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年来,这座小城一直屹立在河道拐弯的地方,而它的名声传遍了全世界。时间并没有给它造成太大的变化。它远远地听到过西班牙无敌舰队的到来和德意志第三帝国的灭亡。人类的所有战争都与它擦身而过。

现在它消失了,就像它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多少个世纪的辛劳和财富刹那间被一扫而空。凭着玻璃化的地面上淡淡的痕迹,人们还能找得到消失的街道,但是房屋什么都没留下。钢筋水泥、石膏和古老的橡木——终究无关紧要。在死亡的那一刻,它们曾站在一起,被爆炸的强光穿透。然后,甚至在它们还没来得及迸发火焰的时候,冲击波就已经抵达,终结了它们的存在。一英里又一英里,半球形的火焰在平坦的农田上疯狂扩展,从它的中心升起了扭曲的图腾柱。它在人们的脑海中萦绕了那么久,却没有什么意义。

这是一枚偏离了预定轨迹的火箭,是最后发射的火箭之一。很难说它的目标是哪里,当然不是伦敦,因为伦敦不再是军事目标了。事实上伦敦什么都不是了。很久以前,负责执行任务的人就计算过,对于那个相当小的目标,三枚氢弹就足够了。射出二十枚氢弹的话,他们或许有些用力过猛了。

在这二十枚火箭当中,它并不是把活儿干得很好的一枚。它的目的地和来源都是未知的:它是穿越了孤寂的北极荒原,还是高高地掠过了大西洋的水面,没有人能够知道,现在也很少有人关心。曾经有一些人懂得这种事情,他们远远地监视着巨大发射物的飞行,并放出自己的导弹去迎接它们。双方的约定往往得到了遵守,在那高高的黑色苍穹,在太阳和星星分享着天空的地方。然后,一时间会有无法形容的火焰在那里绽放,向太空发出一个信息。在未来的几个世纪里,将会有不属于人类的眼睛看到并理解这个信息。

但那已经是几天前,战事初起时的事情了。防卫者们早已经遭到了无视,而他们早就知道事情将会如此。为了履行自己的职责,他们已经坚持活了足够长的时间。太晚了,敌人已经知道了他的错误。他不会发射更多的火箭了。那些还在坠落的火箭是他在几个小时前发射的,沿着秘密的轨道去了遥远的太空。它们现在正在返回,没有引导,全凭惯性,徒劳地等待着应该引导它们到达目的地的信号。一个接一个地,它们随机坠落在一个它们无法再造成更多伤害的世界上。

河水已经溢出了河岸。在河道下游的某处,土地在巨大的打击下已经扭曲,通往大海的道路已经不再畅通。细雨蒙蒙当中,尘埃仍然在下落,就像在人类的城市和财宝回归创生它们的世界的时候,它们的下落会持续好几天。但天空不再完全黑暗,在西边,太阳正在穿过愤怒的云层落山。

河边曾经矗立着一座教堂,虽然建筑已经了无痕迹,但多年来聚集在它周围的墓碑仍然标记着它的位置。现在,石板底部被炸断,躺成了彼此平行的许多排,静静地指着爆炸冲击波的方向。有些石板半截被压进地面,另一些石板则因高温而开裂和起泡,但是许多石板上仍然记载着它们几个世纪以来徒劳地流传下来的信息。

西边的光亮消失了,诡异的深红色也从天空中消退。但是那些刻字仍然清晰可辨,持续稳定的光芒照亮了它们。那光芒白天看不清,却足以驱逐黑夜。这片土地正在燃烧:数英里内的云层都反射着放射性的光芒。逐步变宽的河流穿过闪闪发光的地貌,仿佛蜿蜒的黑暗丝带。水淹没了土地,那致命的光芒还在深处持续不变地照耀着。也许在一代人的时间里,它就会从人们的视线中消失,但是可能还要再过一百年,生命才能够安全地回到这里。

水怯生生地触到了那块三百多年以来一直躺在消失的祭坛前的破旧墓碑。长久以来庇护着它的教堂终归还是给了它一些保护,只有石质碑身上轻微的变色才讲述着曾经来过的烈火。在逝者之地的磷火中,仍然可辨的古朴文字周围,水面在升起,最后在石头上碎成细小的涟漪。曾经被无数人凝视过的墓志铭一行行地滑落在征伐至此的水下。有一小会儿这些字母还能被隐约看到,然后就永远地消失了。

看在耶稣的分上,好朋友,

切莫动地下的这抔黄土!

让我安息者上天保佑,

移我尸骨者永受诅咒。

诗人现在可以永远不受干扰地安然长眠了:在他头顶的寂静和黑暗中,埃文河正在寻找它新的出海口。

(译者:秦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