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森向西再过二十英里,就有一座水塔。而“夕阳号”特快列车马上就要在这里停下来加水了。除了为火车加水,在这趟远近闻名的特快列车上,还会加上一些非常不吉利的东西。

就在锅炉司炉工人加好水,将水管放下的那一刻,有三个人爬上了火车头。他们分别是鲍勃·迪博尔、“鲨鱼”多德森和“大人物”约翰。这个“大人物”约翰有四分之一的克里克印第安血统。他们三个人,带着三支枪,并将三个黑色的枪口同时对准了火车司机。黑色的枪口如同一阵阴风般,给人一种危险的信号,火车司机连忙举起双手。当然在做这个动作之后,必定还会听到一声怒吼:“快说!”

他们三个人之中的队长是“鲨鱼”多德森,他简单爽快地发布指示,之后火车司机毫无挣扎地听从命令,跳下了车,把机车和煤水车从列车上卸开。接着,“大人物”约翰蹲在煤堆上,像开玩笑一样地用枪口分别对着火车司机和司炉工人,吩咐他们把火车头开到五十码外的地方等待下一步的指示。

我们选择的道路

在“鲨鱼”多德森和鲍勃·迪博尔的眼里,那些乘客还算不上值钱,最多也就是品质下成的矿石。所以他们并不把他们当一回事儿,更不值得为此花费气力。他们的目标是这列快车上的“富饶的矿藏”。他们发现押运员还被蒙在鼓里,对“夕阳号”特快列车只是加了纯净水这件事毫无怀疑。他们并不知道除了纯净水,这趟列车还添加了危险,甚至是更刺激的东西。可是鲍勃稍后的六连发左轮手枪,将他们这种一切都平安无事的念头剔除得一干二净。而与此同时,“鲨鱼”多德森也已经用炸药炸开了这列火车的保险箱。

保险箱的内胆暴露无遗,价值三万美元的黄金和钞票傲人地显现出来。然而火车上的乘客却不存一点危险意识地将头探出窗外,想看看是哪里打雷了。列车员本想拉响警铃,但已经割断的绳子此时变得懒散疲沓,再用力就掉了下来。“鲨鱼”多德森和鲍勃·迪博尔把他们的“劳动所得”装进了事先准备好的一个结实的布袋中,便跳车,奋力跑向火车头——脚上的高跟筒靴给他们造成了一些阻碍,所以他们总是跌跌撞撞、一拐一拐的。

火车司机虽然对于这种被强迫的事情很愤慨,但还是选择做一位顺从的明智之人,他依照对方的指示,将火车头开动,迅速地驶离了已经被卸下来的车身。可是就在他完成这一系列之前,特快列车上的押运员,就是那个被鲍勃·迪博尔打晕而被迫保持中立的押运员从昏迷中清醒过来。他拿起一把温切斯特步枪,也跳出了火车,加入了这场战争之中。坐在煤水车上的“大人物”由于疏忽,棋错一着满盘皆输,给这个押运员当了一回枪靶——子弹不偏不倚地从他的两片肩胛骨中穿了过去。他的滚落,使得他的伙伴每人多分得六分之一的赃款。火车头在开到距离水塔两英里的地方时,火车司机被赶了下来。两名劫匪挥舞着双手,挑衅地向火车告别。之后,他们冲下陡峭的山坡,消失在轨道两旁的密林之中。经过五分钟让人崩溃的浓密丛林之旅后,他们终于来到了一片宽敞的树林,并且可以看到早先就被安置好的三匹马,它们被拴在低垂的树枝上。其中一匹为“大人物”约翰准备的,然而无论昼夜,他都不可能再来骑上这匹马了。两个劫匪卸掉了这匹待命的马的马鞍和马笼头,它自由了。他们跃上了另外两匹马,并且把帆布袋跨在了一匹马的马鞍上,快速而又谨慎地穿过森林,来到了一片原始而寂静的峡谷之中。就在这时,鲍勃·迪博尔的坐骑在一块长满青苔的巨石上滑了一下,摔断了前腿。他们用子弹射穿了它的脑袋,之后坐下来商量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他们从开始到现在,所选取的逃跑路线都是曲折迂回的。所以至少到目前为止,他们还是安全的。而且即便对方派出了搜索队也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找到他们,毕竟他们相隔的距离还有那么长。现在他们还有些时间。“鲨鱼”多德森解开了他的马匹上的马笼头,也放开了缰绳,所以此时那匹马正用鼻子喘着粗气,沿着峡谷中的溪流大口大口地咀嚼着青草。鲍勃·迪博尔则打开帆布袋,将双手伸进去,一只手从里面拿出一摞整齐的钞票,另外一只则抓出了一把黄金,咯咯地笑着,就像个孩子一样。

“喂,你这个老谋深算的双料强盗,”他兴奋地向多德森说,“你说过我们肯定能做到的——你太有经济头脑了,就算把你放在整个亚利桑那州,你也是顶尖的人物。”

“你现在没有马了,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呢,鲍勃?咱们不能一直留在这里,不用等到天亮,他们就会找到这里来的。”

“哦,你的那匹印第安血统的小马可以同时驮我们两个人,我想这样的话,我们还能往前走一段路。”乐天派总是这样想问题,鲍勃说,“只要在路上看到一匹马,我们就抢过来。哦,我们发财了,是吧?看看上面,有三万美元呢,我们每个人可以分得一万五!”

“这可比我预想的少多了。”“鲨鱼”多德森用脚尖轻轻地踢了踢装钱的帆布袋,又看了看那匹疲惫不堪,已经汗流浃背的可怜小马的两肋。他说:“老玻利瓦尔的气力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他的语气变得缓慢下来,“我多么希望你的马没有摔断前腿。”

“这也是我希望的,”鲍勃真诚地回答,“可是事情已经如此了,没有如果了。不过我相信玻利瓦尔的耐力,它一定可以驮着我们两个向前再跑一段,直到我们找到新的马。哦,我简直不敢相信,你只身一人从东部过来,从身无分文到白手起家,这简直就是一个奇迹。你比我们生在这里的人还要厉害。对了,你是东部哪里的人?”

“纽约州,”“鲨鱼”多德森一边说,一边找了块大石头坐下,嘴里还叼着跟嫩枝。他继续说道,“我是在阿尔斯特县的一个农场出生的,在那里生活了十七年,之后就出来闯荡了。不过我来到西部是一件很偶然的事情。我离家出走的时候身上只有一个包裹,里面无非就是些衣服。我本想沿着马路一直走,想走到纽约去,去大城市淘金。我那时一直相信我可以做到。但是当夕阳快要下山的时候,我走到了一个岔路口,是向左还是向右,我纠结了很久。大概是三十分钟过后,我才决定选择左边的路。当天晚上我遇见了一个正在乡镇搞演出的四处游走的西部戏剧团。所以我跟着他们来到了西部。直到现在,有时我还在想,如果当初我选择了右边的路,我的人生是不是会有很大不同。”

“哦,我觉得到最后你还会和现在一样。”鲍勃·迪博尔神态自若地甩出一句貌似很有哲理的话,“我们成为怎样的一个人,不在于我们选择了怎样的路,而在于我们的本性如何,我们本来是怎样的人。”

“鲨鱼”多德森从石头上站起来,身体倚靠着他旁边的树。

“鲍勃,我多么希望你的马没有摔断前腿。”他又重复了一遍前面说过的话,语气中既有忧伤,又有无奈。

“我也是这样想,”鲍勃表示赞同,“它确实是一匹优质良驹。不过,我们还有玻利瓦尔啊,它一定不会辜负我们的,它会带我们冲出困境的。好了,我们是不是该走了,鲨鱼?等我把钱弄好,我们就出发,该换个更安全的地方了。”

鲍勃·迪博尔埋头将刚刚弄散的钱重新放好,再用绳子将帆布袋扎结实,可当他再抬头的时候,却看到令他惊心动魄的一幕——“鲨鱼”多德森的那支四五口径的手枪正对准他,黑洞洞的枪口没有一丝晃动。

“别闹了,”鲍勃不自然地微笑,“我们还是快走吧。”

“待着别动,”“鲨鱼”说,“你不用走了,鲍勃。这不是出于我的真心,但我不得不作这样的抉择。我明确地告诉你,我们两个人之中只有一个人可以逃出去。玻利瓦尔已经筋疲力尽了,它不可能驮着我们两个一起走。”

“多德森,我们在一起合作已经三年了,”鲍勃平静地说,“我们不是第一次一起冒险,我和你一直用公平的方式处理问题,而我也一直认为你是个真正的男人。的确,我是曾听说过关于你的一些奇怪的故事,比如你曾不光彩地杀过一两个人。但我从来没有把那些传言当真过。现在,如果你是在和我开玩笑的话,那么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你可以结束了。我们现在马上骑上玻利瓦尔,离开这里。但,如果你真的想杀了我——那么你就快点动手吧,你这个毒蜘蛛养的黑心小子!”

“鲨鱼”多德森的脸上露出了深深的悲哀的神情。“你不知道这件事让我多么悲伤,”他叹了口气说,“你那匹栗色的马摔断前腿这件事,让我多么心酸,鲍勃。”

多德森脸上的表情在转瞬间变得阴冷而残忍,他变得冷酷无情,只有贪婪和凶残。这是这个男人的本性显露,就如同在一扇很有信誉和声望的人家的窗口,看到了一张邪恶的面孔。

的确,鲍勃·迪博尔再也不用着急赶路了。他的朋友,一位违反道德、不守诺言的朋友用一把四五口径的手枪,在一声巨响之后,结束了他的生命。在这个巨大的峡谷中,不平和愤恨的声音久久回荡。至于玻利瓦尔,它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做了帮凶,这样它就可以不用费力地驮着两个人的重量赶路了。现在,它正驮着抢劫了“夕阳号”的唯一幸存的劫匪策马奔腾。

就当“鲨鱼”多德森风驰电掣的时候,他眼前的森林消失了,而他右手紧握的左轮手枪也逐渐变成了一把红木坐椅的弯曲扶手,当然马鞍也不再了,取而代之的是又软又舒服的奇怪的垫子。他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的脚下原本踩的马镫不见了,它们安安稳稳地落在一张橡木材质的桌角上。

我刚才所说的是多德森,对,多德森·德克公司的老总兼华尔街经纪人,他睁开了眼睛。他的身边站了一个人,是他的机密业务员。业务员一副欲语还休的尴尬表情。而楼下传来了一片混乱的车轮声,办公室里的风扇也发出嗡嗡声。

“咳咳!皮博迪,”多德森说话时,眼睛不时地眨着,“我刚才一定是睡着了。我还清晰地记着刚才做过的一个奇怪的梦。这是怎么一回事,皮博迪?”

“老总,特雷西·威廉斯公司的威廉斯先生已经到了,他在外面等候多时了。他这次来的目的是要结算那只X.Y.Z.股票的。他曾想卖空的,但现在被套牢了,我想您应该还记得这件事。”

“是的,我记得。X.Y.Z.今天的报价是多少,皮博迪?”

“每股一块八毛五,经理。”

“那就按这个价格给他结算吧。”

“很保险,我还想多一句嘴,”皮博迪的神色有些慌张地说,“我刚刚和威廉斯先生谈过,而且他是您的老朋友。而您,多德森先生,现在已经垄断了X.Y.Z.这只股票。我想您可能——我是想说,您也许不记得了,当初威廉斯把这只股票卖给您的时候,价格是九毛八,但是如果按现在的市场价给他结算的话,那么他会毫无悬念地走向破产的路。”

多德森脸上的表情同样在瞬间变得阴冷而残忍,他变得冷酷无情,只有贪婪和凶残。这是这个男人的本性显露,就如同在一扇很有信誉和声望的人家的窗口,看到了一张邪恶的面孔。

“必须按一块八毛五结算,”多德森说,“玻利瓦尔驮不了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