

这是一片真正的石头树林,栖息着一群大猴子。随着我们走近,那些公猴开始在墙上奔跑,同时向我们龇牙咧嘴;母猴逃走,露出它们的秃屁股,怀里抱着它们的小猴子。国王发疯般地大笑,捏我的肩膀来表示他的快乐;他在废墟中间坐下,我们四周围聚集了一大群长着白颊髯的兽类,它们有的蹲在墙顶上,有的歇在隆起突出的地方,朝着我们伸舌头,挥拳头。

这个场面看够以后,黄色的君主起身,重新开始庄严地迈动步子,他一直把我带在身边,能让我在我到达的当天看见这些东西,感到很高兴,他再次向我提起第二天要为我举行一次大规模的猎虎。

我参加了这次打猎,也参加了第二次,第三次,连续参加了十次,二十次。我们相继追逐了当地有的各种动物:豹,熊,象,羚羊,河马,鳄鱼,等等,等等,在我看来,来的有大自然中的一半野兽。我疲惫不堪,对流血已经看得恶心了,对这种永远雷同的玩乐感到了厌倦。

最后王公的热情也冷下来了。在我的迫切恳求下,他给了我一点空闲时间去工作。他现在做的仅仅是大量赐给我礼物。他给我送来了珠宝,华丽的料子,经过训练的动物,哈里巴达达把它们献给我时,表面上带着庄严的崇敬神情,就像我是太阳本身似的,不过他内心里对我是非常轻蔑的。

每天都有一队仆人用带盖的盆子把御膳中的每样菜肴给我送一份来。每天都得参加专为我安排的什么新娱乐,而且我必须从中得到极大的快乐:印度舞女的跳舞,杂耍,检阅军队,以及这位殷勤好客但是使人厌烦的王公为了让我看看他的具有无比魅力、无比荣耀的,惊人的祖国,而能够想出来的一切。

我一得到让我单独待着的机会,就立刻工作,或者去看看那些猴子,我喜爱它们的社会远远超过我喜爱王公统治下的社会。

但是有一天晚上,我散步回来,在我住的宫殿门前遇到神色庄严的哈里巴达达,他措辞神秘地告诉我,王公有一样礼物在我的卧房里等我;他还转达了他的主子的歉意,没有早些想到送我一样我肯定缺少的东西。

说完这几句难以理解的话以后,这位使臣行了礼退去。

我走进去,发现有六个小姑娘,按照身材高矮沿墙排列着,她们肩并肩,一动不动,就像一串胡瓜鱼。最大的也许八岁,最小的六岁。我一下子懵住了,不明白这个寄宿学校为什么开到我这儿来,接着我猜到了国王的无微不至的关怀:这是他作为礼物送给我的一个后宫。出于过分的亲切,他挑选了非常年轻的。因为在那边,果子越生越受到赏识。

我局促不安,不知所措,在这些娃娃面前我感到羞愧,她们睁大眼睛严肃地望着我,而且看上去她们好像已经知道我可能要求她们干什么。

我不知道对她们说什么。我想把她们送回去,但是君主送的礼是不可以退还的。这会是一个罪该万死的冒犯行为。因此只能留下这群孩子,把她们安顿在我这儿。

她们待着不动,一直盯住我看,等着我的命令,想从我的眼睛里看出我有什么想法。啊!该死的礼物!它使我多么为难!最后我感到自己很可笑,于是问年纪最大的一个:“你,你叫什么名字?”

她回答:“夏莉。”

这个女孩子的皮肤略微有点黄,像象牙,十分漂亮。她好看得少有,是一尊面部轮廓长而严肃的雕像。

我想看看她可能回答什么,也许还想难住她,于是问:

“你为什么来这儿?”

她用温柔、悦耳的嗓音说:“我来是为了做你喜欢要我做的事,我的老爷。”

这个孩子已经受到指点。

我向最小的一个女孩子提出相同的问题,她用比较脆弱的嗓音,清楚地说:“我上这儿来是为了做你喜欢要我做的事,我的主人。”

这一个看上去像一只小老鼠,非常可爱。我把她抱起来,吻她。其余的女孩子动了动,好像想退出去,无疑她们认为我刚刚表示出了我的选择,但是我命令她们留下来,我学印度人的样盘着腿坐下,叫她们围着我坐成一圈,然后开始讲一个精灵的故事给她们听,因为我勉强能说她们的语言。

她们聚精会神地听着,听到精彩的地方心里突突跳,焦急得浑身打哆嗦,摇动双手。这些可怜的孩子,她们不再想到让她们来的理由了。

我讲完故事,叫来我的心腹仆人拉兹曼,吩咐他端来糖果、蜜饯和糕点,她们一个个吃到肚子撑破为止,接着我开始觉得这件事非常有趣,就安排一些游戏来让我的那些妻子开开心。

这些娱乐中有一种获得的成功最大。我伸开双腿做一座桥,我的六个小女孩在下面跑过去,最小的一个带头,最大的一个每次都稍稍撞着我,因为她腰弯得不够低。这使她们发出震耳欲聋的笑声。她们在我豪华宫殿低矮拱顶下发出的年轻笑声,把宫殿惊醒了,使它充满儿童的欢乐,给它带来生气。

接着我对怎样布置我那几个纯洁的妃子要去睡觉的寝室感到了很大的兴趣。最后我把她们关在她们的寝室里,由王公同时给我送来照看我的后妃们的四名女仆照看。

在整整一个星期里,我从给这些小娃娃充当爸爸得到了真正的乐趣。我们玩了许多好玩的游戏:捉迷藏,猫捉老鼠,击掌猜人,她们全都快乐得发了狂,因为我每天都让她们玩一种她们从未玩过的十分有趣的游戏。

我的住处现在看上去像课堂。我的那些小女朋友穿着非常漂亮的丝绸衣服和用金银丝绣花的衣服,像一些具有人性的小动物那样,在一条条长廊和一间间从窗拱透进微弱光线的安静的大厅里奔跑。

接着有一天晚上,我也不知道怎么发生的,那个最大的叫夏莉的、像一尊古老象牙小雕像的女孩子变成了我的真正妻子。

她是个非常可爱的小家伙,温柔,羞涩,快活,她很快地就用火一般强烈的爱来爱我,我也对她有了一种离奇的爱,其中包含着羞愧,迟疑,对欧洲法律的某种恐惧,克制,然而也包含着炽烈的性爱。我像父亲那样钟爱她,也像男人那样爱抚她。

请原谅,夫人们,我谈得有点远了。

其余的孩子如同一群小猫,继续在这座宫殿里玩耍。

夏莉再也不离开我了,除非是我到王公那里去。

我们在古王宫的废墟,那些变成了我的朋友的猴子中间,度过了一些美好的时刻。

她躺在我的膝头上,就这样待着不动,用她那斯芬克司(6)的小脑袋反复想着一些事,或者什么事也不想,但是保持着这个民族世代相传的姿式,那些神圣雕像具有的庄严呆板的姿式。

我在一只大铜盘里带上食物、蛋糕、水果。那些猴子慢慢走近,后面跟着比较胆小的小猴子。接着它们在我们身边围着一圈坐下,不敢更加接近,等着我分发甜食。

这时候几乎总有一只比较大胆的公猴一直走到我跟前,像乞丐一样伸出手,我放一块吃的在它手上,它立刻带给它的母猴。其余的猴子全都开始发出狂叫声,嫉妒和愤怒的叫声,我只有分给每一只猴子一份以后才能平息这种可怕的吵闹声。

在这废墟中间我感觉到非常舒适,决定把我的仪器带到这儿来工作。但是那些猴子一看见铜质的精密仪器,毫无疑问把它们当成了敌人的武器,发出可怕的叫嚷声,朝四面八方纷纷逃去。

我也常常带着夏莉在俯视维哈拉湖的那些外长廊上度过我的晚上。我们默默地望着明亮的月亮,它在天空中浮游,给湖水披上了一件微微颤动的银披风。对岸的一行小塔,看上去像是一些把脚伸进水里姿态优美的蘑菇。我把我的小情妇的面容严肃的脑袋抱在怀里,慢慢地,久久地吻着她的光滑的额头,她的充满这块神话般的、古老国土的秘密的大眼睛,她的在我的爱抚下张开的、平静的嘴唇。我有了一种模糊的,充满力量的、特别是充满诗意的感觉,在这个小姑娘身上占有了整整一个民族的感觉,这个神秘的美丽民族,所有其余的民族都仿佛是从它产生出来的。

王公还是继续不断地送给我许多礼物。

有一天他给我送来一样非常出乎意外的东西,引起了夏莉的热烈赞赏。其实这不过是一个贝壳盒子,是一个外面包着一层仅仅用胶水粘住的小贝壳的硬纸板盒子。在法国,顶多值四十个苏。但是在那边,这件精巧的东西的价值是无法估量的。毫无疑问这是进入这个王国的头一件。

我把它放在桌子上,就丢下不管了,这件市场上的便宜小玩意儿竟被这样看重,我心中暗自好笑。

但是夏莉不知疲倦地端详它,赞赏它,充满了崇敬,充满了狂喜。她时不时地问我:“你允许我摸摸它吗?”得到我准许以后,她把盖子打开,又非常当心地把它盖上,用纤细的手指轻轻抚摸盒子表面的那些小贝壳,通过触摸,仿佛感到了一种美妙无比的快乐深入到她的内心。

然而我的工作已经结束,我必须回去。现在我被我的小情妇的爱留住,我拖了很长时间不能作出决定。到最后我不得不下定决心了。

王公感到遗憾,他又安排了几次新的狩猎,新的角斗;但是在这些娱乐中过了十五天以后,我表示我不能再待下去了,他也给了我自由。

和夏莉的告别是令人心碎的。她躺在我身边,头搁在我心口上,哭着,整个身子受到忧伤的震撼。我不知道怎么来安慰她,我的吻不起丝毫作用。

突然间我有了一个主意,我起身,把那个贝壳盒子取来,放在她的双手里。“这个给你。它属于你了。”

我看见她微笑了。她整个脸上流露出一种发自内心的快乐,是不可能实现的梦想突然一下子实现后才会有的那种深切的快乐。

她狂热地吻我。

没有用,她在最后离别的时刻仍然哭得非常厉害。

我把父亲的吻和糕点分给我所有其余的妻子,然后我走了。

两年过去了,一个偶然海上执勤的机会,我又回到了孟买(7)。由于一些未曾料到的情况,我被留下来执行一个新的使命,因为我对这个国家的情况和语言很熟悉,适合负起这个使命。

我尽可能快地干完我的工作,还有三个月的时间可以自由支配,很想去拜望一下我的朋友冈哈拉国王,以及我心爱的小妻子夏莉,毫无疑问我会发现她变化很大。

玛当王公用一些欣喜若狂的表示迎接我。他让三个角斗士在我面前被割断喉咙,我回来的第一个白天他没有让我一个人待过一秒钟。

到了晚上,我终于得到了自由,我让人把哈里巴达达找来,为了转移他的洞察力,我在提出许多各种不同的问题以后,才问他:“王公送给我的那个小夏莉,你知道她现在的情况吗?”

对方脸上流露出忧伤、懊恼的神色,他十分为难地回答:

“最好不要谈她!”

“为什么?她是一个很可爱的小姑娘。”

“她变坏了,大人。”

“怎么,夏莉?她怎么啦?她在哪里?”

“我的意思是说她的结局很不好。”

“结局很不好?她死啦?”

“是的,大人。她干了一件坏事。”

我非常激动,感到心在怦怦跳动,焦虑不安突然攫住了我的胸膛。

我接着问:“一件坏事?她干了什么?她遇到了什么事?”

对方越来越为难,低声说:“最好还是别问。”

“不,我想知道。”

“她偷了东西。”

“怎么,夏莉?她偷了谁的东西?”

“您,大人。”

“我,怎么会?”

“您离开的那天,她偷了王公送给您的那个盒子。有人发现在她的手里!”

“什么盒子?”

“那个贝壳盒子。”

“可那是我送给她的呀。”

印度人抬起充满惊讶神色的眼睛望着我,回答:“是的,她确实用一切神圣的誓言发誓说是您送给她的。但是没有人相信您会把王公送的礼物送给一个女奴隶,王公吩咐处罚她。”

“怎么处罚的?你们把她怎么啦?”

“把她装在一只袋子里捆起来,大人,从这个窗口,从我们现在待着的、她犯盗窃案的这个房间的窗口扔进湖里。”

我浑身感到从来不曾有过的最难以忍受的痛苦,我打了一个手势,让哈里巴达达退出去,免得他看见我流眼泪。

我在俯视湖水的长廊上度过这一夜,就是在这长廊上我曾经多少次把这个可怜的孩子抱在我的膝头上。

我想到她那美丽娇小的身体腐烂后剩下的骨骼就在那儿,在我下面,装在用绳子扎口的袋子里,在我们从前曾经一起观望过的这片黑色湖水的深处。

第二天我不顾王公的请求和强烈的忧伤,还是走了。

我现在相信,除了夏莉我从来没有爱过别的女人。

郝运 译

(1) 本篇首次发表于一八八四年四月十五日的《吉尔·布拉斯报》,作者署名:莫弗里涅斯。同年收入中短篇小说集《隆多里姐妹》。

(2) 让·贝罗(1849—1935):法国画家,题材多选择市民生活。

(3) 伏尔泰(1694—1778):法国作家,哲学家,启蒙思想家。他的著作对十八世纪法国资产阶级革命有积极影响。

(4) 法国浪漫主义诗人维克多·雨果(1802—1885),在诗剧《吕伊·布拉斯》第三幕第四场中,有一句诗描写主人公吕依·布拉斯在发现王后对他的爱情后的感受:“因此,我完全醒着走在我的星光灿烂的梦中。”

(5) 冈哈拉城以及下面提到的曼多尔和维哈拉湖都是作者杜撰的。

(6) 斯芬克司:古埃及的狮身人面像的音译。希腊神话中带翼狮身女怪也叫斯芬克司,常用以隐喻“谜”样的人物。

(7) 孟买:印度大城市,西海岸的最大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