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科医生的钻石奇案

罗尔德童话 17476 字 约 59 分钟

道德困境意外转折人性探讨

“你已经非常好了,”罗伯特·桑迪说,他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后面,“这是一个很完美的康复,我不认为你有必要再来看我。”

病人穿好了衣服,对外科医生说:“我可以和你再谈一会儿吗?”

“当然可以,”罗伯特·桑迪说,“坐吧。”

外科医生的钻石奇案

那个人在外科医生对面坐下,身子前倾,两只手掌心朝下地放在办公桌的桌面上。“我想你还是拒绝收费吧?”

“我从来没有收过费,我不想人生到了这个阶段再改变我的作风。”罗伯特·桑迪和颜悦色地告诉他,“我在全心全意为国民保健署工作,他们付给我很合理的薪水。”

罗伯特·桑迪,文学硕士,外科硕士,皇家外科医师学会会员,已在牛津的拉德克利夫医院工作了十八年。他现年五十二岁,有妻子和三个已经成年的孩子。不像他的很多同事,他不屑于追求名利和财富,本质上是个淳朴的人,尽忠职守。

自从他的病人——一个大学生——被救护车送进急诊室以来,已经七个星期了,他在距医院不远的班伯里路遭遇了一场严重车祸,腹部受到重创,不省人事。当急诊室为了外科急救手术打电话来的时候,罗伯特·桑迪正在拿着杯子喝茶,此前,他经过了一个上午相当紧张的工作,其中包括一个胆囊手术、一个前列腺手术、一个完整的结肠造口手术,但是因为某种原因,在那个当口,他恰巧是唯一在场的普通外科手术医生。他又喝了一口茶,然后径直走进手术室,把手和胳膊再上上下下擦洗了一遍。

三个半小时以后,手术台上的病人还活着,罗伯特·桑迪竭尽所能,做了为拯救他生命该做的每一件事。第二天,令外科医生大为惊讶的是,这个人显示出有望存活的迹象。此外,他的意识是清楚的,说话也有条不紊。在手术的第二天早上,直到那时,罗伯特·桑迪才开始意识到他手中的病人不是等闲之辈。因为,三个有身份的沙特阿拉伯绅士,包括大使在内,来到了医院,他们首先想做的就是从哈利街召集各个方面著名的外科医生来为这个病例会诊。病人摇着头,轻声用阿拉伯语和大使说着话,他的床边挂着药瓶,身上很多地方都插着管子。

“他说他只想由你来照料他。”大使对罗伯特·桑迪说。

“很欢迎你们选择任何专家前来会诊。”罗伯特·桑迪说。

“如果他不想我们这样做,那就不必了,”大使说,“他说你拯救了他的生命,他绝对相信你,我们必须尊重他的意愿。”

然后大使告诉罗伯特·桑迪,他的病人正是具有王室血统的王子,也就是说,是沙特阿拉伯现任国王众多儿子中的一个。

几天以后,当王子的名字从病危名单中剔除时,大使馆试图再一次劝说他做个变动。他们希望把他转入一家只收自费病人的豪华医院,但王子不同意。“我要留在这里,”他说,“因为这个外科医生救了我的性命。”

罗伯特·桑迪因为他的病人对他寄予的信任而深受感动,在整个一周又一周的漫长恢复中,他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以确保不辜负病人的信任和重托。

现在,在诊察室里,王子说:“桑迪先生,我希望你允许我为你做的一切支付费用。”这个青年人已经在牛津生活了三年,他知道得很清楚,在英国,外科医生总是被称为“先生”而不是“大夫”。“桑迪先生,请让我付给你钱吧。”他说。

罗伯特·桑迪摇摇头。“我很抱歉,”他回答说,“但我还是必须说不行。这是我个人的一个准则,我不会违背它。”

“但我才不管它,你救了我的命。”王子说着用手掌轻轻拍着办公桌。

“我并不比其他高明的外科医生做得更多。”罗伯特·桑迪说。

王子把双手从桌上拿开,紧扣在自己的膝盖上。“好吧,桑迪先生,虽然你拒绝收费,但你当然没有理由拒绝我父亲送你一件小礼物以表达他的感激。”

罗伯特·桑迪耸耸肩。心存感激的病人经常送他一箱威士忌或一打葡萄酒,他善解人意地接受了这些东西。虽然他从不指望它们,但收到这些东西时他十分高兴,这是病人在用一种非常美好的方式说谢谢。

王子从他的外衣口袋里拿出一个用黑丝绒做的小袋子,把它推到办公桌对面。“我的父亲,他要我告诉你,他对你做的一切是多么感激不尽。他嘱咐我,不管你收不收钱,都要确保让你收下这件小礼物。”

罗伯特·桑迪疑虑地看看这个黑色的袋子,但没有动手去拿。

“我的父亲,”王子继续说,“还要我告诉你,在他眼中我的生命是无价的,用世界上任何东西都不足以回报你对它的拯救。这仅仅是一个……怎么说呢……给你下一个生日的礼物,一个小小的生日礼物。”

“他不用给我任何东西。”罗伯特·桑迪说。

“请看看它。”王子说。

外科医生小心翼翼地拿起袋子,松开袋口的丝线。当他把它倒过来的时候,一个冰白色的东西掉在了原木桌面上,亮起了一道耀眼的闪光。这块宝石差不多像一颗腰果那么大,或许要再大一点,从头到尾大概有四分之三英寸长,它是梨形的,窄的那端有一个很尖锐的点,它的很多棱面都在美妙无比地闪动着光芒。

“太让我吃惊了,”罗伯特·桑迪说,他看着它,但仍然没去碰触它,“这是什么?”

“这是一枚钻石,”王子说,“纯白色,不是特别大,但颜色是上乘的。”

“我真的不能接受这样一件礼物,”罗伯特·桑迪说,“不能,这是不对的。它肯定价值不菲。”

王子对他露出笑容。“桑迪先生,我必须告诉你一些事情,”他说,“没有人能拒绝一个国王的礼物,这会是一个极大的侮辱,从来没有过先例。”

罗伯特·桑迪把目光转回到王子身上。“哦,亲爱的,”他说,“你让我很尴尬,不是吗?”

“一点也不,”王子说,“你就收好吧。”

“你可以把它送给医院。”

“我们已经对医院捐了款,”王子说,“请收下它,不只是为了我父亲,而且也是为我。”

“你很友善,”罗伯特·桑迪说,“那么,好吧。但我觉得很不好意思。”他拿起钻石放在一只手掌里。“我们家以前从没有过钻石,”他说,“天啊,它真漂亮,是吗?请你一定向陛下转达我的谢意,告诉他我会永远珍惜它。”

“实际上你不必一直留着它,”王子说,“如果你把它卖了,我父亲丝毫不会在意,谁知道,说不定哪一天你会需要一点零用钱呢。”

“我觉得我不会卖掉它,”罗伯特·桑迪说,“它太可爱了,也许我可以把它做成我妻子项链上的吊饰。”

“多么美妙的想法,”王子说着从椅子上站起来,“请记住我之前对你说的,邀请你和你妻子在任何时候来我国访问。我父亲会高兴地欢迎你们俩。”

“他太慷慨大度了,”罗伯特·桑迪说,“我不会忘记的。”

王子走后,罗伯特·桑迪又拿起钻石,神情迷醉地察看它,它美得让人眼花缭乱,当他轻轻将它从手掌的一边移到另一边时,它的一个个棱面接连不断地受到了窗外的光照,反射出蓝色、粉红色和金色的光芒,非常耀眼。他看了看手表,三点过了十分钟,一个想法闯入他的脑中。他提起电话,问他的秘书这天下午是否还有其他紧急的事要做。他对她说,如果没有,那么他想也许他可以早点走了。

“都是些可以等到星期一再做的事。”秘书说道,她感到很难得,这个最勤勉的人居然出于某种特殊原因想回家了。

“我有些自己很想做的事。”

“桑迪先生,你走吧,”她说,“周末尽量休息一下,星期一见。”

在医院的停车场里,罗伯特·桑迪解锁了他的自行车,骑上它向伍德斯托克路驰去。他每天都骑自行车上班,除非天气恶劣,这让他保持好的体形,也意味着他的妻子可以使用那辆车。没有什么可以奇怪的,牛津有一半人骑自行车。他转弯进入伍德斯托克路向高街而去。城里唯一令人称道的珠宝商的店铺在高街,就在这条街右边的半道当中,他名叫H.F.戈尔德,店的橱窗上方这样写着,大多数人知道 H 代表哈里。哈里·戈尔德珠宝店开在那里已经很久了,但罗伯特几年前才进去过一次,为的是给女儿买一只小手镯作为坚信礼的礼物。

他把自行车停靠在店外的路肩上,然后走进店去。柜台后面一个女人问他有什么需要帮助。

“戈尔德先生在吗?”罗伯特·桑迪问。

“是的,他在。”

“如果可以,我想和他私下见几分钟,我的名字是桑迪。”

“请等一下。”那女人消失在后面的一扇门里,半分钟之后回来说,“请这边走。”

罗伯特·桑迪走进一间大而凌乱的办公室,在一张双人办公桌的后面,坐着一个上了点年纪的小个头男子。此人蓄着灰色的山羊胡子,戴着金属框眼镜,当罗伯特走近时他站了起来。

“戈尔德先生,我叫罗伯特·桑迪,是拉德克利夫医院的外科医生,不知你能否帮我。”

“我会尽我所能,桑迪先生,请坐。”

“好吧,这是一个离奇的故事,”罗伯特·桑迪说,“我最近为一个沙特王子做了手术,他在摩德林学院读三年级,遭遇了一场严重车祸。现在他,更确切地说是他父亲,送我一枚看上去非常美的钻石。”

“太令我震撼了,”戈尔德先生说,“多么激动人心。”

“可我不想接受,恐怕这或多或少是有点强加给我的。”

“你是想让我看一看?”

“正是,我是这么想的。你看,我一点也不知道它是值五百英镑还是五千英镑,我得知道它的大致价值,这才是最合情合理的。”

“你当然应该知道,”哈里·戈尔德说,“很乐意为你尽力。这么多年来,拉德克利夫医院的医生们给过我很多帮助。”

罗伯特·桑迪从口袋里拿出那只黑袋子,把它放在桌子上。哈里·戈尔德打开袋子把钻石倒入手中。当宝石落进他的掌心时,有那么一刻,这个老人似乎僵住了。当他坐在那里凝视着面前这耀眼的华美之物时,他的整个身体一动不动。然后,他慢慢站了起来,走到窗前,举起宝石,这样,日光正好照在它上面,他用一个手指把它翻过来。他一句话也没说,表情始终没有改变。他拿着钻石又回到他的办公桌边,从一只抽屉里拿出一张清洁的白纸,他稍微折了一下纸,把钻石放在折痕里,然后走回窗口,站在那里足足有一分钟之久,察看着放在白纸折痕里的钻石。

“我在看它的颜色,”他最后说道,“这是首先要做的。人们总是把它靠在一张白纸的折缝上这样看,最好是在北窗。”

“这扇窗朝北吗?”

“是,它朝北。桑迪先生,这颗钻石的颜色漂亮极了,是我见过的最美的D色 [17]。行业里,把品质最好的白色称为D色。有些地方称它为‘River’,多半是在斯堪的纳维亚半岛。外行则称它为‘蓝白’。”

“在我看来它并不是很蓝。”罗伯特·桑迪说。

“最纯的白里总是带有一丝蓝色。”哈里·戈尔德说,“这就是为什么过去人们总爱把一只蓝袋子放在洗涤水里,这样会使衣服更白一些。”

“啊,是的,那当然。”

哈里·戈尔德走回他的办公桌,从另一只抽屉里拿出一个带罩盖的放大镜。“这是十倍的小型放大镜。”他说着把它举高了一点。

“你叫它什么?”

“小型放大镜,这是仅供珠宝商使用的放大镜。用这个,我能找出钻石的缺点。”

哈里·戈尔德再一次回到窗边,用这只十倍放大镜,开始对钻石做了一会儿检查。他一只手上拿着放有钻石的纸张,另一只手拿着放大镜。整个过程大概持续了四分钟,罗伯特·桑迪看着他,一声不吭。

“根据我的判断,”哈里·戈尔德说,“简直完美无缺,确是一枚极品钻石。质地无可挑剔,切割十分完美,虽然肯定不是时髦的。”

“像这样的钻石大约有多少个切面?”罗伯特·桑迪问。

“五十八个。”

“你是说你知道得很清楚?”

“是的,准确无误。”

“天呐,你能说出它的大概价值吗?”

“一枚像这样的钻石,”哈里·戈尔德一边说着,一边把它从纸上拿下来放在掌心,“一枚像这样大小和净度的D色钻石,它的贸易价一般控制在每克拉两万五千到三万美元之间,在商店买会让你花双倍的钱,零售市场的价格可高达每克拉六万美元。”

“天呐!”罗伯特·桑迪喊着跳了起来。这个小个子珠宝商的话像是把他从椅子上一推而起,他站在那里,惊呆了。

“现在,”哈里·戈尔德说,“我们必须准确地测定它的重量是多少克拉。”他走到一个架子旁边,架子上面有一台小的金属仪器。“这是一台电子天平。”他说着,滑开一扇玻璃门,把钻石放到里面,转动了两个旋钮,然后读了刻度盘上的数字。“它的重量是十五点二七克拉,”他说,“也许你会感兴趣,它的贸易价格是五十万美元,如果你到商店里去买,会超过一百万美元。”

“你让我很紧张不安。”罗伯特说,然后激动地笑了起来。

“如果我有它,”哈里·戈尔德说,“我也会紧张的。桑迪先生,你还是坐下吧,这样你不至于昏倒。”

罗伯特坐下来。

哈里·戈尔德慢慢让自己坐进那张大双人办公桌后面的椅子里。“桑迪先生,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他说,“我也很少有幸能给人一个如此精彩的震惊,我甚至比你更高兴。”

“我实在太震惊了,以至于还没好好欣赏它呢,”罗伯特·桑迪说,“给我点时间恢复一下。”

“听着,”哈里·戈尔德说,“沙特国王少有如此慷慨,你救了青年王子的性命?”

“是的,我想是我救了他。”

“原来如此!”哈里·戈尔德把钻石放回到他桌上那张白纸的折缝里,他坐在那里,用一个人审视自己钟爱之物的眼光看着它,“我猜这枚钻石是来自沙特阿拉伯老国王伊本的珍宝箱。如果是这样,那么行业里绝对没有人见识过它,这甚至会更令人向往了。你打算卖掉它吗?”

“哦,老天,我真不知道我想用它做什么,”罗伯特·桑迪说,“来得如此意外,让我不胜困惑。”

“也许我可以给你一些建议。”

“请说。”

“如果你准备卖了它,你应该用拍卖的方式。一枚像这样罕见的钻石会引起很多人的兴趣,富有的私人买家肯定会争相前来参与竞拍。如果你还能为它做一个广告,告诉人们它直接来自沙特王室,那么价格将会冲天。”

“你对我太好了,”罗伯特·桑迪说,“我决定出手的时候,会首先来听取你的意见。但是请告诉我,一颗钻石在商店里的价格真的是贸易价的两倍?”

“我本不该告诉你这些,”哈里·戈尔德说,“但这恐怕是的。”

“所以如果到邦德街或任何其他类似的地方去买,付出的其实是它本身价值的两倍?”

“这或多或少是对的。有很多年轻的女士,她们在转卖绅士们送的珠宝时会大受打击。”

“所以钻石不是女人最好的朋友?”

“它们仍然是非常让人舒心的东西,”哈里·戈尔德说,“就像你刚才发现的。但对外行来说,它们通常不是一项好的投资。”

在店外的高街上,罗伯特·桑迪骑上自行车向家里驶去,他觉得自己完全处于头重脚轻的状态,好像刚独自喝完整整一瓶上好的葡萄酒。瞧他那模样,实实在在的老罗伯特·桑迪,安详而理性,正骑着自行车经过牛津的街道,而他的旧花呢外衣口袋里装着五十多万美元!这很疯狂,但却是千真万确的。

大约在四点半,他回到自己位于阿卡恰路的家,他把自行车停到车库里,在汽车的旁边。突然,他发现自己在沿着通往前门的那条窄窄水泥路跑着。“快停住!”他大声说,并赶紧停了下来,“冷静一点,你要好好跟贝蒂说,慢慢让她明白是怎么回事。”但是,噢,他恨不得立刻就把这个消息告诉他可爱的妻子,想看看在他向她讲述自己下午的整个故事时她的脸。他在厨房里找到了她,她正把一些装着自制果酱的瓶子收捡到一只篮子里。

“罗伯特!”她喊着,就像平时看见他那样满心欢喜,“你提早回家了!太好了!”

他吻了她,说道:“我是早了点,对吗?”

“你没忘记我们打算去伦肖家过周末吧?我们得赶快动身。”

“我忘了,”他说,“或者没忘吧,也许这就是我早回家的原因。”

“我想带一些果酱给玛格丽特。”

“好,”他说,“非常好,你给她一些果酱。给玛格丽特一些果酱是个很好的主意。”

他此刻的一举一动有些奇怪,让她忍不住转过身来盯着他。“罗伯特,”她说,“发生了什么?事情有点不对劲。”

“给我们俩各倒上一杯,”他说,“我有一点新闻要告诉你。”

“哦,亲爱的,不是什么坏事,对吗?”

“不是,”他说,“是些有趣的事情,我想你会喜欢听。”

“你做了头部手术!”

“比那更有趣,”他说,“赶快,一人一杯烈酒,然后坐下,我来告诉你。”

“现在喝酒有点过早,”她说着,但她还是从冰箱里拿出制冰块的盘子,开始为他调配威士忌和苏打水。她做的时候一直紧张地抬头看他。她说:“我想我以前从未见你这般模样,你因为一些事情而激动不已,但又想故作镇静。你的整个脸都红了,你肯定那是好消息吗?”

“我想它是,”他说,“但我要让你自己来判断。”他在餐桌边坐下,看着她把装有威士忌的玻璃杯放在他的面前。

“好了,”她说,“说吧,告诉我。”

“你先喝上一杯。”他说。

“我的老天,到底是什么?”她说着。但当她往一只杯里倒了一些杜松子酒,正要伸手去拿制冰盘时,他说:“再多一些,喝点好的烈酒。”

“现在我好着急。”她说,但照他说的做了,然后加了冰块,在杯子里倒满了汤力水。“行了,”她说,就着桌子在他身旁坐下,“可以一吐为快了。”

罗伯特开始把他的故事告诉她。从王子在诊察室里开始讲起,叙述得又详尽又生动,以至于足足花了十分钟才说到钻石。

“这一定是个弥天大谎,”她说,“吹得你满脸通红,一副滑稽模样。”

他把手伸进口袋,摸出一个小黑袋子,把它放在桌上。“这就是,你觉得怎样?”

她解开丝线,把钻石倒在手上。“噢,天啊!”她喊着,“这绝对让人昏倒!”

“是的,确实如此。”

“太惊人了。”

“我还没有告诉你完整的故事。”他说。当他妻子把钻石从一只手掌滚落到另一只手掌时,他继续告诉她在高街造访哈里·戈尔德的经过。在说到那个珠宝商开始谈论价值的节骨眼上,他停住了,他说:“那么你猜他说这值多少?”

“非常大的数目,”她说,“这是必然的,我的意思是只要看看它就知道!”

“那么快点,猜猜看,值多少?”

“一万英镑。”她说,“我真的想不出别的了。”

“再试试。”

“你是说,还要多?”

“是的,比这多得多。”

“两万英镑!”

“如果值那么多,你会紧张吗?”

“当然,亲爱的,我会的。它真的值两万英镑吗?”

“值!”他说,“还要更多。”

“罗伯特,别像讨厌鬼一样。快告诉我戈尔德先生说什么。”

“再喝一杯杜松子酒。”

她依着他喝了,然后把杯子放下,看着他,等他说下去。

“它们至少值五十万美元,而且很可能超过一百万。”

“你在开玩笑!”她说话时发出一种喘息的声音。

“这种形状叫作梨形,”他说,“在这头的地方收成一个点,像针一样尖。”

“我完全惊呆了。”她说着,一边还在喘气。

“你不会想到值五十万,是吧?”

“我这辈子从来没想到过这些数字,”她说,然后站起来向他走去,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和热吻,“你真的是世界上最神奇和了不起的男人!”她喊着。

“它惊得我不知所措,”他说,“到现在都没缓过来。”

“噢,罗伯特!”她喊道,用一双星星似的明亮眸子看着他,“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它意味着我们能让黛安娜和她丈夫搬出那个可怕的狭小公寓,给他们买一座小住宅!”

“天呐,你说的对!”

“我们能买一套得体的公寓给约翰,给他更好的资助,让他顺利上完医学院!而本……本用不着整个冰封的冬天都骑摩托车去上班。我们可以给他一些更好的。还有……还有……还有……”

“还有什么?”他问,面带笑容地看着她。

“还有你和我能好好地度一次假,去我们想去的地方!我们可以去埃及和土耳其,你可以访问巴勒贝克和其他这些年来你渴望去的地方!”展望梦想中的那些小小乐事,使她兴奋得气喘吁吁,“对生活中遇到的真正好东西,也能开始做一次收集!”

自从学生时代起,罗伯特·桑迪就热衷于研究意大利、希腊、土耳其、叙利亚和埃及等地中海国家的历史,他让自己成为了洞悉世界上各种古代文明的专家。他是通过阅读、学习,以及在有时间的情况下参观大英博物馆和阿什莫尔博物馆来实现的。但由于他有三个孩子要受教育,加上他那份工作所获取的薪水也很有限,所以他从不可能纵情于自己的爱好。他想首先造访小亚细亚的一些重要的边远地区,还有伊拉克尚存的巴比伦地下村庄,他很想去看塔克基思拉宫和孟菲斯的人面狮身像以及上百个其他的古迹和遗址,但无论是时间还是金钱都不允许。即便如此,他客厅里的长咖啡桌上还是摆满了小物件和碎片,是他在生活中设法从各处廉价收集到的。其中有一个神秘的古埃及时期的暗白色木乃伊小雕像,他知道它的年代是公元前七百年左右的埃及前王朝。还有一个上面雕有一匹马的吕底亚青铜碗、一条扭曲的早期拜占庭风格的银项链、一个埃及石棺里的木制彩绘面具、一只罗马红土陶碗、一只黑色的伊特鲁里亚小盘子,还有差不多五十件其他的易碎和有趣的小物件。没有一件是特别有价值的,但罗伯特·桑迪对每一件都视若珍宝。

“那不是很美妙?”他妻子说,“我们应该先去哪里?”

“土耳其。”他说。

“听我说,”她说,一边指着放在餐桌上闪耀着光亮的钻石,“你最好赶在你的财宝丢失前把它放到安全的地方。”

“今天是星期五,”他说,“我们什么时候从伦肖家回来?”

“星期日晚上。”

“这期间,我们打算怎样安置这颗值百万英镑的石头?带着它,放在我的口袋里。”

“不,”她说,“那是愚蠢之举。这整个周末,你真的不能兜里放着百万英镑四处闲逛。把它放到银行的保险箱里,我们现在就该这样做。”

“已是星期五晚上了,亲爱的。所有的银行要到星期一才开门。”

“确实如此,”她说,“那么,我们最好把它藏在家里什么地方。”

“在我们回来前,家里空空无人,”他说,“我不认为那是一个很好的主意。”

“那总胜过放在你的口袋里或我的手提包里,带着它到处转。”

“我不会把它留在家里,一座空屋子总是容易被破门盗窃的。”

“快想想,亲爱的,”她说,“我们肯定能想出一个谁也不可能找到的地方。”

“茶壶里。”他说。

“或者把它埋在糖缸里。”她说。

“或者放在烟斗架上的一支烟斗里,”他说,“用一些烟丝盖在上面。”

“或者杜鹃花盆的泥土底下。”她说。

“嘿,挺好的,贝蒂。这是目前为止最好的办法。”

他们坐在餐桌旁,闪闪发光的钻石就搁在他们中间,他们在非常认真地盘算着,在接下来离开的两天里该拿它怎么办。

“我还是觉得最好是由我带着。”他说。

“我不同意,罗伯特。你会每五分钟就摸一下口袋,确定它是不是还在那里。你不会有一刻宽心的!”

“我想你是对的,”他说,“很好,那么我们该把它埋在客厅里杜鹃花盆的泥土里?没有人会去那里看。”

“也不是百分之百的安全,”她说,“有人可能会把花盆打翻,泥巴会撒落到地板上,很快,就会发现闪亮的钻石躺在那里。”

“这是千分之一的概率,”他说,“不管怎样说,屋子被破门而入的可能微乎其微。”

“不,不是这样,”她说,“屋子被撬失窃的事每天都在发生,不值得冒这个险。但是你知道,亲爱的,我不想让这东西成为你的一个麻烦,或一件忧心事。”

“我同意你说的。”他说。

他们默默无言地喝了一会儿酒。

“我想出来了!”她喊着从椅子上蹦起来,“我想到一个非常好的地方!”

“哪里?”

“这里,”她喊着,拿起那个制冰盘,指着它的一个空格,“我们只需把它丢在这里,在里面倒满水,然后放回冰箱。大约一两个小时它就隐藏在坚硬的冰块里了。即使你盯着看,也不能看到它。”

罗伯特·桑迪注视着制冰盘。“太妙了!”他说,“你是个天才!让我们马上就做!”

“真的要这么做吗?”

“当然,这是一个极棒的主意。”

她拿起钻石放到一个小空格里,然后向水斗走去,小心翼翼地把整个盘子灌满了水。她打开冰箱冷冻室的门,把制冰盘滑进去。“在左边的顶层冰盘里,”她说,“我们最好记住这点,它就在这个冰盘右边最里面的一块冰里。”

“左边顶层冰盘,”他说,“知道了。现在我感觉好多了,因为它万无一失。”

“亲爱的,把你的酒喝完,”她说,“接下来我们必须走了。我已经收拾好你的箱子。在回来之前,尽量别再去想我们的百万英镑。”

“我们要和别人谈到这件事吗?”他问她,“比如伦肖一家或者其他可能在那里的人?”

“我不会提起,”她说,“这样一个惊人的故事会立刻传遍那个地方,接下来的事情你知道,会上报纸的。”

“我想沙特的国王不会喜欢这样。”他说。

“我也不喜欢。那么到时候我们什么也别说。”

“我赞同,”他说,“我讨厌任何形式的宣传。”

“你将能为自己买辆新车。”她说着笑了起来。

“我会买,我也要买一辆给你,你喜欢哪种车,亲爱的?”

“我会考虑的。”她说。

没过多久,两人就驾车去伦肖家度周末。它不远,就在惠特尼那边,离他们自己家三十分钟左右的车程。查理·伦肖是这家医院的一名顾问医师,两家相识和往来已有多年。

周末是快乐和平静无事的,到了星期天晚上,罗伯特和贝蒂·桑迪再开车回家,大约下午七时到达了他们阿卡恰路的家。罗伯特从车子里拿出两只小手提箱,他们一同沿着小路走。他打开前门,抵住它让他妻子进去。

“我来炒一些鸡蛋,”她说,“还有煎熏肉。亲爱的,你想先喝一杯吗?”

“为什么不呢?”他说。

他关上门,正在准备把手提箱拿到楼上去的时候,听到从客厅里传来一声刺耳的尖叫声。“啊,不好!”她在大声叫喊着,“不!不!不!”

罗伯特扔下手提箱,跟在她后面冲进去。她站在那里,双手贴着脸颊,泪水已经流到了她的脸上。

客厅里完全是一片废墟的场景。窗帘是拉上的,它们似乎是房间里唯一留在原处的东西,其他每一件东西都被敲成了碎片。罗伯特放在咖啡桌上的所有珍贵小物品全都被拿起,被摔在墙上,成为碎片散落在地毯上。一个玻璃橱被掀翻了,一个衣柜的四只抽屉被抽出来,里面的东西,包括相册、拼字游戏、大富翁游戏、一副国际象棋的棋盘和棋子以及很多其他家庭用品,被丢在房间里到处都是。靠着远处那堵墙的落地式大书架,那里面的每本书都被抽出来了,此时堆得到处都是,残缺不全地翻开躺着。四幅水彩画的玻璃被敲碎了,那幅他三个孩子小时候画的油画被刀子划了很多下。扶手椅和沙发也被割破,里面的材料暴露出来。除了窗帘和地毯,房间里的所有东西几乎都被毁了。

“哦,罗伯特。”她说着倒在他的怀里,“我想我实在受不了了。”

他没有说话,他感到浑身难受。

“待在这里,”他说,“我上楼去看看。”他跑出去,一步两个台阶地跨着,首先冲进他们的卧室。这里同样是一团糟,抽屉被拉出来了,衬衫、宽松女装、内衣散得到处都是。双人床的床单和被子被扯下来;甚至连床垫也被掀下了床,还被刀子划破好几处。小壁橱的门开着,所有的女装、西装、裤子、夹克、裙子都被扯下衣架。他没看其他卧室,跑下了楼,用一只手臂搂着他妻子的肩膀,从客厅满地的物件残骸中择路向厨房走去。他们在那里停住。

厨房里的混乱是难以言喻的。整个厨房里各式各样的容器,几乎每一件都被倒空了扔在地板上,然后被捣成碎片。这地方成了破罐、破瓶子和各种食品的废墟。所有贝蒂自制的果酱、酸菜和瓶装水果都被从长搁板上扫下来,摔碎了散落在地上。贮藏橱里的东西同样是惨不忍睹,包括蛋黄酱、番茄酱、醋、橄榄油、菜油和所有的其他东西。靠着远处的墙壁有另外两块长搁板,在那里竖立着二十来个可爱的、有磨砂玻璃塞子的大玻璃罐,里面放着米、面粉、红糖、麸皮、燕麦片和其他各式物品。现在所有的罐子都成了一摊摊碎片躺在地上,里面的东西洒得到处都是。冰箱的门是打开的,里面的东西,吃剩的食物、牛奶、鸡蛋、黄油、酸奶、番茄、生菜,全被拖出来洒在厨房漂亮的瓷砖地面上。冰箱的内层抽屉被扔进一堆烂泥中,而且被踩坏了。塑料制冰盘全都被抽了出来,差不多每一个都断成两片,扔在冰箱旁边。甚至有塑料敷层的架子也被扯出了冰箱,对折起来和其他东西扔在一起。所有的酒瓶:威士忌、杜松子酒、伏特加、雪利酒、味美思酒和六罐啤酒,都被直立在桌子上,里面空空如也。酒瓶和啤酒罐差不多是这整座屋子里唯一没被捣碎的东西。实际上,所有的地面都被厚厚一层浓粥一样的东西和黏性物所覆盖。这一切简直像是一伙疯孩子的宣言,要大家来看看他们能够制造多大的混乱,取得多么辉煌的战果!

罗伯特和贝蒂·桑迪站在这一派乱象旁边,惊骇得说不出话。最后罗伯特说:“我猜想我们的可爱钻石就在这下面的什么地方。”

“我才不管我们的钻石呢,”贝蒂说,“我恨不得杀了干这些事的人。”

“我也是,”罗伯特说,“我必须打电话报警。”他走回客厅拿起电话。真是奇迹,线路竟然还通着。

第一辆警车在几分钟内到达。在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相继来了一名督察、几个穿便衣的人、一个指纹专家和一个摄影师。

那名督察有一副黑色的小胡子,是个肌肉发达的矮个子。“这些人不是职业扒手,”他在对各处做了检查后告诉罗伯特·桑迪,“甚至连业余盗贼都称不上。他们只是混迹于街头的小流氓,是些乌合之众、游手好闲的坏蛋,也许有三个人。像这种人会到处乱转,寻找一座空屋子,找到后就破门而入,他们首先做的事就是寻找杯中物。你家里有很多酒类吧?”

“是些很平常的酒。”罗伯特说,“威士忌、杜松子酒、伏特加、雪利酒和几罐啤酒。”

“他们喝了很多,”督察说,“这些家伙脑子里只有两件事,喝酒和破坏。他们把所有的酒收集到桌上,坐下来狂饮,然后他们继续胡闹。”

“你是说他们不是来这里偷东西的?”罗伯特问。

“我真的怀疑他们偷了什么东西,”督察说,“如果他们是窃贼,他们至少会拿走你的电视机,而不是砸碎它。”

“但他们为什么这样做?”

“你最好去问他们的父母。”督察说,“他们是人渣,除了人渣什么也不是,就是些渣滓。如今,人们不再受到正面教育。”

然后,罗伯特告诉督察有关钻石的事情。他讲述了从头到尾的所有细节,因为他意识到,从警方的角度看,这可能是整个事件中最重要的部分。

“五十万英镑!”督察喊着,“老天!”

“也许是它的两倍。”罗伯特说。

“那么,这是我们首先要找的。”督察说。

“就我来说,我不打算趴在地上在那堆烂泥里乱扒。”罗伯特说,“我这一刻还不想做。”

“把它留给我们做吧,”督察说,“我们会找到它,那可是藏它的一个绝妙的地方。”

“是我妻子想到的。但告诉我,警官,如果出于某种偶然的机会,他们发现了它……”

“不可能,”督察说,“他们怎么可能?”

“在冰融化之后,他们可能会看见它躺在地板上。”罗伯特说,“我同意说这不太可能。但如果他们认出了它,会把它拿走吗?”

“我觉得他们一定会的,”督察说,“没有人能够抗拒一枚钻石。它太吸引人了。是的,如果他们中有个人看见它在地上,我想他会把它塞进口袋。但是别担心,医生,它会冒出来的。”

“我不担心这个,”罗伯特说,“此刻,我担心我的妻子,担心我们的屋子。我的妻子花了好多年,尽力把这地方弄成了一个舒适的家。”

“现在看来,先生,”督察说,“今天夜里你要做的,就是带你妻子去一家旅馆休息一下。你们两个明天回来后,我们将开始整理东西。会有人一直在这里照看这所屋子。”

“早上我的第一件事是去医院做手术,”罗伯特说,“但我想我妻子会尽量陪着我去。”

“很好,”督察说,“你的屋子被搞得如此乱七八糟,真是件让人寒心的事情。是个巨大的打击,这我见得多了,但它对你确实够残酷的。”

罗伯特和贝蒂·桑迪夜里下榻在牛津伦道夫旅馆,第二天早晨八点钟,罗伯特来到医院手术室,开始按照他的日程表工作。

中午过后不久,罗伯特结束了他最后一例手术,对一个老年男子的良性前列腺肿瘤做了简单的手术。他脱下橡皮手套和口罩,走进隔壁外科医生的小休息室去喝一杯咖啡,但在喝咖啡之前,他拿起电话打给他妻子。

“你好吗,亲爱的?”

“噢,罗伯特,这太可怕了,”她说,“我都不知道从何做起。”

“你打电话给保险公司了吗?”

“打了,他们随时会来帮我做一份清单。”

“很好,”他说,“警察找到了我们的钻石吗?”

“恐怕没有,”她说,“他们已经把厨房里的烂泥彻彻底底扒过了,他们发誓里面没有。”

“那么,它能在哪里呢?你觉得会是那些破坏他人财物的暴徒发现了它?”

“我想肯定是他们发现了,”她说,“当他们折断那些冰盘时,所有的冰块都会落下来。你只要掰弯一下冰盘,它们就掉出来了。它们肯定是这样的。”

“在冰里他们还不会认出它来。”罗伯特说。

“冰融化后他们就会看出来,”她说,“那些人一定在屋里待了好几个小时,这大把时间足够它融化的。”

“我想你说的对。”

“它落在地上,保管在一英里之外都会被看到的,”她说,“它是那样闪闪发光。”

“唉,亲爱的。”罗伯特说。

“不管怎样,亲爱的,如果我们无法找它回来,我们也不会损失太多,”她说,“我们只不过拥有它几个小时而已。”

“我赞同,”他说,“这些破坏者是谁,警方有什么蛛丝马迹吗?”

“没有线索,”她说,“他们发现了很多指纹,但似乎不是有案底的罪犯留下的。”

“他们不会有案底,”他说,“即使他们是街头小流氓,也不会。”

“警官也是这样说的。”

“瞧,亲爱的,”他说,“我刚在这里做完上午的工作,我打算喝点咖啡,然后回家帮你一把。”

“太好了,”她说,“我需要你,罗伯特。我非常需要你。”

“只是给我五分钟休息一下,”他说,“我觉得有些筋疲力尽。”

在相距不到十码的二号手术室里,另一个名叫布赖恩·戈夫的资深外科医生也差不多快完成了他上午的工作。这是他的最后一个病人,一个年轻男子,被一块骨头嵌在小肠的某个地方。戈夫的助手是一个相当讨人喜欢的年轻专科住院医生,他的姓名是威廉·哈多克,他们一起打开了病人的腹腔,戈夫正拿出他的一段小肠用手指沿着它一路摸下去。这是常规的例行做法,因此房间里开始了很多谈话。

“我告诉过你那个膀胱里有许多小活鱼的人吗?”威廉·哈多克说着。

“好像你没有说过。”戈夫说。

“那时我们还是巴兹医学院的学生,”威廉·哈多克说,“给我们上课的是一个特别讨厌的泌尿学教授。一天,这个白痴要想展示怎样用内窥镜检查膀胱。病人是个被怀疑有结石的老年男子。听好了,在一家医院的候诊室里有一个水族箱,里面养的全是丁点儿大的小鱼,他们称那种鱼为霓虹灯,颜色非常绚烂亮丽,一个学生用针筒抽吸了二十来条小鱼,在病人被送进手术室做内窥镜检查之前,成功地把鱼注射到了病人的膀胱里,那时病人处于术前用药状态。”

“简直令人恶心!”手术室的护士大声说,“你可以就此打住了,哈多克先生!”

布赖恩·戈夫在他的口罩后面露出笑容,他说:“接下来怎样了?”他说的时候,已经把病人三英尺左右长的小肠放到绿色的无菌床单上,他还在用手指沿着它摸。

“当那个教授把内窥镜放进病人膀胱,把眼睛贴上去看的时候,”威廉·哈多克说,“他开始乱蹦乱跳起来,激动地叫喊着。”

“‘是什么,先生?’那个恶作剧的学生问他,‘你看见了什么?’”

“‘是鱼!’教授喊着,‘有上百条小鱼!它们在游来游去!’”

“你就编造好了,”手术室护士说,“这不是真的。”

“这当然千真万确,”专科住院医生说,“我自己也从膀胱镜往下看,看到了鱼。它们真的在游动。”

“我们可能已经料想到了会从一个名叫哈多克的人那里听到一个鱼的故事。”戈夫说。“我们再看这里,”他又说,“这就是这可怜家伙的麻烦所在,你想摸摸吗?”

威廉·哈多克用手指夹起那段灰白色的肠子,用力按了一下。“是的,”他说,“摸到了。”

“如果你看看这里,”戈夫指导他说,“你能看到那块骨头刺穿了黏膜,已经发炎了。”

布赖恩·戈夫在他的左手掌上托起这段肠子,护士传给他一把外科手术刀,他割开一个小口。护士给了他一把钳子,戈夫在肠子里的所有污物中探查,直到他找到那个讨厌的东西。他用钳子牢牢夹住它取了出来,丢进护士拿着的那只不锈钢小碗里。那东西上面覆盖着一层淡棕色的黏性物质。

“就这样,”戈夫说,“威廉,你现在可以帮我收尾了。我本该十五分钟前去楼下开会。”

“你去吧,”威廉·哈多克说,“我会把它缝好。”

资深外科医生匆匆走出了手术室,专科住院医生做接下来的伤口缝合工作。首先缝合肠子上的刀口,然后缝合腹腔本身。整个过程只花了几分钟。

“我做完了。”他对麻醉师说。

那个人点点头,从病人的脸上拿开面罩。

“护士,谢谢。”威廉·哈多克说,“明天见。”他离开时从护士的托盘里拿起那只不锈钢碗,里面放着那个被黏性物覆盖的东西。“十有八九是块鸡骨头。”他边说边拿着它走向水斗,开始在水龙头下面冲洗它。

“啊呀,天呐,这是什么?”他叫了起来,“护士,你快来看!”

护士走过去看。“是一枚人造宝石,”她说,“也许是一条项链上的。他究竟是怎样吞下它的?”

“如果它的一头不是这么尖的话,他能把它排出来的。”威廉·哈多克说,“我想我可以把它送给我的女朋友。”

“你不能那样做,哈多克先生,”护士说,“这是属于病人的。等一下,让我再看看。”她从威廉·哈多克戴着手套的手中接过石头,把它拿到悬在手术台上的强烈灯光中。病人现在已被搬离手术台,被推到隔壁的恢复室,由麻醉师陪着。

“哈多克先生,你过来,”护士说,她的声音里透着一丝激动。威廉·哈多克走进灯光,和她站到一起。“太神奇了,”她继续说着,“你看它闪闪发光的样子,一块玻璃是不会这样的。”

“也许是水晶!”威廉·哈多克说,“或者黄玉,一种次级宝石。”

“你知道我想到了什么,”护士说,“我认为它是枚钻石。”

“别犯傻了。”威廉·哈多克说。

一个低等级的护士推着仪表车离开,一个男性手术室助理员来帮忙清理。他们谁都没有注意这个年轻的外科医生和那个护士。护士大概二十八岁,这时她已脱下口罩,露出她的面容,是个非常有魅力的年轻女士。

“要测试很简单,”威廉·哈多克说,“看它能不能划玻璃。”

他们一起走到手术室的毛玻璃窗前。护士用食指和拇指捏着那块石头,把它的尖端抵在玻璃上向下拉动,当那尖头在玻璃中咬噬时,发出嘎吱嘎吱的猛烈擦刮声,并且留下一条两英寸长的深痕。

“天呐!”威廉·哈多克说,“是一枚钻石!”

“如果是,它属于那个病人。”护士斩钉截铁地说。

“也许吧,”威廉·哈多克说,“但他非常高兴除掉了它。等一下,那是不是他的病况记录?”他急忙走到靠墙的桌子边,拿起一个文件夹,上面写着“约翰·迪格斯”。他打开文件夹,里面有一个病人肠子的X光片子,附有放射科医生的报告。“约翰·迪格斯,”报告说,“年龄十七岁,住于牛津市梅菲尔德路一百二十三号。在小肠的上部有某种明显的大块阻碍物。病人没有吞咽过任何异物的记忆,但他自述星期天晚上吃了一些炸鸡。肠内物体有明显的尖端,已刺破肠子黏膜,可能是一块骨头……”

“他怎么可能没有咬就咽下这样一块东西?”威廉·哈多克说。

“这不合常理。”护士说。

“根据它切割玻璃的功能,毫无疑问,这是一枚钻石。”威廉·哈多克说,“你赞同吗?”

“绝对赞同。”护士说。

“而且还是非常大的一颗,”哈多克说,“问题是,这枚钻石有多好?它值多少钱?”

“我们最好立刻把它送到实验室去。”护士说。

“让实验室见鬼去吧,”哈多克说,“我们来找点乐子,自己做吧。”

“怎么做?”

“我们把它拿到戈尔德的店里去,那家开在高街的珠宝店,他们懂货。这该死的东西肯定值一大笔钱,我们不想偷它,但我们非常想摸清它的底细,你要不要赌一赌?”

“你在戈尔德珠宝店认识什么人吗?”护士问。

“不认识,但那不是问题。你有车吗?”

“我那辆宝马迷你在停车场里。”

“好,换一换衣服。我会在那里和你碰头,不管怎样,这是你的午餐时间。我会带上石头。”

二十分钟之后,在十二点三刻的时候,那辆宝马小迷你停在H.F.戈尔德珠宝店外面,就泊在双黄线 [18]上。“谁会在意,”威廉·哈多克说,“我们不会等太久的。”他和护士一起走进店去。

店里有两个顾客,一个年轻男子和一个女孩。他们在察看一只托盘里的戒指,由一位女助理接待。他们一进门女助理就按响柜台下的铃,哈里·戈尔德从后面的门里露面。“怎么了,”他对威廉·哈多克和护士说,“有什么能帮你们?”

“你能告诉我们这个值多少钱吗?”威廉·哈多克说着把石头放在摊在柜台上的一块绿布上。

哈里·戈尔德站着不动,他盯着石头,然后抬头看着站在他前面的这对年轻男女。他的脑子在飞快地打转,沉着!他对自己说,别做任何傻事。动作保持自然。

“好的,好的。”他说,尽可能显得很随意,“在我看来它像是一枚很不错的钻石,真的是一枚好钻石。你们介不介意等上一会儿,让我去办公室称一下它的重量,仔细做个检查?然后也许能给你们一个精确的估价。你们两位请坐。”

哈里·戈尔德手中拿着钻石匆匆走回他的办公室,立刻把它放到电子天平上称重量,十五点二七克拉,和罗伯特先生的钻石重量完全一样!他在察看时就断定是同一枚,谁可能把这样一枚钻石搞错?现在它的重量就已证明。他的直觉是立刻报警,但他是一个谨慎小心的人,他不喜欢犯错误。也许那个医生已经卖掉了他的钻石,也许把它给了他的孩子,谁知道呢?

他迅速拿起牛津城的电话簿,拉德克利夫医院的号码是249891。他拨了号,要罗伯特·桑迪听电话。他和罗伯特的秘书通话,告诉她此刻有很紧急的事情要和罗伯特·桑迪先生联系。秘书说:“请等一下。”她打电话到手术室,他们告诉她桑迪先生半小时前就回家了。她拿起外线电话,向戈尔德先生转达了这个信息。

“他家里的电话号码是多少?”戈尔德先生问她。

“是和病人有关吗?”

“不!”哈里·戈尔德喊着,“这有关一起盗窃!看在上天的分上,女士,快把电话号码给我!”

“请告诉我,你是谁?”

“哈里·戈尔德!我是高街的珠宝商!别浪费时间,我求你了!”

她给了他号码。

哈里·戈尔德又拨号码。

“桑迪先生吗?”

“是的。”

“我是哈里·戈尔德,桑迪先生,就是那个珠宝商。你是不是可能把你的钻石弄丢了?”

“是的,我丢了。”

“有两个人刚刚带着它到我店里,”哈里·戈尔德激动地压低声音说,“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颇为年轻。他们想知道价值,他们现在正在外面等着呢。”

“你肯定这是我的钻石?”

“绝对错不了,我称过它。”

“别让他们走,戈尔德先生!”罗伯特·桑迪大声喊,“和他们聊!让他们满意!做什么都行!我这就报警!”

罗伯特·桑迪打电话到警察局,在几秒钟之内,他把消息告诉了负责这件案子的督察。“快去那里,你会抓住他们两个的!”他说,“我也马上赶来!”

“快,亲爱的!”他对妻子喊道,“快上车,我想他们找到了我们的钻石,盗贼此刻就在哈里·戈尔德的店里,想要卖了它!”

九分钟后,当罗伯特和贝蒂·桑迪驱车来到哈里·戈尔德的珠宝店时,有两辆警车已经停在外面。“快点,亲爱的。”罗伯特说,“让我们进去看看发生了什么。”

当罗伯特和贝蒂·桑迪冲进去时,商店里一片喧闹。两个警察、两个便衣警探,其中一个正是督察,正围绕着狂怒中的威廉·哈多克和甚至更为狂怒的手术室护士。年轻的外科医生和手术室护士被戴上了手铐。

“你们是在哪里找到它的?”督察说。

“把这该死的手铐给我拿走!”护士喊着,“你们怎么敢这样做!”

“可你们还是得告诉我们,是在哪里找到它的。”督察挖苦地说。

“在一个人的肚子里!”威廉·哈多克对着他大声喊叫,“我已经告诉你两遍了!”

“别跟我瞎扯!”督察说。

“威廉,我的天呐!”当罗伯特·桑迪走进去看见是谁时惊叫起来,“还有怀曼护士!你们两个到底在这里做什么?”

“他们拿了钻石,”督察说,“他们想把它卖掉。桑迪先生,你认识这两个人?”

威廉·哈多克没费多少时间就向罗伯特·桑迪——也同样向督察——解释清楚了钻石是在哪里和怎样被发现的。

“快拿掉他们的手铐,看在老天的分上,警官!”罗伯特·桑迪说,“他们说的是真的,那个你们想抓的人,至少是其中的一个,此刻就在医院里,正由他的麻醉师陪着。你说是吗,威廉?”

“正是,”威廉·哈克多说,“他的姓名是约翰·迪格斯,他将住进外科病房。”

哈里·戈尔德走上前来。“桑迪先生,这是你的钻石。”他说。

“现在听好了,”手术室护士说,她依然愤愤不平,“看在上天的分上,有谁能告诉我,那个病人怎么会不知不觉咽下这样一枚钻石?”

“我想我能猜到,”罗伯特·桑迪说,“他拼命把冰块加到他的酒里,大口猛喝,然后他吞下一块融化了一半的冰块。”

“我还是不明白。”护士说。

“稍后我会把其余的事告诉你,”罗伯特·桑迪说,“其实,我们何不去拐角处也喝上一杯呢。”

初刊于《花花公子》 1988.1

[17]白钻颜色等级中最高的一级,完全无色。

[18]英国路边表示禁止停车的标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