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反馈噪声消除器如今已经上市,而且应用在了很多产品设计中。我最近买了一对所谓的“降噪”耳机,不过我还是怀疑芬顿消声器这种无所不能的产品是否永远都不可能上市销售。

从舰队街到泰晤士河岸之间有许多无名小巷,在其中一条小巷中,你会出乎意料地看到白鹿酒馆。我没办法告诉你酒馆的确切位置,要知道,一门心思要去这家酒馆的人很少能够得偿所愿。头几次去白鹿酒馆的时候,你需要个向导,不过之后你只要闭上眼睛跟着感觉走,就能找到酒馆。而且实话实说,我们并不想招来太多顾客,至少我们在的晚上是这样。这个地方已经拥挤不堪了。关于酒馆的位置,我只能说它偶尔会因为报纸印刷机的振动而摇晃,如果从男厕的窗户探头向外看,你能看到的只有泰晤士河。

从外面看,它和其他的酒馆并没什么不同,且也是一周营业五天。酒馆的一楼是公共酒吧和沙龙酒吧,里面是酒馆常见的棕色橡木家具和泛起白雾的玻璃杯,吧台后面有酒瓶和打酒器的把手……没有任何扎眼的地方。事实上,酒馆里看上去唯一有二十世纪感觉的东西就是公共酒吧的自动唱机,它是二战期间安装的,不言而喻是为了让美国大兵们感到宾至如归,我们最先做的事情之一就是确保它重新启动不会发生危险。

说到这儿,我得讲讲“我们”是谁了。要解释这个问题并不像我一开始所想的那么简单,因为要一一列举白鹿酒馆的各种顾客是不可能的,而且也会冗长乏味到难以忍受。所以现在我只能说“我们”当中主要有三类人。第一类是记者、作家和编辑。记者们当然都是来自舰队街,那些没能爬到总部职位的人四散而去,留在这里的全是些厉害角色。至于作家,大多数是从其他作家那里听说的,他们为了写稿来到此处,最后却被困在了这儿。

凡是有作者出没的地方,当然早晚也会出现编辑的身影。如果我们的房东德鲁能从酒吧里成交的文字生意里抽百分之一的提成,恐怕他早就发家致富了。(不过我们怀疑他本来就是个富翁。)我们当中的一位智者曾经观察到,酒馆中的常见景象是一个角落里有六七个愤愤不平的作者在和一个面色严厉的编辑争论,而另一个角落里则是六七个愤愤不平的编辑在和一个面色严厉的作者争论。

文学圈的事情已经说了不少,我得告诉你,后面还有大量近距离了解他们的机会。现在,让我们来简单了解一下科学家们。他们是怎么来到酒馆的?

简单来说,伯贝克学院就在马路对面,只需要沿着河岸街走几百米就能到国王学院。这当然是最显而易见的,不过也有很多科学家是经人介绍来的。而且,我们当中的科学家很多也是作家,而且相当多作家也是科学家。讲起来很绕,不过我们喜欢这样的。

我们这个小世界中的第三类人,可以笼统地称为“有兴趣的门外汉”。他们被白鹿酒馆的喧闹声吸引过来,也十分享受酒馆里的聊天和相互陪伴,所以现在会每周三定期出现在酒馆里,而周三正是我们所有人齐聚酒馆的日子。有时候他们忍受不了这里的节奏,中途退出,不过总有源源不断的新人补充进来。

由于客源如此丰富,几乎可以完全确定的是,周三的白鹿酒馆从不沉闷无聊。这里不仅诞生了一些惊人的故事,也发生了一些非凡的事情。比如,有一次某教授前往哈韦尔的时候不小心把一个手提箱落在了这里,里面装着——好吧,我们最好还是别继续聊这个,虽然我们当时没这么做。而且这也是最有意思的……随便哪个苏联间谍都会在角落的飞镖靶下面找到我,我要价很高,但是其他条件好商量。

现在我终于想出了这个点子,想到我的酒友们里竟然没有一个人腾出一些时间把这些故事写下来,简直令人震惊。这算不算是只见树木不见森林?或者是因为缺乏动力?不,后面这个解释根本站不住脚:有几个人跟我差不多一样手头拮据,而且同样对德鲁那条“概不赊账”的准则抱怨不已。我唯一担心的是,就在我用这台老雷明顿无声打字机敲下这些文字这会儿,约翰·克里斯托弗或者乔治·怀特利,或者约翰·贝农已经把最好的素材塞进他们的故事里了。比如说,芬顿消声器的故事……

我记不清这个故事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就在某个普普通通的周三,具体日期已经没印象了。而且,人们可能会在白鹿酒馆的人群里迷迷糊糊地过好几个月,然后你才能注意到他们的存在。哈利·珀维斯就是这样,因为我第一次注意到他的时候,他已经知道我们这帮人中大部分的名字了。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他能叫出名字的人可比我多。

虽然想不起来时间,但是我能够清楚地记得故事是怎么起的头。事情是伯特·哈金斯挑起来的,更准确地说,是他的声音挑起来的。伯特的声音能挑起任何事儿。当他跟人低声耳语时,那声音大得就像士官长在训练一整个团。而他放开音量的时候,酒馆里其他地方的谈话都会败下阵来,我们都得等着内耳里被震晕的可爱小听骨归位。

他刚刚跟约翰·克里斯托弗翻了脸(这事我们都经历过),大爆炸一样的争吵声打扰到了沙龙酒吧后面一场正在进行的象棋比赛。和平时一样,这两名选手身后都有不时指挥出招的看客,当伯特的声音在我们头顶炸开的时候,所有人都把头抬了起来。声音消散后,有个人说:“真希望有什么办法能让他闭嘴。”

然后,哈利·珀维斯回了一句:“你知道吗,还真有办法。”

我并没听出来这是谁的声音,所以四下张望。是一个三十几岁的男人,身材瘦小,衣着整齐。他叼着那种刻花的德国烟斗,这种烟斗总让我想起来布谷鸟钟和黑林山。这是他身上唯一特别的东西,不然他就会像个穿戴整齐准备去参加政府账目委员会会议的财政部官员了。

“你说什么?”我问。

他不经意地对自己的烟斗做了细微调整。那时候我才注意到,那根本不是我原本以为的精细木雕。比那更繁复精细——是一个用金属和塑料制成的奇妙精巧的装置,有点像一个小型化工厂。上面甚至有几个微小的阀门。我的天呀,那真是个化工厂……

我并不比旁边人更容易大跌眼镜,不过我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好奇。他对我露出一个高傲的微笑。

“都是为了搞科学。这是生物物理实验室的点子。他们想弄明白烟草燃烧产生的烟雾里究竟有什么东西,所以就发明了这些过滤装置。不是总有人争论吗:抽烟是不是导致舌癌的原因,如果是,又是怎么导致的?研究这个问题的难点在于得用许许多多——呃——蒸馏物,才能鉴别出某些不容易发现的副产物。所以我们得抽好多烟。”

“中间那么多管子不会让抽烟变得毫无乐趣可言吗?”

“不知道。我只是为科学献身罢了,我本身不抽烟。”

“哦。”我说,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别的话。然后我想起这场对话的起因。

“你刚才说,”由于左耳还有一点耳鸣,所以我带着点情绪继续说,“有办法让伯特闭嘴。我们想听听你的点子,如果你是认真的话。”

“我在想,”为了继续为实验做贡献,他又吞云吐雾了一番,然后说,“不幸夭折的芬顿消声器。一个悲惨的故事,不过也给我们上了一课。有一天——谁说得准呢——也许有人能让它臻于完美,造福世界。”

他吸了一口气,烟斗里接连发出冒泡泡的声音,然后一个液滴吧嗒一声落下……

“那,说来听听。什么时候的事儿?”

他叹了一口气。

“其实我有点抱歉提到这事儿。不过,既然你们如此坚持——当然,你们得理解,这事儿不能外传。”

“呃——当然。”

“是这样,鲁珀特·芬顿是我们实验室的一名助理。一个非常聪明的年轻人,机械学背景非常好,但理论功底自然就没有那么扎实。他业余时间经常做些小工具。通常来说他的创意都不错,但是因为他在基本原理方面不太在行,所以做出来的东西通常都没办法正常运行。这似乎并没有让他感到沮丧:他可能认为自己是爱迪生再世,可以用实验室里四处散落的电子管和其他小零件发大财。他这些小打小闹也不会干扰自己的正常工作,所以没有人提出反对意见:事实上,物理助教们竭尽全力鼓励他,毕竟这能给他们带来一点新鲜乐子。不过没人认为他能搞出什么名堂来,因为我感觉他连e^x的积分都不会算。”

“他怎么可能这么无知?”有个人倒抽一口气。

“可能我夸张了点。可能不会算xe^x的积分吧。不管怎么说,他只懂实操,你知道的,都是拇指规则。如果你给他一张电路图,不管这张图有多复杂,他都能够把仪器给你做出来。但是他什么工作原理都不懂,哪怕这样东西简单如电视机。问题是他根本就意识不到自己的能力所限。这才是最不幸的地方。

“我想,他可能是在看物理本科生做声学实验的时候想出来的这个点子。当然,我猜你们都了解干涉现象是怎么回事吧。”

“那是自然。”我回答道。

“嘿!”其中一名棋手大喊,他已经彻底放弃手里的棋局了(也可能是因为他马上要输了),“我就不了解。”

珀维斯看着那个人,目光似乎在说这个人压根儿就不该出现在一个已经发明了青霉素的世界上。

“这样的话,”他冷冰冰地说,“我还是说明一下比较好。”他挥挥手,并没有理会我们愤愤不平的抗议,“不,我坚持这样做。不了解这些事情的人才最应该听听这些内容。如果当时有人给可怜的芬顿解释过这些理论的话……”

他低头看看如今已经尴尬得面红耳赤的棋手。

“我不知道,”他开始说道,“你以前有没有想过声音的本质是什么。可以说,声音就是一连串在空气中传播的波。不过这种波并不是海面上的海浪,哦,天哪,完全不是!海浪是上下起伏的运动。而声波是相间排列的紧密和稀疏介质。”

“稀啥?”

“稀疏。”

“你是不是想说‘稀拉’?”

“不是。我怀疑你说的这个词是不是真的存在,即便真有这么个词,也不是我所说的。”珀维斯回答说,他脸上的沉着仿佛艾伦·赫伯特爵士把特别惹人心烦的新词扔进他的杀虫瓶里。“我说到哪儿了?哦对,解释声音。当我们发出噪声时——无论是微弱的悄悄话还是刚刚那种争吵,都会产生一系列压力变化,这种压力变化会在空气中传播。你有没有见过支线上工作的转线机车?这个例子完美地体现了声波的本质。转线机车有一长列火车厢,所有的车厢都连接在一起。只要一头停住,前两节车厢就会撞在一起,然后你就能看到这种间距紧密的波向车尾移动。后面则会发生相反的事情,也就是相邻两节车厢会向相反方向弹开,距离变得稀疏——我再重复一遍,是稀疏。

“当声源只有一个的时候,情况非常简单,也就是只有一列波。但是假设有两列传播方向相同的波呢?这时候就会出现干涉现象,基本物理学中有许多漂亮的实验能够证明干涉现象的存在。我们需要担心的只是一个事实——我想你们所有人都会同意——也就是如果有两列完全相反的波,那么最后的结果就是什么都不会发生。一个声音紧密的部分会和另一个声波稀疏的部分互相抵消,两列声音加起来的结果就是什么都不会变化,所以也就不会有声音。回到列车车厢的例子上,就好像你拉了一下最后一节车厢的同时又推了它一下。什么都不会发生。

“毫无疑问,你们当中的一些人已经猜到我接下来要说些什么了,也能领会到芬顿消声器的基本原理了。我可以想象,年轻的芬顿会这样说。‘我们的世界,’他自言自语,‘实在是充满了噪声。如果有谁能发明出真正完美的消声器,那他一定能挣大钱。好吧,那意味着……?’

“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得出答案。我说过他是个聪明的小伙子。他的原型机非常简单,只有一个麦克风、一个特殊的扩音器以及一对扬声器。附近发出的声音能够被麦克风接收,经过放大和反转后,消声器就能产生和原本噪声的相位相反的声音了。然后通过扬声器把相反的声音放出来,原本的声波和新的声波相互抵消,最后的结果就是世界一片寂静。

“当然,消声器并不只是这么简单,它还得保证与原来的声音相抵消的声波强度刚刚好,否则你可能会把事情搞得更糟。不过这些都是技术细节,没必要多聊。正如你们当中很多人已经意识到的那样,它是负反馈的简单应用。”

“等一下!”埃里克·梅因打断了他。我得提一句,埃里克是电子专家,还是电视等其他领域方面论文的编辑。他也写过一部关于太空飞行的广播剧,不过这又是另一个故事了。“等一下!这儿有问题。你这样不可能达到消音的目的。要改变相位是不可能的……”

珀维斯又把烟斗塞回嘴里。有那么一会儿,出现了一段不吉利的冒泡泡的声音,让我想起了《麦克白》的第一幕。然后他瞪着眼睛盯着埃里克。

“你是想说,”他冷冷地说,“这故事不是真的?”

“啊——其实,我并不想这么说,不过……”埃里克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好像他给自己消音了一样。他从口袋里拽出一个旧信封,以及一团在手帕中纠缠在一起的电阻和电容,开始在那儿琢磨。那之后好久我们都没听到他说话。

“就像我刚才说的,”珀维斯冷静地继续说,“芬顿消声器的工作原理就是这样。他做的第一个样品性能不怎么好,没办法处理很高或很低的音调。所以消声器会产生挺奇怪的效果。当你把它打开,对着它说话的时候,你会听到声谱两端的声音——微弱的蝙蝠一样的尖叫和低沉的隆隆声。不过他很快就用线性更好的电路(该死,我没忍住用了这些术语!)解决了这个问题,他后来做的样品就能够在相当大的区域中产生彻底静音的效果。不仅是一个普通房间,正常大小的大厅都没问题。没错……

“有些秘密行事的发明家不愿跟任何人讲自己在一门心思研究什么,以防止他们的创意被窃取,而芬顿并不是这种人。他的问题是过于喜欢跟别人讲自己在做的事情。从研究人员到学生,只要有人愿意听,他就会跟人讨论。第一个看到他展示改进过的消声器的学生就是这样的,那是个年轻的文科学生,好像是叫肯德尔,他选修了物理。肯德尔对于消声器大为震惊,他当然会这样。但是他并没有如你所想象的那样思考这东西的商业潜能,也没有想过,对于要忍受噪声折磨的愤怒之耳们,它能带来多么大的福音。哦天哪,他没有这么想,他想到了完全不同的主意。

“请允许我先稍微跑个题。我们学校里有个活跃的音乐协会,最近几年协会成员迅猛增长,已经可以演奏不那么宏大复杂的交响乐了。在故事发生的那一年,协会正准备做一件野心勃勃的事情。他们打算创作一种新的歌剧,主创是一名年轻的作曲家,我在这里就不提他的名字了,因为如今他已经家喻户晓。咱们暂且叫他爱德华·英格兰吧。我已经不记得作品的名字了,一出普通的爱情悲剧,不知道为什么,我从来都没办法理解这种歌剧,如果没有音乐的话,这种剧情会显得更加荒唐。毫无疑问,这种剧的好坏全看音乐。

“我仍然记得当时,我一边读剧情概要,一边等着幕布拉开。直到今天,我都无法判断剧本上的那些内容是不是认真的。剧情大概是这样的:故事发生在维多利亚时代晚期,主要角色有热情的邮局局长莎拉·斯坦佩、闷闷不乐的猎场看守人沃尔特·帕特里奇,以及我记不起名字的地主少爷。这是个有关三角恋的老套故事,村民对时代变化的怨气让故事更复杂了一些,这个故事中村民们怨恨的对象是新出现的电报,村里的老太婆们预言电报会对奶牛产奶造成影响,羔羊分娩的时候它也会带来麻烦。

“忽略掉这些无关紧要的剧情,这就是一部常见的争风吃醋的歌剧。地主家的少爷不想跟邮局局长结婚,而猎场看守人则在遭到女局长拒绝后发疯并决心报复。可怜的莎拉被封箱胶带勒死,人们在死信部的包裹里发现了她的尸体,悲剧进入了可怕的高潮部分。村民们将帕特里奇吊死在最近的一根电报杆上,这让线务员非常恼火。帕特里奇在被吊死的过程中需要唱一段咏叹调——错过这一段我还挺遗憾的。最后大地主少爷终日酗酒,或者去了在美国,也可能是去了美国之后终日酗酒,大概就是这样。

“你们现在肯定在琢磨我讲这么多故事是想说什么,请允许我再多说一点。事实上,在他们排练这一大堆嫉妒戏码的时候,真正的好戏正在后台上演。芬顿的朋友肯德尔遭到了扮演莎拉·斯坦佩的年轻女孩的冷落。我并不认为他是一个报复心特别强的人,不过他发现了一个特殊的报复机会。咱们实话实说,大学生活的确会催生出一些不负责任的行为,如果易地而处,我们当中有多少人能拒绝同样的机会呢?

“我看到你们的脸上都浮现了理解的表情。但是在那个令人印象深刻的日子里,序曲开始的时候,我们作为观众没有产生一丝怀疑。当时宾客云集,从校长到教职员工,所有人都来了。现场的院长教授多如牛毛,我直到现在都不知道,这么多人是怎么被逼来的。现在回想起这事儿,我甚至都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去。

“序曲在喝彩声中结束了,我得承认,有些闹腾的观众还不时发出嘘声。我这么说可能有失公允,毕竟这些嘘声可能还比歌剧更像音乐。

“然后帷幕升起。舞台上的场景是大约一八六〇年,道德林斯劳利的村广场。女主角登场,开始读晨信中的明信片。她发现了一封写给年轻地主的信,然后张口就唱起了歌。

“莎拉的开场咏叹调跟序曲相比还算好一些,但是也很糟糕。不过幸运的是,我们只听到了开始的几个小节……

“你们猜得不错。我们不需要知道肯德尔是如何说服天真的芬顿做这件事的,而我怀疑这位发明家压根儿不知道他的消声器被拿来做什么用。我只能说,这是最有说服力的产品展示。现场仿佛突然出现了一块有万籁俱寂效果的大毯子,莎拉·斯坦佩变得像按下了静音键的电视节目。所有人都僵在了座位上,而演员的嘴唇依然在无声地一张一合。然后,她自己也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她张着嘴,如果一切正常,那口型应该能发出非常有穿透力的尖叫声,然后她便逃向舞台侧面,手里的明信片哗啦啦如下雪一般飘下来。

“然后,现场出现了难以置信的混乱。有几分钟,所有人肯定都觉得自己突然聋了,但是很快他们就通过同伴的行为发现听不到声音的并不只是自己。估计是物理系的一个人很快意识到真正的原因,因为很快前排的重要人物之间就已经传开了小纸条。副校长用手语拼命尝试维持现场秩序,站在台上疯狂地向观众挥手。这个时候我已经笑到要死,无法欣赏这些小细节了。

“人们别无办法,只能走出音乐厅,所有人都尽可能快地离开了。我觉得肯德尔肯定逃走了,他肯定是被这个小工具的效果吓到了,所以忘了关掉消声器。他不敢待在音乐厅里,怕被抓住后受到私刑处置。至于芬顿,唉,我们恐怕永远都听不到他自己的经历了。我们只能从现场留下的证据来推断后来发生的事了。

“我想,他可能等到音乐厅空无一人时,才悄悄溜进去关上了设备。整个学校都听到了爆炸声。”

“爆炸?”有个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一点不错。我都不敢想当时我们能逃出来的时间窗口有多么短暂。要是再偏差一点,爆炸可能就会在音乐厅仍然满是观众的情况下发生了。当时只有发明者本人在爆炸中丧生,如果你愿意,可以将它视为天意难测。不过这样也好:至少他在自己成就的高光时刻中死去,而没有被院长抓住。”

“就别说教了。究竟发生了什么?”

“好吧,我之前说过芬顿的理论基础很差。如果他之前好好看看消声器的数学计算部分,就能发现自己犯了什么错。问题在于,人是不能毁灭能量的。即便你通过声波抵消了另一个声波的声音,但是你中和掉的声波的等量仍然在别的地方积聚。这就好像把房间里所有的灰都扫到一起,然后把这一大堆灰都藏在地毯底下。

“当你仔细研究这个东西的原理,你就会发现芬顿设计的这个小工具并不是消声器,而更像是声音收集器。这东西开着的时候,它就一直在吸收声音的能量。在那场音乐会上,这东西真的是开足了马力。你只要看看爱德华·英格兰写出来的乐谱就能理解我的意思了。除此之外,当然现场还有惊慌的观众发出的噪声,或者甚至可以说是他们试图发出的噪声。所有这些能量加起来一定非常可怕,这个可怜的消声器还得持续地吸收能量。这些能量会去哪儿呢?好吧,我不知道里面的电路细节,可能这些能量都进了电源的电容器里面。而芬顿后来又去捣鼓消声器的时候,那东西已经变成了随时会爆炸的炸弹。他靠近消声器的过程中发出的脚步声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然后这个本就已经过载的装置再也承受不住,于是就爆炸了。”

有一段时间,现场没有人说话,可能是以此表达对已故的芬顿先生的敬意。然后,埃里克·梅因,这个之前十分钟都在角落里对着自己的计算过程念念有词的人,从围成一圈的听众中挤进来。他手里拿着一张纸,使劲扬到自己身前。

“嘿!”他说,“我果然是对的。这东西不可能有用,相位和振幅的关系……”

珀维斯挥手赶走了他。

“我刚才就是这么解释的。”他耐心地说:“你应该好好听我说。芬顿以这种悲惨的方式发现这个问题真是太悲剧了。”

他看了看表。出于某些原因,他得赶快离开了。

“我的天呀!时间快到了。改天记得提醒我给你们讲讲我们用新的质子显微镜看到的那些了不起的东西。那是个更让人激动的故事。”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半个身子都已经出了酒馆,没人能来得及提任何问题。然后,乔治·怀特缓过了神。

“听我说,”他用迷茫的声音说,“我们怎么会从没听说这个消声器的事呢?”

珀维斯在门口停了一下,他又抽了两口烟,烟斗里快速地冒了几个泡泡。他扭头朝门内看了一眼。

“我们只能这么做。”他回答说:“我们不想闹出什么丑闻,你知道的,有句老话说,人死莫言过[1]。而且,在这种环境下,难道你不认为对这个事情——啊——彻底保密是最合适的吗?祝各位晚安。”

(译者:丁将)

[1] 原文为法语。