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劳德的狗:冷面杀手鲁明斯

罗尔德童话 6765 字 约 23 分钟

乡村生活悬疑道德困境

这时太阳升到了山上,雾气已经散尽,清晨时分沿着道路和那条狗一起阔步行走的感觉真美妙,特别是进入秋季,树叶都变成金色和黄色,有时一片叶子脱离树枝,缓缓坠落下来的时候,先是在空中慢慢翻着筋斗,最后悄无声息地落在他面前路边的草地上。一阵微风从上面吹过,能听到山毛榉在发出沙沙的声响,就像一群人在娓娓细语。

对克劳德·库贝奇来说,这一直是一天中最好的时候。他露出赞美的眼光,注视着在他前面小跑着的灰狗那双天鹅绒般柔滑的后腿。

“杰基,”他轻轻地叫唤着,“喂,杰基,你感觉怎样,伙计?”

克劳德的狗:冷面杀手鲁明斯

听见它的名字,那条狗转过一半身子,迅速地摇了摇尾巴表示答谢。

他心中思忖着,从来没有别的狗会像杰基这样,它是多么美丽:那修长的流线形体态、又小又尖的脑袋、黄色的眼睛、机敏的黑鼻子;还有那漂亮的长脖子,从胸部深处向后和向上拱起,根本就看不见它的肚子;再看它是怎样踮着脚趾走路的,不发出一点声响,几乎根本没有碰到路面。

“杰克逊,”他说,“又棒又帅的杰克逊。”

极目远眺,克劳德能够看到鲁明斯的农舍,一座小小的、狭窄的、老旧的农舍,退缩在右手边的树篱后面。

他心里做了决定,自己到那里就转弯回头,今天走的够多了。

鲁明斯提着一桶牛奶穿过院子,看见了从路上走来的克劳德,于是把桶放下,走向栅门,把双臂搭在顶上的栅条上,等着他过来。

“早上好,鲁明斯先生。”克劳德说。为了鸡蛋,对鲁明斯表示礼貌是有必要的。

鲁明斯点点头,靠在栅门上,用挑剔的眼光看着那条狗。

“看上去不错。”他说。

“它确实挺棒。”

“它什么时候跑?”

“我不知道,鲁明斯先生。”

“别瞎扯了,它什么时候跑?”

“它还只有十个月大,鲁明斯先生。说实话,它还没有经过适当的训练呢。”

鲁明斯那两只珠子般的小眼睛疑神疑鬼地从栅门上方望过来。“我不介意赌上两三个英镑,你是想不久之后和它在某个神不知鬼不觉的地方捣鬼。”

克劳德不自在地在黑色的路面上移动着双脚,他非常讨厌这个人,讨厌他青蛙般的阔嘴,讨厌他的一口破牙,讨厌他诡诈的眼神,然而最讨厌的是,因为鸡蛋的缘故,自己必须礼貌对他。

“你对面的那个干草垛里,”他说着,一心想找另一个话题,“尽是老鼠。”

“所有的干草垛都有老鼠。”

“不像这一个,事实上,关于这事,我们和官方一直有一点麻烦。”

鲁明斯突然抬头看了一眼,他不喜欢和官方发生纠葛,任何在黑市卖鸡蛋和没有许可证杀猪的人,避免和官方接触都是明智的。

“什么样的麻烦?”

“他们派了捕鼠人过来。”

“你是说仅仅为了几只老鼠?”

“几只!哎呀,是成群成群的!”

“不会吧。”

“鲁明斯先生,说真的,有好几百只呢。”

“捕鼠人没有逮住它们吗?”

“没有。”

“为什么?”

“我估计是它们太狡猾了。”

鲁明斯开始若有所思地用拇指尖抠了一下一只鼻孔的内缘,他这样抠的时候,拇指和手指夹在鼻翼上。

“我不会感谢捕鼠人,”他说,“捕鼠人是政府工作人员,为该死的政府工作,我不会感谢他们。”

“鲁明斯先生,我也这样认为,捕鼠人是些虚伪狡诈的家伙。”

“好了,”鲁明斯说,把手指伸入到帽子下面去搔头顶的痒,“反正我很快就会过去把干草搬回来。我想我今天做这件事也为时不晚,我不想让政府的人围着我的东西打转,非常感谢。”

“正是,鲁明斯先生。”

“我们稍后就过去——伯特和我一起过去。”说着他转过身,缓缓地穿过院子。

大约下午三点钟,我们看见鲁明斯和伯特坐在一辆马车上缓缓来到路上,马车由一匹笨重而雄壮的黑马拉着。马车在加油站对面转弯,进入那块场地,停在了干草垛边上。

“这该是有点看头的,”我说,“拿好枪。”

克劳德取来了来复枪,把弹药筒滑进了枪膛。

我慢步穿过马路,斜靠在打开的栅门上。鲁明斯这时已在干草垛的顶上,在割断顶上捆绑稻草的绳子。伯特留在马车上,用手指拨弄着那把四英尺长的刀。

伯特的一只眼睛有点毛病,它全部是淡灰色的,酷似一只煮熟的、在眼窝里纹丝不动的鱼眼,总像是在看着你,紧紧跟定了你,如同博物馆里一些肖像人物的眼睛。不管你站在什么地方,不管伯特看着何处,这只有缺陷的眼睛总是在用一个白眼定定地斜视着你,带着煮熟的和发霉的灰色,它的中间有一个小黑点,真的就像盘子里的鱼眼。

在体形上,伯特和他的父亲正好相反,他父亲又矮又胖,像只青蛙;而他是高个子男孩,瘦得像根芦苇,且软弱无力,关节松松的,甚至他的脑袋也歪向一边,垂在肩膀上,好像重得让脖颈支撑不住了。

“去年六月你们刚刚堆好这个干草垛,”我对他说,“为什么这么快就拆了它?”

“爸爸要这样的。”

“十一月份,拆掉一个新的草垛,时间上很滑稽。”

“爸爸要这样的。”伯特重复着,他的两只眼睛,圆的一只和另外那只,朝下看着我,一脸的茫然。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它堆起来,用茅草盖好它,五个月后又把它拆掉。”

“爸爸要这样的。”伯特流下了鼻涕,他一直用手背擦着它,然后在裤子上把手背擦拭干净。

“快来,伯特。”鲁明斯叫着,男孩爬到干草垛上,站在茅草被移开的地方。他拿着刀,开始用一个轻松的摆动——是锯东西的动作——向下切进压得严严实实的干草中,他双手握着刀柄,摇动身体,像是在用一把大锯子锯木头。我能听到刀刃切到干草时干脆利落的声音。随着刀子在草垛里越陷越深,这声音也越来越轻。

“克劳德准备在老鼠出来时给它们一枪。”

那人和男孩突然停下来,隔着马路看着克劳德,他手上拿着来复枪靠在红色的油泵上。

“告诉他,收起那该死的来复枪。”鲁明斯说。

“他是个好枪手,他不会射到你。”

“不许任何人射我身边的老鼠,不管他们是多好的枪手。”

“你这样会侮辱他。”

“告诉他把枪拿开。”鲁明斯说,语调缓慢而充满敌意,“我不会介意狗和棍棒,但要是我吃了枪子儿,我就完蛋了。”

他们两人在干草垛上看着克劳德按要求做了,然后他们重新默默无声地干他们的活。不久伯特就下去站在马车里,伸出双手从草垛里扯下一大堆紧实的干草,让它们整整齐齐地落在他旁边的马车上。

一只灰黑色的长尾巴老鼠,从干草垛底部蹿出来,跑进了树篱。

“一只老鼠。”我说。

“打死它,”鲁明斯说,“为什么你不用棍棒打死它?”

警报现在已经发出了,老鼠正在越来越快地跑出来,每分钟有一两只胖的或长身子的,当它们穿过草地跑进树篱时,身体贴近地面。不管什么时候,那匹马只要看见一只老鼠出来就会晃动耳朵,不安地用转动的眼睛跟着它。

伯特已经爬回到干草垛的顶上,正在切断其他的干草捆。我观察他,看见他突然停下来,犹豫了大约一秒钟,然后又开始切,但是这次很奇怪,现在我听到的是一种不同的声音,一种沉闷的、刺耳的声音,好像刀刃在什么硬物上摩擦。

伯特抽出刀子,检查刀刃,用他的拇指试它锋利与否。他把刀放回去,小心翼翼地把它放进切口中,轻轻地向下试探,直至又碰到了那坚硬的东西,当他小心地使出另一个轻轻锯的动作时,再一次传出了刺耳的声音。

鲁明斯转过头,看着身后的男孩。他在拿起一堆松散的稻草,双手抱着向前弯腰,但他突然又停住手中的活,看着伯特。伯特的双手握着刀柄,仍然是一脸的困惑。在他们身后,天空是一片淡淡的鲜蓝色,两个人影清晰地兀立在干草垛上,黑黝黝的,宛如一幅蚀刻画,映衬着苍白的天空。

然后我听到了鲁明斯的声音,比平时更响亮,带有一种明白无误的恐惧,这是声音再响也掩盖不了的。“如今,这些堆干草的人太粗心了,不知把什么东西落在干草堆里了。”

他停了下来,再次陷入沉默,两个人都没有动,马路对面,克劳德一动不动地靠在红色的油泵上。一下子变得如此安静,以至于我们能够听到山谷深处传来隔壁农场一个妇女的声音,呼唤男人们回去吃饭。

然后,鲁明斯又毫无必要地叫喊起来:“继续,接着干!继续切下去,伯特!一根小木棒伤不了那把见鬼的刀!”

出于某种原因,克劳德好像是嗅出了什么麻烦,他慢步穿过马路加入了我,靠在栅门上。他什么也没说,但是我们两人似乎预感到什么事情将要扰乱这两个人,扰乱他们周围的这片宁静,特别是扰乱鲁明斯本人。鲁明斯被吓坏了,伯特也被吓坏了。此刻当我注视他们的时候,我开始意识到在我的记忆底层有一个小的模糊影子在晃动。我试着拼命回忆并死死抓住它。一度我几乎就要碰触到它,但它溜走了,当我追赶它时,我发现我自己也走进了回忆。我回到很多个星期之前,回到了泛黄的夏日,暖风从南边吹到山谷下面,高大的山毛榉树繁叶沉沉,田野变成了金色,收割、制备干草,堆干草垛——堆干草的建筑物。

我立刻感到一阵恐惧的电流流过我的胃壁。

是的——堆干草的建筑物。我们是什么时候堆建它的?六月里?是的,当然——六月里的一个闷热的日子,云朵低低飘过头顶,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雷电味。

鲁明斯那时说:“看在上帝的分上,让我们在下雨前赶快把它做完。”

而奥利·吉米说:“雨下不下来,也不用着急,你很清楚,当南边打雷时,它是不会越过山谷的。”

鲁明斯站在马车上拿出干草叉,没有回答他。他的心情焦躁不安,因为他急着要赶在下雨前把干草堆完。

“傍晚之前不会下雨。”奥利·吉米重复着。他看着鲁明斯,鲁明斯也反过来看着他,眼睛里闪动着积聚多时的怒火。

整个上午我们没有停歇地工作着,把干草装上马车,让马车缓慢地穿过田野,然后把它们扔到加油站对面慢慢增大的干草垛上,干草垛就矗立在栅门旁边。当雷声向我们袭来时,我们能够听出它来自南边,接着又消失了。然后它似乎回来停留在山那边的什么地方,间歇地隆隆作响。当我们抬头看的时候,可以看到头顶的云层在移动,在高空的大气湍流中改变着形状,但地面上却是又热又闷,没有一丝风。我们在高温中缓慢地、无精打采地干着活,汗水湿透了衬衫,脸上油光光的。

克劳德和我一起在鲁明斯旁边堆干草垛,帮着把它堆积成形,我记得当时天气非常热,苍蝇在我脸上飞来飞去,汗水流得到处都是;我尤其记得身旁鲁明斯那副愁眉不展的糟糕表情,他拼命地赶着,不时抬头注视天空,对人们叫喊加紧。

到了中午,尽管鲁明斯不高兴,我们还是停下来吃午饭。

克劳德和我陪同奥利·吉米一起坐在树篱下,还有一个名叫威尔逊的男子,是个回家休假的士兵,天气实在太热,所以我们没有太多的交谈。威尔逊有一些面包和奶酪,还有一壶冷茶。奥利·吉米有一个小背包,那是一个防毒面具的滤毒罐,六瓶一品脱 [16]装的啤酒,竖直放着,紧紧挤在一起,瓶颈伸了出来。

“来吧。”他说。给我们每人一瓶。

“我倒是想跟你买一瓶。”克劳德说。他知道这个老人手头很拮据。

“拿着。”

“我必须付钱给你。”

“别犯傻了,喝了它。”

他是一个非常善良的老人,人又好又干净,有一张清洁的粉红色的脸,每天都修刮。他以前是一个木匠,但是在七十岁的时候他们辞退了他,那是好些年前的事了。然后村务委员会看他还有精力,给了他一份工作,照看新建的儿童运动场,维修它的秋千和跷跷板,使之保持良好状态,还充当一个温情的监督者,留心有没有孩子伤到或做什么傻事。

对于一个老人来说,这是个很不错的工作,每个人似乎都对这样的安排感到满意——直到一个星期六晚上。那天夜里奥利·吉米喝醉了酒,在大街的中央摇摇摆摆地走着,并用一种吼叫般的声音唱着歌,人们纷纷从床上爬起来,看下面是谁在喧闹。第二天他们解雇了他,说他是一个废物和酒鬼,不适合在运动场里和年幼的孩子相处。

但是后来有一件令人吃惊的事情发生了。他离开的第一天——那是个星期一——没有一个孩子走近运动场。

第二天也没有,第三天依然没有。

整个星期,秋千、跷跷板和高阶滑梯上冷冷清清,没有一个孩子走近它们。相反,他们跟着奥利·吉米出去,来到教区长住宅后面的田里,在他的监护下玩他们的游戏。这一切产生的结果是,过了一段时间,村务委员会别无选择,只好让老人回去工作。

如今他还拥有这份工作,他依然喝酒,没有人再对他说三道四。他每年仅有几天时间会离开他的工作岗位,就是在翻晒干草的季节。奥利·吉米一生都喜欢翻晒干草,现在还不打算放弃。

“你要来一瓶吗?”此时他拿出一瓶酒递给士兵威尔逊,并问道。

“不用,谢谢。我喝茶。”

“据说热天喝茶很好。”

“是的。喝啤酒让我想要睡觉。”

“如果你喜欢,”我对奥利·吉米说,“我们可以去对面的加油站,我会给你做几块很棒的三明治,你想要吗?”

“啤酒足够了。我的小伙子,一瓶啤酒里的食物比二十个三明治还多呢。”

他对我微笑着,露出两排淡红色的、上面没有牙齿的牙龈。这是一种和蔼可亲的笑容,那牙龈显露的样子一点也不让人讨厌。

我们在沉默中坐了一会儿。士兵吃完他的面包和奶酪,在地上躺下休息,把帽子向前倾斜,遮住了脸。奥利·吉米已经喝了三瓶啤酒,这时他把最后一瓶给了克劳德和我。

“不用了,谢谢。”

“不用了。对我来说一瓶就过量了。”

老人耸耸肩,旋开瓶塞,脑袋朝后仰起喝着,他的嘴唇张开,将啤酒倒进嘴里,所以液体流得很平稳,没有发出汩汩的声音就进入了喉咙。他戴着一顶既没有颜色又没有形状的帽子,当头向后仰的时候也没有掉落下来。

“难道鲁明斯不打算给那匹老马喝点水?”他放下了啤酒瓶问道,看着田野对面那匹拉车的大马,它正冒着汗气站在车辕中间。

“鲁明斯没给它水。”

“像我们一样,马也渴了。”奥利·吉米踌躇着,还在看着那匹马,“能从你们那边拿桶水来吗?”

“当然。”

“我们没有理由不去给那匹老马喂点喝的,对吗?”

“是个好想法,我们去给它拿点喝的。”

克劳德和我站起来,开始朝栅门走去,我记得我转身对老人喊着:“你确定不要我带一块特棒的三明治给你吗?要不了多久的。”

他摇摇头,对我们挥挥瓶子,说他要打个盹。我们继续穿过大门,朝马路对面的加油站走去。

我猜想我们大概逗留了一个小时,应付顾客,自己吃了点东西,最后在我们回去时克劳德带上了水桶,我注意到干草垛至少堆到六英尺高了。

“拿一些水给老马喝。”克劳德说着,仔细看着鲁明斯。鲁明斯站在马车上,把干草扔到草垛上。

那匹马把头伸进水桶,像是怀着感激,咕噜咕噜地喝起了水。

“奥利·吉米在哪儿?”我问。我希望老人看到水,因为这是他的主意。

当我问的时候,有那么一个瞬间,一个很短的瞬间,鲁明斯在犹豫着,把干草叉举在半空,环顾着四周。

“我带给他一块三明治。”我又说。

“这该死的又老又傻的酒鬼,喝了太多的啤酒,跑回家去睡觉了。”鲁明斯说。

我沿着树篱走回到我们和奥利·吉米一起坐过的地方,五只空酒瓶放在那里的草地上。小背包也在那里。我拿起小背包回到鲁明斯那里。

“我不认为奥利·吉米回家了,鲁明斯先生。”我说着捏着背带把小背包举了起来。鲁明斯看了它一眼,但是并没有回答。因为雷声更近了,云层更黑了,天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热了,他现在正忙得不可开交。

带着这只小背包,我回到加油站,待在那里度过了下午的其余时间,为顾客加油。到了傍晚,当雨来的时候,我看了一眼路的对面,注意到他们已经把干草全堆进去了,正用一块柏油帆布盖到干草垛上面。

几天以后,盖屋匠来了,把柏油帆布揭下,做了一个稻草顶。他是个出色的屋顶匠,用长的稻草做了一个漂亮的顶,厚厚的,扎得很牢固。斜坡堆成很好的角度,边缘修剪得整整齐齐,无论是站在路上或站在加油站门口看它,都是一种乐趣。

所有这些景象现在都回到了我的脑中,就像是昨天一样——六月闷热雷雨天里的干草建筑物、黄色的田野、干草散发的木香味;脚穿网球鞋的士兵威尔逊,眼睛像被煮熟的伯特,有着干净老脸、粉红色裸牙龈的奥利·吉米;还有又胖又矮、站在马车上愁眉不展地看着天空的鲁明斯——因为他担心下雷雨。

此时此刻,就是这个鲁明斯,他又站在干草垛的顶上,双手抱着一堆稻草,在仔细看着他儿子——那个依然一动不动的高个子伯特,两个人都是黑色的,像是以天空为背景的剪影,我再一次感觉到一阵恐惧的电流像小波浪一样在我胃壁上来回翻动。

“继续,切断它,伯特。”鲁明斯说,声音很大。伯特在他的大刀上施以重压,发出一种高音调的刺耳声,好像刀刃锯过了什么坚硬的东西。从伯特的脸上可以很清楚地看出,他不喜欢他正在做的事情。

他花了好几分钟才把刀切下去——最后,又传来刀刃切割紧实干草的较轻的声音,伯特的脸转向他父亲,露出宽慰的笑容,傻傻地点着头。

“切下去,切断它。”鲁明斯说着,他依然不动。

伯特使出了垂直的第二刀,像第一次一样地深,然后他爬下去,抽动那捆干草,于是它像是一块蛋糕,干净利落地和干草垛的其余部分脱离开来,落进马车里他的脚边。

这男孩似乎立刻就僵住了,呆呆地盯着干草垛新露出来的地方,不敢相信,或者也许是拒绝相信这东西是被他一切为二的。

那是什么,鲁明斯,他知道得非常清楚,他转过身,迅速地从干草垛的另一边爬下来。他的动作如此之快,在伯特开始尖叫之前,他已跑出了栅门,穿过了马路的一半。

初收于《像你一样的人》 1953

[16]英美制容量单位,英制1品脱约等于0.57升,美制1品脱约等于0.47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