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松太太的贞洁少男

莫泊桑短篇小说选 13960 字 约 47 分钟

法国文学短篇小说社会讽刺

我们刚刚过了吉索尔(2)。到吉索尔时我醒了,听见列车员吆喝这个城市的名字。我正要重新入睡,谁知一下吓人的震动,把我抛到对面的那个胖太太身上。

火车头一个轮子裂开了,横卧在轨道上。煤水车和行李车也脱了轨,倒在这垂死的火车头旁边。火车头捯气,呻吟,发出嘘嘘响声,喘息,喷着气,很像那些倒在马路上的马,肋部跳动,胸部抽搐,鼻孔喷气,整个身体在颤抖,但是它们显然再也不能做出最小的一点努力,重新立起来继续朝前走。

没有伤亡,只有几个人受到挫伤,因为火车还没有加足它的速度。我们无可奈何地望着这头成了残废的钢铁巨兽,它不能再拖我们,也许要横在路上很长时间,因此毫无疑问需要从巴黎调一列急救火车来。

于松太太的贞洁少男

当时是上午十点钟,我决定立刻回吉索尔去吃中饭。

我一边在铁道上走,一边对自己说:“吉索尔,吉索尔,我在这儿认识什么人。是谁呢?吉索尔?肯定我有一个朋友在这个城市里。”一个名字突然在我的记忆里冒了出来:“阿尔贝·马朗博。”他是我从前中学里的一个同学,至少已经有十二年没有见过面,他在吉索尔开业行医。他常写信邀请我,我总是答应,却没有履约。这一次我终于能够利用利用这个机会了。

我向头一个遇见的行人打听:“您知道马朗博医生住在哪儿吗?”他带着诺曼底(3)人的那种慢吞吞的腔调,毫不犹豫地回答:“王太子妃街。”在指点给我的那所房子的门上我确实看见了一块大铜牌子,牌子上刻着我的老同学的名字。我拉响了门铃;但是女用人,一个动作迟缓的黄头发姑娘,傻头傻脑地重复说:“他不在,他不在。”

我听见了刀叉声和酒杯声,于是大声叫喊:“嗨!马朗博。”一扇门开了,一个蓄着颊髯的、肥胖的男人出来,他手上拿着一条餐巾,脸上露出不高兴的神色。

我确实认不出他来了。看上去他至少有四十五岁,在短短的一秒钟的时间里,外省的整个生活出现在我眼前,它使人迟钝,发胖,衰老。我伸过手去和他握手,在比我伸手的动作还要快的一闪而过的念头中,我推测到了他的生活,他的作风,他的个性和他关于世事的看法。我能猜到使他肚子变成圆形的、时间拖得很长的进餐,餐后喝白兰地来帮助消化难以消化的食物时迷迷糊糊的,打瞌睡的样子,还有一边想着在炉火前转动的烤鸡,一边投向病人的心不在焉的目光。只要看看他那臃肿的红脸蛋儿,肥厚的嘴唇,闪着暗淡光芒的眼睛,我就能清清楚楚地想象到他的有关烹调、苹果酒、烧酒和葡萄酒,有关某些菜肴的烧法和某些调味汁的调稠法的谈话。

我对他说:“你不认识我了,我是拉乌尔·奥贝尔丹。”

他张开双臂,差点儿把我闷死,他的第一句话是:

“你至少还没有吃中饭吧?”

“没有。”

“多好的运气!我刚坐下来,我有一条非常好的鳟鱼。”

五分钟以后我坐在他对面吃中饭。

我问他:

“你还是单身?”

“当然!”

“你在这儿快活吗?”

“我不感到闷,我很忙。我有病人,有朋友。我吃得好,身体好,我喜欢笑,喜欢打猎。这就挺不错了。”

“这个小城市里的生活不太单调吗?”

“不,亲爱的,只要自己能找些事干干。一个小城市,总之,也和一个大城市一样,发生的事,还有消遣娱乐,虽然变化少些,但是这儿的人对它们比较重视。这儿交往比较少,但是比起来大家更能常常见面。你认识一条街的所有窗户以后,每一扇窗子比起巴黎一整条街更要让你关心和费心。

“一个小城市是很有趣的,你要知道,很有趣,很有趣。瞧,这个小城市,吉索尔,从它出现一直到现在,我对它了如指掌。你想象不到它的历史有多么离奇古怪。”

“你是吉索尔人?”

“我?不。我是古尔内(4)人。古尔内是吉索尔的近邻,又是它的对头。古尔内对吉索尔来说,就像卢库鲁斯(5)对西塞罗(6)一样。在这儿,一切都为了光荣,人们说:‘骄傲的吉索尔人。’在古尔内,一切都为了肚子,人们说:‘贪吃的古尔内人。’吉索尔看不起古尔内,但是古尔内也嘲笑吉索尔。这个地方呀,很滑稽可笑。”

我发觉我吃到了一样确实非常精致的东西:裹着一层肉冻的溏心鸡蛋,肉冻里加了调味的辛香蔬菜,而且在冰里稍稍冻了一下。

为了奉承马朗博,我咂着舌头说:“这东西,真好吃。”

他露出了笑容。“两样必不可少的东西:好的肉冻,这已经很难得到,还得有好的鸡蛋。啊!好的鸡蛋很少见,蛋黄要带点红色,味道要鲜美,我呢,我有两个养鸡场,一个供给我鸡蛋,一个供给我鸡肉。我有一种特殊的方法喂我的下蛋母鸡。我有我自己的想法。在鸡蛋里面,如同在鸡肉、牛肉或者羊肉里面一样,如同在牛奶里面一样,如同在一切东西里面一样,我们要找到,而且应该尝到动物以前吃过的食物的本质,精华。一个人只要能更多地关心这些,就能吃得好上加好!”

我笑了。

“这么说你是一个美食家?”

“当然!只有傻瓜才不是美食家。我们是美食家,就像我们是艺术家,是学者,是诗人一样。味觉,我亲爱的,是一个灵敏的器官,像眼睛和耳朵一样,可以使它完善,应该受到尊重。缺少味觉,也就是丧失了一种美妙的能力,分辨食物的质量的能力,如同一个人可能丧失了分辨一本书或者一件艺术品的质量的能力;也就是丧失了一种主要的官能,人类的优势的一部分;也就是成了组成我们种族的那无数种类的残废人、畸形人和蠢人中的一分子;也就是像有的人有愚蠢的头脑一样,简单一句话,有愚蠢的嘴巴。一个人不能区别龙虾和螯虾,不能区别鲱鱼这种身上具有大海所有滋味和所有香味的、鲜美的鱼和鲭鱼或者牙鳕,不能区别蜜梨和酥梨,这简直就跟把巴尔扎克(7)和欧仁·苏(8)混为一谈,把贝多芬(9)的交响乐和军乐队长的军队进行曲混为一谈,把望楼上的阿波罗(10)跟德·布朗蒙(11)将军的雕像混为一谈不相上下!”

“德·布朗蒙将军是怎么回事?”

“啊!当然你不会知道。一看就知道你不是吉索尔人!我亲爱的,我刚才对你说,人们把这个城市的居民叫做‘骄傲的吉索尔人’,再没有比这个外号更恰当的了。但是让我们先吃中饭,以后我再跟你谈谈我们的城市,并且带你参观一下。”

他时不时停住不再讲下去,为的是慢慢地喝半杯葡萄酒,他满怀深情地望着杯子,把它放回到桌子上。

脖子上结着一条餐巾,颧颊通红,眼神兴奋,颊髯围着那张忙个不停的嘴,像怒放的鲜花,他的样子让人看了真是好笑。

他让我一直吃到透不过气来。接着当我想回到车站去时,他抓住我的胳膊,拖着我沿着一条街一条街走去。城市具有外省的漂亮的特点,它的要塞,十二世纪法国的军事建筑术的最珍贵的遗迹,俯视着它,而它又俯视着一条长长的绿色谷地,笨重的诺曼底牛在谷地的牧场里吃草和倒嚼。

医生对我说:“吉索尔,居民四千人的城市,处在厄尔省的边缘地区,早在恺撒(12)的《战记》里已经提到:Cæsaris ostium(13),后来叫Cæsartium,Cæsortium,Gisortium,吉索尔。古罗马军营,痕迹还很明显,我不准备带你去参观了。”

我笑出来,回答:“我亲爱的,我觉得你得了一种很特殊的疾病,作为医生,你应该研究研究,它叫做乡土观念。”

他一下子停住:“乡土观念,我的朋友,其实就是天赋的爱国精神。我爱我的家,扩而大之,我爱我的城市和我的省,因为我在这儿还能找到我的村子的那些习俗;但是,如果说我爱边界,如果说我保卫它,如果说有邻人把脚踏上它,我就会生气,这是因为我在我的家里感受到了威胁,是因为我不认识的边界是通往我的省份的道路。因此,我呀,我是诺曼底人,一个真正的诺曼底人;瞧,尽管我仇恨德国人,我希望报仇,但是我并不厌恶他们,我不像恨英国人那样出自本能地恨他们。英国人是真正的敌人,世代相传的敌人,诺曼底人的天生的敌人,因为英国人曾经踏上过我的祖先居住的这片土地,烧杀抢夺不下二十次,对这个背信弃义的民族的反感随着生命一起由我的父亲传给了我……瞧,这就是将军的雕像。”

“哪位将军?”

“德·布朗蒙将军!我们需要一座雕像。我们是骄傲的吉索尔人,并不是没有道理的!因此我们发现了德·布朗蒙将军。你看看这家书店的橱窗吧。”

他把我拖到一家书店的橱窗前面,橱窗里有大约十五本黄色的、红色的或者蓝色的书,引人注目。

我念着念着书名,忍不住狂笑起来;这些书是:《吉索尔,它的起源,它的未来》,好几个学会的会员X…先生著;

《吉索尔的历史》,A…神父著;

《吉索尔,从恺撒到今天》,产业主M.B…先生著;

《吉索尔及其近郊》,C.D…博士著;

《吉索尔的光荣》,一位研究员著。

“我亲爱的,”马朗博接着又说,“每年,你仔细听好,都有一本新的吉索尔的历史书籍在这儿出版。我们已经有了二十三本。”

“还有吉索尔的光荣呢?”我问。

“啊!我不可能一样样全都告诉你,我将仅仅谈一些最主要的。首先我们有德·布朗蒙将军,其次有著名的陶瓷技师达维利埃男爵(14),他曾经考察西班牙和巴利阿里群岛(15),向收藏家们介绍了精彩的西班牙伊斯兰陶瓷器。在文学方面,有一位如今已经去世的才华出众的新闻记者,夏尔·布雷纳(16);在活人中有《鲁昂新闻》的杰出经理人,夏尔·拉比埃尔……另外还有许多人,许多人……”

我们沿着一条很长的街道走去,这条街道略微有点倾斜,从这头到那头被六月的、把居民们赶回家去的太阳晒得热烘烘的。

突然间从这条街的另一头出现了一个人,一个摇摇晃晃的醉鬼。

他头朝前,两条胳膊摆动着,两条腿软弱无力,迈着快步来到,每隔三个、六个或者十个快步,紧跟着都要停上一会儿。当他的这种有力的、短促的猛冲一下子把他送到街中间时,他突然一下子停住,身子晃晃悠悠,在倒下去还是再发挥一下他的力量之间犹豫不定。接着他又突然随便朝一个方向走去,于是一下子撞到了一所房子,看上去就像要钻进墙去一样,紧紧地贴在房子上。接着他猛地一转身,朝前望着,嘴张开,眼睛在阳光下眨个不停,然后腰一使劲,背部脱离了墙,又开始行走。

一条小黄狗,一条饥饿的小杂种狗,跟着他,汪汪叫,他停它也停,他走它也走。

“瞧,”马朗博说,“这是于松太太的贞洁少男。”

我感到惊奇,问:“于松太太的贞洁少男,你这是什么意思?”

医生笑起来了。

“啊!这是我们这儿对酒鬼的一种叫法,来源于一件往事,现在这件往事已经变成传奇,虽然它在每一点上都是真实的。”

“你的这件往事,有趣吗?”

“很有趣。”

“那就请你讲讲吧。”

“好的。”

从前在这个城市里有一位老太太,为人道德高尚,而且是道德的保护人,叫做于松太太。你要知道,我说给你听的姓名都是真的,不是虚构出来的。于松太太把她的时间主要用来做好事,她帮助穷苦人,鼓励值得鼓励的人。她个儿矮小,走起路来步子又小又快,头上戴着黑丝假发,讲究客套,彬彬有礼,和由玛卢神父代表的善良天主之间的关系非常好,对罪恶,特别是对教会称之为淫荡的罪恶,有着一种深深的厌恶,一种天生的厌恶。那些婚前的怀孕行为使她大动肝火,控制不住自己,暴跳如雷。

那时正是巴黎四郊给贞洁少女(17)戴花冠的时期,于松太太想到吉索尔也应该选一个贞洁少女。

她把自己的这个心思告诉了玛卢神父,玛卢神父立刻拟了一张候选人名单。

于松太太有一个女用人,一个名字叫弗朗索瓦丝的老女用人,她像她的女主人一样执拗。

教士刚走,女主人就把女用人叫来,对她说:

“瞧,弗朗索瓦丝,这是本堂神父(18)先生向我推荐的争取道德奖的那些女孩子,你尽可能去了解一下当地人对她们有些什么看法。”

弗朗索瓦丝开始行动。她收集了所有的闲言,所有的传闻,所有的议论,所有的猜疑。为了什么也不忘记,她把这些跟她的支出一起记在她的买菜账本上,每天上午交给于松太太,于松太太推推架在她细小的鼻子上的眼镜,可以看到:

面包…………四苏(19)。

牛奶………………二苏。

黄油………………八苏。

玛尔维娜·勒维斯格去年跟玛蒂兰·普瓦吕有不轨行为。

一只羊腿………………二十五苏。

盐……………………一苏。

罗萨莉·瓦蒂内尔七月二十日傍晚和塞泽尔·皮埃努瓦在里布代树林里相会,烫衣女工奥内西姆太太亲眼目睹。

萝卜…………一苏。

醋…………二苏。

草酸钾……二苏。

约瑟芬·迪尔当,一般人都不相信她失过身,不过她和小奥波尔顿有书信来往,小奥波尔顿在鲁昂(20)服兵役,曾经由驿车给她送来过一顶无边软帽做礼物。

这次严格认真的调查的结果是,没有一个女孩子是白璧无瑕的。弗朗索瓦丝询问了邻人、商人、教师、学校里的修女,询问了所有的人,任何一点微不足道的流言蜚语都让她收集到了。

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女孩子能逃过长舌妇的嚼舌头,所以在当地找不到一个年轻女人不受诽谤的伤害。

可是于松太太希望吉索尔的贞洁少女像恺撒的妻子一样,不曾受到过一点怀疑;(21)面对女用人的买菜账本,她感到了惊愕、忧愁和绝望。

于是寻找的范围一直扩大到附近的许多村庄,但是也没有找到。

去跟市长商量。市长提出的那些候选人也一一落选。巴尔伯索尔大夫提出的候选人也没有获得成功,尽管他从科学上做出的保证是准确无误的。

然而一天早上,弗朗索瓦丝买菜回来,对女主人说:

“您瞧,太太,您想给什么人戴花冠的话,在本地只有伊西多尔还可以。”

于松太太陷入了沉思。

她对女水果商维吉妮的儿子伊西多尔非常了解。他的众所周知的贞洁给吉索尔带来欢笑已经有好几年了,他成为全城人喜爱的话题,对姑娘们来说,则是提供了一种消遣,她们常常逗弄他来取乐。他年纪已经二十多岁,高个儿,笨拙,迟钝,胆小,他帮助他的母亲做买卖,整天坐在门口的一把椅子上拣水果和蔬菜。

他对裙子有一种近乎病态的恐惧,只要有一个女顾客面带笑容地朝他望望,他的眼睛就立即垂下去,这种人所共知的羞怯使他成为本地所有淘气鬼的取笑对象。

放肆的话,粗俗的玩笑,下流的暗示,能使他的脸那么快地涨得通红,以至于巴尔伯索尔大夫给他取了一个绰号叫做羞怯晴雨表。他知道还是不知道呢?那些邻人,狡猾的邻人这么问。使得女水果商维吉妮的儿子看上去激动得那么厉害的,仅仅是对他不知道的那些可耻的神秘事的预感呢,还是对爱情所必需有的那些罪恶接触感到的愤怒?本地的一些顽皮孩子在他的铺子前面跑过,可着嗓子喊叫脏话,为的是看他垂下眼睛去;女孩子们喜欢在他面前走过来走过去,低声说些放肆的话,逼得他回到房子里去。最大胆的女孩子公然挑逗他,为了笑笑,为了开开心,她们约他幽会,向他提出一大堆骇人听闻的事。

因此,于松太太陷入了沉思。

当然,伊西多尔是一个罕见的、众所周知的、无可非议的美德榜样。即使在最抱怀疑态度的人中间,最不容易轻信的人中间,也没有人能够怀疑,也没有人敢怀疑伊西多尔对任何一条道德法则有过最轻微的违反。从来没有人见他进过咖啡馆,也从来没有人晚上在街上遇见过他。他八点钟上床睡觉,四点钟起床。他是完美的化身,是颗明珠。

然而于松太太还是犹豫不决。一想到用一个贞洁少男来代替贞洁少女,她就感到不安,感到有点担心,她决定向玛卢神父请教。

玛卢神父回答:“太太,您希望奖赏的是什么?是道德,对不对,仅仅是道德。

“那么,是男的还是女的,对您有什么关系呢!道德是永恒的,它没有国籍,没有性别;道德就是道德。”

受到这样的鼓励,于松太太去找市长。

他也十分赞成。“我们举行一次隆重的仪式,”他说,“来年如果我们发现一个和伊西多尔一样高尚的女人,我们就给一个女人戴上花冠。我们这样做甚至给南泰尔树立了一个好榜样。我们不要有排他性,凡是有功德的我们都欢迎。”

伊西多尔得到通知,脸红得很厉害,不过看上去好像很高兴。

授花冠的仪式定在八月十五日,童贞女马利亚(22)和拿破仑皇帝(23)的节日里举行。

市政府决定要让这个隆重仪式具有极其豪华的排场,在库罗诺上面搭起了台子。库罗诺是古堡围墙的美丽如画的延伸部分,我等一会儿带你上那儿去。

在舆论中出现了一个完全正常的大转变,伊西多尔的美德在这一天以前一直受到嘲笑,自从它将给他带来五百法郎,外加一本银行存折,一大堆敬重和光荣以后,就突然一下子变得可敬可佩,而且受到羡慕了。姑娘们现在对自己的轻浮、嘲笑、放肆的举止感到懊悔;伊西多尔呢,虽然还是那么谦逊,那么羞怯,脸上却露出一点满意的神情,透露出了他内心的喜悦。

从八月十五日的前一天起,整条王太子妃街都悬挂了彩旗。啊!我忘了告诉你是在发生了一件什么大事以后,这条大街才叫王太子妃街的。

有一位王太子妃,不过是哪一位,我已经记不得了,据说她来访问吉索尔,当局安排她公开露面的时间太长了一些,以致在一次穿越城市的热烈而隆重的游览中间,她叫队伍在这条街的一所房屋前面停下,大声叫道:“啊!好漂亮的住宅,我多么想参观参观!它是谁的住宅?”有人把房主人的名字告诉她,又去找他,并且把既感到惶恐又感到光荣的他找到后,带到这位王太子妃面前。

她从马车上下来,走进房子,一定要上上下下都看看,甚至关在一间卧房里单独待了一会儿。

等到她重新出来时,老百姓对她赏给一个吉索尔公民的荣誉感到荣幸,高声叫喊:“王太子妃万岁!”但是有一个爱开玩笑的人编了一段押韵的滑稽小曲,这条街从此保留了王太子妃这个名字,因为:

王太子妃非常着急,

没有钟、教士或者教堂执事,

用了一点水就给它

行了洗礼,取了名。

但是我还是回过来继续谈伊西多尔吧。

队伍经过的路线上都撒了鲜花,像举行迎圣体的游行一样。国民自卫军在他们的指挥官德巴尔少校的指挥下,已经出动。德巴尔少校是大军(24)的老战士,在盛放皇帝亲自颁发的荣誉十字勋章的镜框旁边,他骄傲地放着一把哥萨克的胡子让人观看,这把胡子是从俄国撤退时,少校一马刀从它的主人的下巴上割下来的。

他指挥的部队还是一支全省闻名的精锐部队。吉索尔的掷弹兵连,在十五到二十法里(25)范围内,每逢有难忘的节庆,都被召去。据说路易-菲力浦(26)国王检阅厄尔省的自卫军时,到了吉索尔连的前面,惊讶得一下子停住,叫了起来,“啊!好威武的掷弹兵,是哪儿的?”

“吉索尔的,”将军回答。

“我早该想到了,”国王低声说。

德巴尔少校带着他的人,由乐队打头儿,来到伊西多尔的母亲的铺子里接他。

在窗子底下演奏了一小段乐曲以后,贞洁少男本人在门槛上出现了。

他穿着一身白色人字斜纹布衣服,戴着一顶草帽,草帽上像帽徽似的缀着一小束橙花。

这个服装问题曾经使于松太太拿不定主意。她在初领圣体者的黑上衣和全套白衣服之间犹豫了很长时间。但是她的顾问弗朗索瓦丝向她指出贞洁少男看上去应该像一只天鹅,促使她下决心选定全套白衣服。

在他的背后出现了他的女保护人,他的得意扬扬的教母于松太太。她挽住他的胳膊出来,市长立到贞洁少男的另一边。鼓敲起来了。德巴尔少校下命令:“举枪致敬。”队伍在一大片来自邻近各个村镇的老百姓中间重新朝教堂走去。

在一台简短的弥撒和玛卢神父动人的讲话之后,大家又朝库罗诺走去,筵席已经在那儿的一座帐篷下面摆好。

就席前,市长发表讲话。以下就是与他原话一字不差的演说词。我已经背下来,因为它很美:

“年轻人,于松太太是个穷人喜爱、富人尊敬的乐善好施的女人,整个城市都通过我在这儿向她表示感谢。是她有了一个想法,一个美好的、有益的想法,在这个城市里设立一种道德奖金,对这个美丽地方的居民将是一个宝贵的鼓励。

“年轻人,您是这个明智和贞洁的王朝的第一个加冕者。您的名字在这张最值得称赞的人的名单上将永远是第一个名字。您的一生,您要明白,您的整个一生应该和这个幸运的开端相符。今天,面对奖赏您的行为的这位高贵女性,面对这些举枪向您致敬的战士-公民,面对聚集起来向您欢呼,或者说得更确切些,向您身上的美德欢呼的万分激动的人群,您对城市,对我们所有的人承担了一个义务:一直到死都要保持住您青年时代做出的这个杰出榜样。

“千万不要忘记,年轻人。您是撒在这片希望的田野上的第一粒种子,把我们期待于您的果实给我们吧。”

市长朝前走了三步,张开胳膊,把哭泣着的伊西多尔紧紧搂在心口上。

贞洁少男由于本能的情绪激动,由于骄傲,由于模糊的、快乐的内心激动,自己也不知为什么哭了起来。

接着市长把一只绸钱袋交到他的手里,钱袋里响着金币的叮声,五百法郎的金币!……又把一本银行存折交到他的另一只手里,用庄严的嗓音说:“尊敬、光荣和财富归于美德。”

德巴尔少校大叫了一声:“好啊!”掷弹兵欢呼,老百姓鼓掌。

于松太太也在揩眼睛了。

接着大家围着摆好筵席的桌子坐下来。

这顿筵席长得没完没了,而且非常豪华。一盘盘菜接着一盘盘菜;黄色的苹果酒和红色的葡萄酒斟进紧挨在一起的玻璃杯里,亲如手足,到了胃里混在一起。盘碟的碰撞声,说话声和低声演奏的音乐汇成一片持续不断的、深沉的嗡嗡闹声,逐渐消失在燕子飞翔着的明朗的天空里。于松太太时不时地把滑到一边耳朵上的黑丝假发再戴戴好,她在跟玛卢神父谈话。市长兴致很高,跟德巴尔少校在谈论政治,而伊西多尔吃着,喝着,他从来还没有像这样吃过,喝过,不管什么他吃了再吃,头一次发现肚子里填满那些首先从嘴里经过时就让人感到快活的好东西,是一件非常愉快的事。在大肚子越来越增强的挤压下,裤子嫌紧了,他灵巧地松了松裤子上的扣环。他一言不发,然而因为他的人字斜纹布上装沾上了一摊葡萄酒渍,有点感到不安,停止了咀嚼,把酒杯举到嘴边,并且尽可能留在嘴边,因为他要慢慢地品尝。

祝酒的时间到了。祝酒的次数很多,每一次都受到鼓掌的欢迎。暮色降临,他们是从中午十二点起入席的。谷地里已经飘浮起乳白色的薄雾,那是溪流和草地的轻柔的夜装;太阳落到了天边;牛在远处牧场的雾霭里哞哞叫。结束的时刻到了。大家朝吉索尔走回去。队伍现在已经散开,杂乱无章地走着。于松太太挽住伊西多尔的胳膊,给了他许多恳切的忠告。

他们停在女水果商的门前,贞洁少男被留在他母亲家里。

她还没有回来。她被亲属邀请去庆祝她儿子的胜利,她跟着队伍一直跟到摆筵席的帐篷那儿,然后到她姐姐家去吃中饭。

因此伊西多尔单独一个人待在夜色已经侵入的铺子里。

他坐在一把椅子上,酒和骄傲使他心情兴奋,他朝四周围张望。胡萝卜、卷心菜、洋葱在关闭着的屋子里散发出强烈的蔬菜气味,菜园里的那种粗野的香气,其中还混合着草莓的甜甜的、沁人心脾的气味和一篓子桃子的淡淡的芳香,难以捉摸的芳香。

贞洁少男拿起一只桃子,虽然他的肚子已经圆得像笋瓜,还是大口大口地吃起来。接着,他突然又高兴得发了疯,开始跳起舞来了,有什么东西在他上衣里发出响声。

他吃了一惊,把双手伸进口袋,掏出那只装着五百法郎的钱袋,他在酒醉中已经把它忘记了。五百法郎!多大的一笔财产啊!他把那些路易(27)倒在柜台上,他那只张开的手用一种慢慢抚摸的动作把它们摊开,为的是能同时把它们都看到。一共有二十五枚,二十五枚圆圆的金币!全是纯金的!它们在越来越浓的夜色中的木头柜台上闪着亮光。他数了一遍又一遍,手指头点在每一枚路易上,同时嘴里轻声数着:“一,二,三,四,五,——一百;——六,七,八,九,十——两百;”接着他把它们放回钱袋,重新藏到衣服口袋里。

在贞洁少男的心灵里,恶与善之间进行的那场可怕的斗争,撒旦(28)的狂烈的进攻,他的那些诡计,他向这颗羞怯的、童贞的心发出的种种诱惑,有谁知道,又有谁能说出呢?为了打动和毁掉这个当选者,狡猾的魔鬼又创造出了哪些暗示,哪些形象,哪些欲望?于松太太的当选者抓起自己的帽子,上面还插着一小束橙花的帽子,从房子后面的小巷子出去,消失在黑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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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水果商维吉妮得知她的儿子已经回家,几乎立刻就回来了,发现房子是空的。她等着,起初并没有感到有什么好奇怪的;过了一刻钟以后,她开始打听。王太子妃街上的邻居们看见伊西多尔进去,没有看见他再出来。于是大家开始找他,但是找不到。女水果商担心了,向市政府跑去,市长什么也不知道,除了他把贞洁少男留在她的家门口。于松太太刚刚躺下,有人来通知她,她的被保护人失踪了。她立刻重新戴上假发,起来,亲自到维吉妮家里去。维吉妮的那颗普通老百姓的心很容易激动,她在卷心菜、胡萝卜和洋葱中间号啕痛哭。

大家担心发生了意外事故。什么意外事故呢?德巴尔少校通知了宪兵队,宪兵队围城搜索了一圈,在通往蓬图瓦兹(29)的大路上找到了那一小束橙花。橙花被搁在一张桌子上,当局人士围着这张桌子进行讨论。贞洁少男一定是成了什么诡计、阴谋、嫉妒的受害者,但是怎么会呢?是用什么方法架走了这个无辜的人的呢?又有什么目的呢?

当局人士对徒劳的寻找感到了厌倦,一个个都去睡觉了,只有维吉妮一个人在眼泪中间熬夜。

可是第二天晚上,到巴黎去的驿车回来路过时,吉索尔人大吃一惊地听说,他们的贞洁少男在离城二百米以外的地方拦住了一辆车子,上去以后,掏出一个路易付车钱,收了找头,在那座大城市的市中心,从容不迫地下了车。

当地人的情绪一下子高涨起来。市长和巴黎警察局长之间信件频频往来,但是没有带来任何发现。

一天接着一天,一个星期过去了。

然而一天上午,巴尔伯索尔大夫一清早出来,发现一个穿着灰布衣服的男人坐在一户人家门口的门槛上,头靠在墙上睡着了。他走过去,认出了伊西多尔,想把他叫醒,却没有成功。前贞洁少男陷在深沉的、令人担忧的酣睡之中,医生感到惊讶,去找人帮忙把年轻人抬到邦谢瓦尔药房去。把他抬起来时,藏在他身子底下的一只空瓶子露了出来,大夫闻了闻说,里面装过烧酒。这是一条线索,对怎么治疗他有所帮助。他们成功了。伊西多尔醉了,不仅醉了而且连着一个星期醉得糊里糊涂,不仅醉了而且让人恶心得连捡破烂的都不愿意碰他。他那套漂亮的白色人字斜纹布的衣服变成了灰不灰、黄不黄的旧衣服,沾满油迹和污泥,破破烂烂,非常难看。他身上散发出各种各样的阴沟里的、阳沟里的和罪恶的气味。

他被洗干净,挨了一顿训斥,关了起来,一连四天他没有出门。他看上去好像感到羞愧,感到后悔。在他身上既没有找到那个装着五百法郎的钱袋,也没有找到存折,甚至没有找到他的银表,那还是他做水果生意的父亲留下的神圣遗物。

第五天他大着胆子上王太子妃街。那些好奇的目光跟随着他,他贴着一所所房子走,头低着,眼睛躲躲闪闪。到了市区通向谷地的街口以后,他在人们的眼前消失;但是两个小时以后他又重新出现了,一边傻笑着,一边朝一堵堵墙上撞,他醉了,完全醉了。

任什么也不能把他改正过来。

他被他母亲赶出来以后,当了车夫,给今天还在的普格里赛商号赶拉煤的大车。

他的醉鬼的名声变得那么大,传得那么远,甚至连埃夫勒(30)的人都在谈论于松的贞洁少男,而本地区的醉鬼们至今仍保留着这个绰号。

这真是好事决不会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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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朗博大夫搓着手结束他的故事。我问他:

“你认识贞洁少男吗?”

“认识,我有幸给他合上眼睛。”

“他是怎么死的?”

“当然是在一次delirium tremens(31)发作之中。”

我们来到了古老的堡垒,在巨大的圣托马斯·德·坎特伯雷(32)塔楼和叫做俘虏塔的那座塔楼的俯视下,只剩下了一大堆断垣残壁。

马朗博把俘虏的故事讲给我听,这个俘虏使用一枚钉子,随着从一个枪眼的夹缝里射进来的阳光的移动,把他牢房的墙上覆满了雕刻。

接下来我知道了:克罗退尔二世(33)把祖产吉索尔给了他的表兄鲁昂主教圣罗曼;埃普特河上的圣克莱尔条约(34)签订以后,吉索尔不再是整个维克森(35)的首府;这座城市是整个这部分法国的第一个战略要点;由于这个有利地位,它曾经被无数次争来夺去。根据红发威廉(36)的命令,著名的工程师罗贝尔·德·贝勒斯姆在这儿修建了一座强大的堡垒,后来遭到胖路易(37)的进攻,接下来又遭到那些诺曼男爵的进攻,防守的是罗贝尔·德·康多,最后终于由金雀花高弗黎(38)让给了胖路易,由于圣殿骑士团(39)的一次背叛,再次被英国人占领,在腓力-奥古斯特(40)和狮心王理查(41)之间进行了争夺,被不能占领城堡的英国爱德华三世(42)所烧毁,在一四一九年重新被英国人夺去,后来被理查·德·马尔伯里还给查理七世(43),又被德·卡拉卜尔公爵夺得,后又被神圣联盟(44)占领,被亨利四世(45)住过,等等,等等。

马朗博坚信不疑地,几乎雄辩地重复说:

“这些英国人,是怎样的无赖啊!!!而且是怎样的醉鬼啊,我亲爱的,这些伪君子,全都是贞洁少男!”

接着在一阵沉默以后,他伸出手指向在草地中间闪着亮光的那条狭窄的河:

“你知道不知道亨利·莫尼埃(46)是埃普特河边最勤奋的钓鱼人中间的一个?”

“不,我不知道。”

“还有布费(47),亲爱的,布费曾经在这儿制造过彩绘玻璃。”

“我真没想到!”

“确实如此。你怎么会不知道这些事?”

郝运 译

(1) 本篇首次发表于一八八七年六月十五日的《新杂志》。一八八八年收入同名中短篇小说集。

(2) 吉索尔:法国厄尔省城市,在巴黎西北,滨埃普特河,有十二世纪古城堡遗址。

(3) 诺曼底:法国西北部旧省名。北临英吉利海峡。包括现在的芒什、卡尔瓦多斯、厄尔、塞纳滨海、奥恩诸省。

(4) 古尔内:法国塞纳滨海省城市,靠近埃普特河的源头,在吉索尔北边不远。

(5) 卢库鲁斯(约前109—约前57):古罗马统帅,长于演说,传说曾以希腊文写过马尔西人战史。

(6) 西塞罗(前106—前43):古罗马政治家、演说家和哲学家。今存演说辞五十余篇。

(7) 巴尔扎克(1799—1850):法国作家。作品有《欧也妮·葛朗台》、《高老头》等九十余部长篇小说,定名为《人间喜剧》。

(8) 欧仁·苏(1804—1857):法国小说家,作品有《巴黎的秘密》、《流浪的犹太人》等长篇小说。

(9) 贝多芬(1770—1827):德国作曲家,作品有交响曲、钢琴奏鸣曲等。

(10) 望楼上的阿波罗:阿波罗是希腊神话中的太阳神,他的雕像中最著名的就是望楼上的阿波罗,现藏梵蒂冈。

(11) 德·布朗蒙(1770—1846):法国将军,生于吉索尔,他的大理石雕像建于一八五一年。

(12) 恺撒(前100一前44):古罗马统帅、政治家和作家。曾出任山南高卢总督,任内征服高卢(法国)全境。著有《高卢战记》、《内战记》等。

(13) 拉丁文,意思是:恺撒门。文中几个词,是由“恺撒门”这个拉丁词逐步演变成“吉索尔”这个法文名字的几个过程。

(14) 达维利埃男爵(1823—1883):法国艺术品收藏家。其收藏品后来捐赠给巴黎罗浮宫博物馆。

(15) 巴利阿里群岛:地中海西部群岛,属西班牙。

(16) 夏尔·布雷纳(1825—1864):法国鲁昂的新闻记者,是法国作家福楼拜的朋友。他和后面提到的拉比埃尔都是吉索尔人,娶的都是《鲁昂备忘录报》的经理人的女儿。《鲁昂备忘录报》后改名为《鲁昂新闻》。

(17) 贞洁少女:因贞洁美德而获得贞洁美德奖的少女。颁发此奖最著名的地方有南泰尔和圣德尼,它们都是巴黎的郊区市镇。南泰尔在巴黎西北,相距十二公里,是上塞纳省省府。

(18) 本堂神父:天主教中主管一个地区的普通教堂的神父。

(19) 苏:法国辅币名,二十苏合一法郎。

(20) 鲁昂:法国塞纳滨海省省会,在塞纳河下游,为巴黎的外港。

(21) 古罗马统帅恺撒在任大法官期间,贵族克劳狄乌斯曾趁举行玻娜女神节时,化装成女人,进入他的家。他虽然相信自己的妻子清白无辜,但仍将她休弃,他说:“恺撒的妻子甚至不应该受到怀疑。”

(22) 马利亚:基督教《圣经》故事中耶稣的母亲,是童贞女,由“圣灵感孕”而生耶稣。八月十五日天主教举行“圣母升天节”。

(23) 拿破仑皇帝(1769—1821):法兰西第一帝国皇帝。八月十五日是他的生日,第一帝国期间曾把这一天定为国庆节日,到第三共和国后国庆节改为七月十四日。

(24) 大军:指拿破仑的军队。

(25) 法里:法国古里,约合四公里。

(26) 路易-菲力浦(1773—1850):法国国王。一八三○年七月革命后建立七月王朝。

(27) 路易:有法国国王路易十三等人头像的法国旧金币,一路易合二十法郎。

(28) 撒旦:基督教《圣经》中魔鬼的名字。

(29) 蓬图瓦兹:法国城市,瓦勒德瓦兹省首府,在吉索尔和巴黎之间。

(30) 埃夫勒:法国厄尔省省会。

(31) 拉丁文,意思是:震颤性谵妄。

(32) 圣托马斯·德·坎特伯雷:显然是指托马斯·贝克特(1118—1170),他是英国坎特伯雷大主教,为神职人员利益辩护,与英王亨利二世发生争执,被宣布为不忠分子,曾一度逃到法国,后遭杀害。

(33) 克罗退尔二世(584—629):法兰克国王。

(34) 埃普特河上的圣克莱尔条约:公元九一一年西法兰克国王查理三世(昏庸者)在埃普特河上的圣克莱尔这个小城镇里签订条约,把诺曼底封给诺曼人的首领罗伦,建立了诺曼底公国。

(35) 维克森:法国古地名,在布雷地区、塞纳河和瓦兹河之间。后以埃普特河为界,一划为二,一为诺曼底维克森,一为法兰西维克森。吉索尔是前者首府,后者的首府是莲图瓦兹。

(36) 红发威廉:即英国国王威廉二世,在位期为一一○八七年至一一○○年。

(37) 胖路易:即法国国王路易六世,在位期为一○八年至一一三七年。

(38) 金雀花高弗黎(1113—1151):英国安茹伯爵,帽上常插金雀花。后来其子亨利二世创建了英国的金雀花王朝。

(39) 圣殿骑士团:第一次十字军东征(1096—1099)之后,为保卫地中海东岸的十字军国家,约于一一一八年在耶路撒冷建立的宗教性封建组织,主要由法国骑士组成。一二九一年十字军被逐出巴勒斯坦后,转入法国和西班牙等国活动。

(40) 腓力-奥古斯特(1165—1223):即法国国王腓力二世。

(41) 狮心王理查(1157—1199):即英国国王理查一世。曾与法国国王腓力二世为争夺法国境内金雀花王朝领地开战。

(42) 爱德华三世(1312—1377):英国金雀花王朝国王。一三三七年挑起了英法之间的“百年战争”。六十年代末叶与法战争失利。

(43) 查理七世(1403—1461):法国国王。一四二一年即位时,几乎整个法国都为英国人所占,经过二十年的抵抗,终于把英国人赶出法国。

(44) 神圣联盟:法国的天主教联盟,由德·吉兹公爵在一五七六年组成,它表面上是为了反对新教徒,保卫天主教,真实目的是企图推翻法国国王亨利三世,由德·吉兹家族登上王位。

(45) 亨利四世(1553—1610):法国波旁王朝国王。

(46) 亨利·莫尼埃(1799—1877):法国讽刺作家,漫画家。他创造的普律多姆这个人物,平庸而自负,好用教训人的口吻说些蠢话。

(47) 在当时法国最出名的叫布费的人只有喜剧演员布费(1800—1888)。但是在吉索尔人眼里出名的却是不为人知的彩绘玻璃画家,就因为他是吉索尔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